《白雪世界》莫小西西

5、我们试一试吧！

　　康康和雨雨成为了好朋友！
　　两个小女孩都喜欢粉红色，都喜欢芭比，都喜欢朵拉。
　　不治疗时候，她们就一起做游戏，演老师，演医生。
　　晨曦和雨雨妈妈在一旁看了直笑，这多少给焦虑又枯燥的医院生活带来了一些快乐。
　　这日，两个小朋友又在游戏，雨雨突然对康康说：“康康，我下个星期出院了。你出院的时候来找我玩啊。”
　　康康点头答好。
　　晨曦听了十分奇怪。
　　她悄悄的问雨雨妈妈：“雨雨说她下个星期出院是真的吗？”
　　雨雨妈妈点点头。
　　晨曦心里一沉，为雨雨没有治疗希望而感到难过。
　　不料雨雨妈妈却笑了起来，说：晨曦，陈医生用的那种药，效果真是好极了。雨雨身体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只是还十分虚弱，需要回家好好调养，后期定期到医院做检查和后续治疗。
　　晨曦惊呆了，她完全没有想到故事其实还有另外一个结局。一时之间，她感到悲喜交加。喜的是雨雨重获健康，悲的是自己的女儿却治愈无期。
　　雨雨妈妈拍了拍她的肩膀，说：“晨曦，加油，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陈医生是医院的一朵奇葩。他长得高大壮硕，为人十分风趣，但脾气暴躁。
　　他本人是H大的医学博士，是西华医院引入的第一批人才，主攻儿童再生障碍性疾病。
　　他第一天到医院上班，刚走到自己办公室就大为不满。他叫陈文山，本来是一个极其“阳光”的名字，但门口的名牌上却写着“陈文珊”，一个“女兮兮”的名字。
　　想着是第一天上班，他也就忍了，但当他气呼呼的推门进去的时候，他看到一个“浓妆艳抹”的女人正在使用他的电脑。
　　他干咳了几声以示提醒，但那女人只是抬头看了他一眼，然后又“若无其事”的继续打字起来。
　　是可忍孰不可忍，他大发雷霆，马上跑到护士站去投诉。
　　他大声的指责医院完全没有尊重他，不仅把他的名字弄错，还随意让不相关的人进出他的办公室，使用他的电脑。
　　他凶神恶煞的样子把实习护士都吓哭了，连院领导都被惊动，赶过来处理。
　　直到后来那“浓妆艳抹”的女人走出来，解释道她叫陈文珊，是医院的主任医师，这起因走错办公室而发生的闹剧才得以谢幕。
　　但陈医生从此在西华医院名声大震，也不知算不算是“因祸得福”了？

　　私底下大家都很喜欢他，但在工作上，他是出了名的激进，他曾说：“我不要我的病人安详的死去，我要他们活下来，哪怕是痛苦的活着。”
　　所以哪怕是能多活一天的治疗，他也全力以赴。
　　这与一些“慈悲的”医生有很大的冲突，因此在工作上，他比较被孤立。
　　但陈医生的学术成果却有目共睹，这也许同他敢于尝试别人不敢尝试的实验有关。
　　也有人说他没有医德——医生不该拿病人做人体实验。
　　但他仍我行我素。
　　这一次由他发起的医学实验是专门针对末期白血病患者的。
　　但这个实验本身的争议太大了，大部分的医生认为过于冒险，甚至有极少部分医生直接批判这是在做人体试验。
　　陈医生力排众议，全力拿下了实验的获批权。

