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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7、恶犬(9)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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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同于污脏的修士,修真界的环境是极为纯净的,连空气都要比凡间纯澈甘冽。
阿骨跟在崇华身后半步的位置,可以看到她飘逸出尘的衣摆和仿佛永远不会沾惹任何俗世情感的完美侧脸,垂眼看自己,亦是一身凡人眼中“上仙”才会穿戴的云袍披帛。
此刻,她的灵魂似乎离体,冷漠的巡视着她的肉躯,问她:你究竟算是个什么东西?
她抬起头,仿佛能看到那血污遍布、衣衫褴褛的灵魂,还停留在幼童时期,挣扎在仇恨和痛苦的炙烤中,从未得解脱。
“你在看什么?”
冷清的女声传来,阿骨从容转过视线,看向那女人漂亮得可恨的眼眸,勾起一个粲然的笑:“回禀主上,芷清在看夕阳,真的很漂亮呢。”
孟阮瞄了一眼烈焰般的火烧云,阿骨敏感的察觉到她的视线闪烁了一下,忙问询:“主上可有不适?”
“没什么。”孟阮淡淡道,阿骨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却终究没说什么,只恭顺应:“是。”
二人静立夕阳之下,一时无人出声。
孟阮看着浩大的云层若有所思,阿骨却无法控制视线离开自己的主上。
赤金的光将那人勾勒得如西天神佛,有着叫人着迷的神秘和圣洁,以及无与伦比的美丽。
阿骨唾弃自己,鄙夷自己,但是她无法不去注视那人,
“主上,芷清有一事向您禀明。”阿骨率先出声打破了这方静谧。
“嗯。”孟阮随意应了声。
“我当年葬身鱼腹,蒙您所救,却是对之前发生的事都有些记不清了,只是这些年我一直在找寻,希望能有一二亲人在世,前些日子,我有了些线索,所以”
阿骨觑着崇华的表情,没能看出任何情感来,心底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落,只得继续说道:“所以,愿主上能准许我去探查一二自己的身世。”
终于忍不住了吗?
孟阮在心底笑出声来,这阿骨的耐性着实超乎她的想象,这么多年一直蛰伏,虽然小动作不少,但明面上没有任何异动,似乎心甘情愿给自己当个全职保姆一般,如今,终于想要一展宏图了?
孟桐开始滋儿哇乱叫:“不行呀不行呀!不能让她走,这是放虎归山呀宿主大大!”
孟阮不仅不着急,还笑话她:“你不是说,芷清在时,你讲话的能量消耗就会很大吗?”
“可是可是,现在的重点是这个吗?QAQ”
“你呢,顾好你自己的能量,至于她,我说了,不用担心,别让我再说第二遍。”孟阮随意道。
孟桐只得嘘声不再言语。
阿骨说完等了半天也没见崇华有什么反应,不由得心里有些发紧,却不敢抬头看她的神色。
良久,崇华一如既往冷淡的声音才传来:“嗯?”
原来是走神了,原来,她从不曾在意过自己……
阿骨平静的又重复了一遍刚刚的话,不出意料得到一个简单的“去罢。”便再没了下文。
这十几年的陪伴,果然,什么都算不上啊。
早该想到的不是吗?
高高在上的修真者,又怎会将区区十多年的光阴、区区一个凡人,放在眼里呢?
“你金丹已碎,实力低微,此去万事当心,吾予你这柄玉簪,带上它,可保你无恙。”
阿骨还没反应过来,一阵清冽的冷香便略过鼻尖,一支翠鸟样式通体碧透的簪子悬停在她面前,她伸出手,那簪子便落入她手中。
阿骨努力控制自己不要多想,却还是忍不住上翘的嘴角:“多谢主上。”
崇华似乎是轻声笑了笑,又似是没有,只是道:“真是个孩子。”
隔日,孟阮醒过来的时候,阿骨已经离开了,枕边是叠放整齐的衣衫,两个小仙童恭候一旁,
“芷清前辈叫我们候在这儿,还请尊上放心,一切她都已安排妥当。”
孟阮却是摆摆手,示意他们退下,本来她也不需要伺候,以往都是为了折腾某人罢了。
“宿主大大,我怎么觉得你送阿骨那个簪子,越看越像杳冥呢……”孟桐试探道
“自信点,它就是。”孟阮笑道
“!!!宿主大大这样实在是太危险了!修真界每天都有危机,您这样遇到危险可怎么办?!”
孟桐又要急哭了,孟阮却不以为意,这个系统在自己面前总是啰哩巴嗦担心过度,都懒得搭理了。但为自己清静起见,她还是解释两句
“我心里有数,你不会以为,没了魂命主武的崇华就是个废物吧?再者,所谓魂命主武,又怎么可能只是一柄独立的兵器?”
