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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


  •   蜀道崎岖,山势陡斜,荆棘虬结,杂草碎石遍地,阻人行程。

      “吁唏唏——”凄厉的嘶鸣破空,一骑自葱郁密林掩映下的小径中急奔而出。历经长途跋涉,浑身伤痕累累、精疲力竭的良驹终于不堪重负,颓然倒地。

      路边简陋的驿站中,驿卒闻声而出,只见一抹青影自马上飞跃而起,微风掠过,人已在眼前。

      ——满面尘埃、锦衣残破的青年,甚是狼狈不堪。

      手掌一翻,他亮出了一块雕龙金牌,金光四射,朗声道:“信天王亲赐天龙令,夹道官员见令如见人。”

      驿卒震慑,忙不迭叩拜道:“小人不知大人驾临,有失远迎,望大人恕罪。”

      他一挥手,道:“起来吧。我有要事在身,闲话少说,谁是这里管事的?”

      一人越众而出,躬身道:“小人余泽,暂理此驿。”

      他道:“我问你,这几日此处的流寇可有异动?”

      余泽道:“听闻王爷下旨招安,李、常两位大人已率军南下,流寇不敢猖狂,近日收敛了许多。”

      又问:“他们聚集何地?”

      “向南四十里的界开山上。”

      “人数多少?首领是谁?”

      “不下千余,为首的是界开山寨的寨主巴坎。”

      秀气的长眉微蹙,他仰望天色,微一沉吟,道:“准备客房和热水,我要沐浴休息。晚上掌灯前,我要看到界开山的详图以及有关巴坎的一切资料。”平静的语调中有着不容抗拒的迫人气势。

      余泽胆怯,忙道:“是,小人遵命。”

      他侧首,远眺南方,目色愈见坚毅,心道:“此次招安流寇是我主动请缨的,这第一战,不容有失!”

      界开山,隐于连绵群山之中,毗邻幽幽深谷,地势极其险要;山中百木苍翠,遮蔽着几乎没迹的迂回山路。居高临下,方圆几里,一览无余,易守难攻。

      蜀中雾气甚重。清晨,雾气弥漫,他不顾余泽的好意劝阻,执意上路。

      身陷浓浓重雾中,他不由谨慎异常,一路小心摸索,几经磨难,终于到达了山边深谷。策马入谷,更是举目苍茫,前路难辨。他紧握缰绳,放慢了马速,如履薄冰般缓缓前行。

      “哆、哆、哆、叮——”铁蹄踏上了异物,他暗觉不妙。瞬间,数支羽箭自前方破空而来,箭翎迎风,呜呜作声。足下轻点,身子已然轻盈地自马背上拔起,羽箭擦身而过。他顺势向后跃去,避开了第二拨箭,安然落地。却听得马鸣哀嘶,羽箭借由凌厉的箭势穿透了马身。鲜血飞溅,白雾蒙蒙中,红得触目。簇上有毒,见血封喉。马儿不及挣扎,便已毙命。

      他无心庆幸死里逃生,暗责自己疏忽轻敌,竟误触机关,打草惊蛇。

      前方,琐碎凌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清冷的晨风吹拂,雾气渐稀,隐约间人影幢幢。

      有人开口了,却带有浓重的巴蜀口音:“啥子人?敢闯入界开山寨的地界,不想活了!?”

      他扬声道:“我是信天王爷特派的军前召慰安抚使,前来求见巴坎寨主。”

      对方闻言,怒气更甚:“狗官!寨主不会见你的,快滚!”朦胧中,强弓上箭,又一支羽箭呼啸而来。那人似乎忌惮他的官职,不敢妄下杀手,故意射偏了几寸,意在示威。

      他轻笑,衣袖拂起,带过箭势,手腕灵动,素白的手指稳稳地截住了剪。

      日出高升,一缕曙光穿透薄雾射入山谷,金光洒开,映上古朴黝黑的箭,映上握箭的手,也映上了指上的白金指环,流光四溢,亮得耀眼。

      薄雾徐徐散开,和煦的光晕下,他翩翩而立,手执羽箭,笑得洒脱。

      巴坎是典型的蜀地汉子,矮小却不失剽悍,狼一般的双眼透着令人心悸的残忍,警觉地打量着所谓的军前召慰安抚使:俊秀瘦弱的外貌似乎不堪一击,卓然的风姿却令人无法忽视。阴冷的眼神渐渐由不屑转为惊叹,他,竟然无畏地直视着自己,眼底清澈如泓。

      巴坎冷声道:“小子,报上名来。”

      不卑不亢地,他朗声道:“信天军前召慰安抚使曲啸楚奉王爷之命,特来给巴寨主送上召慰安抚文牒。”说着,自怀中取出官文,双手呈上。

      巴坎冷笑,随手接过,凝睇着官文上殷红如霞的王印,倍觉刺眼,厌恶心起,猿臂一扬,烫金的文牒就势落向滚滚沸腾的火锅。

      曲啸楚未意料到他狂妄猖獗至此,不由微怔。电光火石间,他右掌挥出,内劲疾发,掌风掠过,文牒翩然回旋而升,身形灵动,已将其稳稳接住,未损分毫。

      曲啸楚脸色阴沉,眉间怒气隐忍,厉声斥道:“王爷惜才,以礼待之,你竟欲焚毁招安文牒,未免太过放肆了!”