　　康康口腔开始出现大量溃烂，并伴随高烧不退。医院能提供的退烧药都不起作用。
　　晨曦一家进入了完全备战状态。
　　每个小时测量体温一次。
　　每四个小时更换一次口罩。
　　这天吃过药，康康大汗淋漓，一直喊冷。邵一杰测量她的体温，发现有所下降。大家都稍微舒了一口气。
　　等赵医生过来查房的时候，晨曦把情况告诉了赵医生。
　　赵医生却皱起了眉头，他仔细的检查了一下，又详细的询问了情况，然后才说：“是真菌感染了。”
　　晨曦不懂什么是真菌感染，但听到“感染”两个字，她情绪已经起来了。
　　赵医生示意她镇静，然后对护士交代了一下。接着对晨曦说：我们先处理感染。
　　晨曦看着冰冷的液体流入康康小小的身体里。这几天以来，几乎每天的输液时间都超过20个小时。这么强大的剂量却还是没有缓解症状。
　　不过虽然感染了，但体温却神奇的降了下来。
　　康康终于没有再呻吟，昏昏的睡去了。
　　晨曦让邵一杰先回去休息，自己守到半夜也终于熬不过，靠着椅子打盹，很快熟睡过去。
　　不知睡了多久，她突然惊醒，像感知到了什么，她望向康康。
　　康康还在熟睡——亦或是昏迷，她脸色苍白，所枕的枕头上血红一片——她流了大量的鼻血。
　　晨曦几乎崩溃，她想尖叫却发不出声，她赶紧按下呼叫键，同时拿出消毒毛巾，试图为康康止血，却不得要领。
　　入院以来，他们都小心翼翼，生怕一个不小心就弄伤了康康，对于白血病人而言，任何伤口都是致命的。
　　合理的治疗加上良好的护理，使得康康从来没有面临过大出血。晨曦对此一点儿准备都没有。
　　护士的询问声传来——仿佛已经过了半个世纪，晨曦声音里透着颤抖：康康流了好多血.......
　　她手足无助，哽咽着说不下去了。

　　赵医生匆匆赶来，马上开始为康康止血。护士拿过一些药为康康输上，同时请晨曦出去。
　　晨曦出了病房，一边哭，一边给邵一杰打电话。

　　赵医生焦急的将棉花塞进康康的鼻腔，为了能止住血，棉花必须塞进鼻腔底部。光是看着，赵医生也知道这是非常痛的，他一改往日的镇定，双手竟然有一丝丝颤抖。即使这样，血依然止不住，很快地上已经堆了一堆血红的棉球。
　　护士出来，对晨曦口头下达了病危通知。
　　晨曦靠着墙，一切来得太过突然，她完全没有反应过来，更别说该怎么回应。
　　她就那么呆呆的，看着护士进进出出，医院走廊惨白的灯光照在她的身上，结合着半夜时分的寂静，一切显得那么的平静。
　　这种平静，对晨曦而言是可怕的——暴风雨来临之前，也是非常的平静，平静得甚至没有一丝风。
　　晨曦仿佛能听见康康的心跳声——砰，砰——那么微弱。
　　她突然责怪起自己，为什么之前也没有信仰什么宗教，如果有，这个时候去求一求神，也许总是好的。
　　她这么胡思乱想着，直到赵医生走到她的面前，大声的唤她，她才醒悟过来。
　　她双眼无神，仿佛行尸走肉，她问：“结束了？”
　　赵医生点点头，他取下口罩：“没事了！”
　　她这才灵魂入鞘，哭出声来，全身的力气已经用尽，仿佛刚刚参加完马拉松，她双脚不稳，险些摔倒。
　　赵医生赶紧扶住她：“现在可不是哭的时候，你还要好好照看康康。”
　　这话犹如当头棒喝，她这才强打起精神，匆匆谢过医生，进了病房。
　　邵一杰不多一会儿也赶到，晨曦又抱着他哭了一阵，这才昏昏睡去。