孟桐也反应过来了,其实还真没什么危险的,以她的系统分析能力,早就推演出了这个世界能量运行的一些基础规律。
魂命主武与持有它的主人相生相伴,高阶修士的主武多已具备灵智,与持有者情感相通,生死与共。
但是,孟桐计算后发现,这种羁绊其实是很混沌的,难以辨明魂武与修真者究竟谁为主谁为客。
想来,修真时代的崩溃应当也与这模模糊糊的关联脱不开干系。
而崇华与她的魂命主武,杳冥,却与其他人不太一样,孟桐可以肯定,杳冥是绝对以崇华为主的,全然无害的。
这其中的原理孟桐目前也无法给出明确的答案,只是杳冥离体而去,着实对孟阮造不成什么伤害便是了。
人界,无伤城,无世谷。
“回来了。”白崧静坐竹园中央,面前的石桌上是一副散乱的琉璃棋。
他穿一身道袍,清瘦,却挺拔,修长的手苍白,蓝紫的血管清晰可见,却是伤痕遍布,处处生茧,丝毫不似他道骨仙风、温和无害的模样。
他抬手轻轻一抚,琉璃棋登时滚落棋盘,寒光微凝,霜天急雨般从四面八方向跪坐在地的阿骨攻去。
阿骨抬眼,眼眸却骤然化作竖瞳,森森杀意一闪而过,琉璃棋势头一顿,停滞半空微微颤动,几下之后变爆作齑粉,水波似的光粼粼缓缓散落地面。
白崧挑眉,轻声笑起来,调侃而纵容的打趣:“你这小姑娘,好凶的打法,听说你结金丹又碎金丹,还以为会温柔许多呢。”
阿骨也笑:“先生说笑了,我们这种人,越受伤只会越凶狠罢了。”
“倒没见你对那崇华有半分凶狠,莫非得了妖丹,便扮狗妖上瘾了?”白崧状似玩笑般淡淡问道,姿态全然放松的靠坐着,一副全然信赖的模样。
阿骨笑得很甜:“只要能赢,当狗妖有什么?都有赖先生教导的好。”
“放肆,”白崧笑骂她“竟敢编排消遣为师,当罚!来人!”
两个道童从竹林中显出身形来,看到阿骨只是无声的笑,一左一右去牵她的手,拽起她来往竹林外走。
“我是要罚她,你们怎么反倒请她去贵客的上房?”白崧无奈的摇摇头,
阿骨嬉皮笑脸:“我这便去领罚了,先生莫气坏了身子!”说罢便跟着道童飞快离去,留白崧一人原地嗟叹。
到了地方,阿骨自乾坤袋中掏出两块甜糕,给了这一双道童。
两个小道童欢欣的接过,比划着给阿骨说谢谢,眼睛骨碌碌的转了一圈,指了指屋内桌上的一碗药。
阿骨很干脆的端起来一饮而尽,小道童便带着空碗离开了。
透过小道童的眼睛看到这一幕的白崧微微笑了笑,站起身来弹了弹衣摆,从容离去。
他走后的竹园却一瞬间变了景致,翠竹染血,妖风怒号,某种肉类腐败的气息浓得呛人,此地俨然犹如拔舌炼狱。
略做休整,天黑之后阿骨再度找上白崧。
彼时白崧正在炮制药材,旁边有好些个小弟子,有的头顶还有双耳朵,身后也有尾巴,显然是化形不甚熟练的小妖。
“我还需要一个机缘。”阿骨不似白日里烂漫的少女模样,冷肃地说到。
白崧显然习以为常:“几分把握?”
“两分。”阿骨坦然道,态度却像是有十分把握似的。
“两分你就要我拼命?果然对自己狠的小姑娘,对别人更狠。”白崧嘴角依旧噙着抹笑意,长辈看喜爱的小辈一般宠溺。
阿骨却懒得再笑:“拼的又不是先生您的命,您就别拿腔捏调的了。”
“崇华那边,你都瞒住了?”白崧忽然问了这么一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
“不需要瞒,我可从不骗人,我告诉给她看的都是我经历过的事实。”阿骨淡淡道。
白崧笑意更深:“好。”
阿骨打了个哈欠:“那明天一早我再来找您。”
“去吧。”白崧的声音一如既往温和包容。
他闭眼片刻,稍倾,吐出两个字:“十个。”
仍旧是那两个小道童,领命而去了。
“先生,这次要十个人吗?”还没学会藏住尾巴和耳朵的小妖怪跑来白崧面前,眼里是一片稚子的清澈。
“嗯,怎么了?”白崧摸摸他的耳朵,温声询问。
“没,没什么。只是觉得,能这么早就为先生和的大业献身,有些羡慕他们。”小妖怪有些羞涩。
白崧的左小指忽然抽搐了一下,他不着痕迹的将左手背到身后去,右手拍了拍小妖怪瘦小的肩膀:“乖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