　　然而，康康的情况没好两天，又开始恶化。除了高烧持续不退，接着又出现便血，她的身体越来越虚弱，人陷入半昏迷状态。
　　稍微清醒一点儿的时候，她问妈妈：“妈妈，我又病了吗？”
　　晨曦红肿着眼睛，点点头：“你很快就会好的，赵医生会好好照顾你的。”
　　赵医生确实在好好照顾康康，他已经三天没有离开医院了，晚上也几乎没有合眼，隔几个小时，就到病房来看康康的情况，人瘦了一大圈。
　　半夜时分，康康又一次昏迷过去。值班医生和护士跑过来进行抢救，赵医生也来了，他瞪着充满血丝的眼，看着晨曦：“你要有心理准备。我们准备下病危通知了。”
　　晨曦觉得天旋地转：“不，不，”她惊叫，死命拽着赵医生的袖口，“不，赵医生你救救他。你救救他。”
　　赵医生说：“我一定会尽力的，但是，你还是要有心理准备。”
　　护士过来劝住晨曦：“你不要影响赵医生抢救病人。”
　　赵医生匆忙进了抢救室，晨曦瘫坐在抢救室外。
　　绝望之中，她突然想起了陈医生，想起雨雨妈妈告诉她有关新药的事，“新药，新药，”她喃喃道，她挣扎着站起来，转身跑向陈医生办公室。
　　办公室空无一人，晨曦这才想起，现在已经半夜一点了，除了赵医生和值班医生，别的医生都已经下班了。
　　她木然的回到病房外，脑海一片空白，她感觉自己飘了起来，而周围的一切都不复存在了。
　　赵医生终于从病房出来了，他疲倦的看着晨曦，说：放心，她没事了。
　　晨曦这才掉下泪来，她反复说到：谢谢，谢谢。她已经没有力气说其他什么了。
　　护士出来，对赵医生说：赵医生，你去休息休息吧。你真是太累了，这里我们会盯着了，不会有事。
　　晨曦这才看到赵医生，一脸憔悴，胡子拉碴，连白头发都多了几根，她满怀歉意，说：赵医生，真是太辛苦你了。
　　赵医生点点头，什么都没说，转身走向办公室，经过几天的身心折磨，他现在太需要休息了。
　　他也明白了为什么医生都是很冷血的，对病人都是无动于衷的，这才对一个病人动了感情，人就快崩溃过去，那成千上万的病人，他确实没有那个情感基础。
　　但康康不一样，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关心这个小孩，也许是因为…他赶紧摇摇头，让自己不要再想下去。
　　邵一杰和母亲也很快到了医院，晨曦给他们说起刚才的情况，一度泣不成声，然后她断断续续说了陈医生的医药实验。
　　母亲只陪着晨曦掉眼泪，说起用药的事情，她完全听不明白。
　　邵一杰异常沉默，他低头想了半天，最后抬起头，看着晨曦说：“我们试一试吧。”

　　陈医生是第二天上班的时候才知道康康的事，晨曦和邵一杰在他的办公室，把康康的情况详细的对他描述了一番。
　　晨曦问陈医生：“现在用那种新药还有效吗？”
　　陈医生低头沉思了很久，才说：“权当一试吧。”
　　晨曦心里非常的乱，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点点头，权当死马当作活马医。

　　第二天，正式开始用新药。赵医生到了病房，他一脸严肃，问晨曦：“你同意老陈用新药？”
　　晨曦点点头。
　　“你知道新药还未上市吗？”
　　晨曦又点点头。
　　“你不担心？连药监局都没批准批量生产的药，你也敢让康康用？”
　　晨曦哽咽了，她问：“那我还有其他的办法吗？”
　　赵医生语赛。
　　这时，陈医生进来了，他一脸笑容看到赵医生的时候马上消失了。他勉强的挤出一个笑容：你也在啊。赵医生没回答。
　　陈医生悻悻的，对晨曦说：都准备好了。
　　他俯下身体，对着康康说：康康，今天我们要试一种新药。害怕吗？
　　康康摇摇头，昨天晨曦已经告诉她了。
　　陈医生伸出大拇指：好样的。
　　赵医生终于忍不住：你真要给他用这药？
　　陈医生一脸平静：已经和病人家属沟通好了。
　　赵医生突然爆发了：你这是在做人体试验！
　　陈医生也大怒：我是为了救他而做出努力，如果你能救，我马上退出。
　　赵医生抓住陈医生的衣领，冲动得要打他，而陈医生毫不示弱，他一脸无惧的看着赵医生。
　　晨曦在一旁呆呆的看着这一切。她感激赵医生，他一直以来十分关心康康，早已超出了一名主治医生对患儿的关爱。
　　而陈医生，她也十分感激，毕竟他给了她一个希望。
　　只有康康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她吓得大哭起来。
　　晨曦这才缓过神，她抱着康康，也突然泪如雨下。
　　邵一杰赶紧上前劝住两人。
　　赵医生冷静了下来，他松开了手，看了看康康和晨曦，一言不发，转身走出了病房。
　　陈医生很快调整了自己情绪，仿佛刚才什么也没有发生样。他依然和蔼可亲的对康康说：“康康不要怕，刚才医生叔叔在开玩笑呢。”
　　康康擦了擦眼泪，他对“开玩笑”似懂非懂“，他倚在妈妈身上，不发一言。
　　陈医生继续说：“康康乖，我们用新的药来治疗。”
　　康康说：“用了新药，我就会好了吗？”
　　陈医生顿了顿, 他很认真的对康康说：“有可能会好，也有可能不会好。”
　　康康点点头，他现在已经知道”可能“是什么意思。

　　新的化疗药开始用了起来，陈医生每天都到病房观察康康的进展。
　　康康病恹恹的，他完全失去了一个小孩的活力。他睁着大大的眼睛，问：妈妈，我快死了吗？
　　晨曦心里一痛：你怎么会这么说？你不会的啊，不会的，你会一直在妈妈身边，健健康康，快快乐乐的长大。
　　康康说：但是我觉得好痛啊。
　　晨曦问：那里痛？
　　康康指着自己的小肚皮说：肚肚痛。
　　晨曦爱怜的给康康揉着小脑袋。康康在妈妈的怀里，闭着眼睛，慢慢的安静下来。
　　晨曦刚刚觉得松了一口气，康康哇的一声，喷出了一大口未经消化的食物，混合着胃酸，空气里立刻弥漫起一股浓浓的酸味儿。
　　晨曦惊呼一声，她摸着康康的脸，脸上滚烫，晨曦倒吸一口凉气，赶忙按下呼叫键。
　　不一会儿，陈医生和护士跑了过来。
　　陈医生走过来，摸了摸康康的额头，轻呼了两声，康康没有反应。
　　陈医生又拿出手电筒，拨开康康的眼睛看了看，转身对护士说了句什么。
　　护士点点头，立马跑了出去。
　　另一名护士走过来，请晨曦出去等候。
　　晨曦脑子里一片空白，她跌跌撞撞的走出病房，背靠冰冷的墙，而此刻更冰冷的是她的心。
　　她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疯了似的跑向赵医生办公室。
　　赵医生正低头写着什么，听到晨曦气喘吁吁的跑进来，他抬起头。
　　晨曦只说了一句：康康出事了。就哽咽着说不出话了。
　　赵医生一听，立马起身，向康康的病房跑去。
　　此刻护士正拿着一袋药跑过来，赵医生看了看，不发一言的走进去。
　　他问陈：“怎么回事？怎么会有如此强烈的反应？”
　　陈医生一脸镇静：“有少数病人是会这样。”
　　赵医生看了他一眼，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你不能一开始就给她用大剂量的药，她身体里之前已经用了不少化疗药物，而且之前有过大出血，非常虚弱。”
　　陈医生点点头：“知道了。”
　　护士赶紧给康康扎上吊针，赵医生看着冰冷的液体缓缓的流入康康小小的身体里，他抿着嘴，不发一言。
　　那天晚上赵陈两人都等到康康情况稳定下来才离开病房，但滞留病房的整个期间，两人彼此都当对方是空气，没有再交流过。
　　晨曦依旧对两人谢了又谢，她觉得自己的眼泪已经流干。
　　新药的治疗还在进行，陈医生对剂量做了调整，他对康康的情况更加关注，每天要到病房去五六次。
　　康康的头发开始大片大片的掉，晨曦干脆把她剩下不多的头发剃掉。看着她小光头的样子，晨曦心里一片茫然。
　　康康每天都要带着口罩，晨曦都快不记得他的样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