      巴坎心下暗惊。先前听闻他徒手接箭,以为只是障眼法,未曾理会。可方才亲眼目睹了那一招,令他不得不对这文弱书生另眼相看。但嘴上兀自强硬:“信天王竟派你这么个乳臭未干的雏儿来未免也太看轻老子了。”

      他冷笑:“我乃信天王爷特派的军前召慰安抚使,骠骑将军常佚夫、兵部侍中李牧护送王爷的赏赐不日即到,这些排场还不够吗?去年王爷犒赏屡建战功的流紫郡王也不过尔尔,这是看轻寨主你吗?据我所知,北阳王派来的只是无官亦无爵的云之君而已,照此推论,那岂不是对你的大不敬?”言之咄咄,巴坎一时无语。

      少顷,巴坎吼道:“北阳王爷出身江湖,马背上打江山,侠肝义胆,豪气干云,老子信得过他!”

      曲啸楚微笑,说不尽的嘲讽之意:“寨主也太意气用事了。夺天下是一时的,治天下才是万世的。马背江山如何信得?汉高祖刘邦、明太祖朱元璋俱是马背上打下的江山。可及至天下既定,一个鸟尽弓藏、兔死狗烹 ,一个火烧庆功楼、鸠杀刘伯温。这就是所谓的侠肝义胆、豪气干云吗?”

      巴坎语塞,脸色阴暗,沉声道:“好个铁嘴铜牙!小子,你想挑拨离间。”

      他轻笑,颇是不屑:“你既然信得过北阳王,大可充耳不闻。”

      目光闪动,巴坎道:“那信天王又有何值得我信任的呢?”

      曲啸楚凝眸,目光灼灼,缓缓道:“仁政。”

      “哈哈哈哈……”巴坎仰天大笑,震耳欲聋,杀机淡淡,随声而逸。他恨声道:“仁政?!他若施仁政,老子会落草为寇,过这种刀头舔血的日子吗?”

      他依旧毫无惧色,淡淡地问道:“那十年前呢?”

      “嗯?”巴坎未解其意。

      曲啸楚道:“十年前王爷效仿三国孔明,倾心治蜀,一时间巴蜀大兴,衣食无忧。那段日子,很令人怀念吧?”

      巴坎不语,神色阴晴不定。

      “可惜,天下二分,战事未定。不久,北阳军来犯,边关告急,王爷无暇南顾,从此,蜀地日渐衰败。请教寨主,此事错在信天王爷吗?”

      不待他回答,曲啸楚继续道:“乱世风云,你们为生计所迫,落草为寇,王爷体恤,特降旨招安,封你为三品宣慰使,从此得享朝廷俸禄,一生无忧。可北阳王又许给你什么呢?内外联手 ,南北夹击,将来共享天下?空口许诺,不足为信!今日寨主率手下一干弟兄为他冲锋陷阵、浴血沙场,生死难料,来日却成全了他的青史垂名、万古流芳。寨主,你甘心吗?”

      巴坎若有所思,脸色渐趋缓和。

      曲啸楚不容他喘息,步步逼近:“信天王爷乃白家皇朝后裔,皇亲贵胄,众望所归,天下一统,指日可待。贤臣择君而侍,良禽择木而栖。寨主可要三思啊。”

      巴坎犹豫道:“这……曲、大人容老……容我再考虑考虑。”

      曲啸楚冷笑道:“言尽于此,反正此事又无关曲某生死,寨主自便好了。”遂退立一旁静候。蓦地,耳闻异声,只觉一股劲风自身后袭来。倏然闪身,一支强弩已飞射而至,箭簇乌黑发亮,显有剧毒。

      他左手微抬,衣袖荡开箭锋,右指疾弹,暗用内劲。只听“喀”一声,强弩中断。箭簇上余劲未衰,“哆”的没入房柱中。

      巴坎色变,冲着门外暴吼道:“康多扎!”

      一群眼明手快的寇卒蜂拥而上将偷袭之人团团围住,五花大绑后,扔至巴坎面前。

      一脚踢去,毫不留情。巴坎厉声道:“康多扎,我与曲大人商量要事,谁许你妄动了!?射杀朝廷命官,你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曲啸楚冷眼旁观,已知巴坎动心,遂凉凉发话:“当断不断,反受其乱。谋刺朝廷命官可是死罪啊。贵寨怎么会有如此大逆不道之人呢?”

      康多扎兀自奋力挣扎,高呼道:“老大,别听他的。北阳王爷已经承诺给我们高官厚禄了,你千万别上这小子的当啊!”

      巴坎冷哼道:“我们?只怕是你一人占尽便宜吧!”

      康多扎登时脸色惨白。

      曲啸楚笑赞道:“寨主睿智。”

      巴坎下定了决心,道:“告诉信天王,我巴坎愿为他效犬马之劳。”

      他笑了,如释重负。

      巴坎眼中精光闪烁,道:“我很好奇,假若老子执意不降,死守界开山,你们又能奈我何呢?”

      他含笑:“倘若你执意不降,那一场硬仗就在所难免。前临深谷,后依群山,以逸待劳,以高御下,你颇具优势。界开山地利,信天军器锐,只怕最终落得两败俱伤。这是寨主所希望的吗?”

      巴坎望定他,轻叹道:“想不到老子堂堂六尺汉子,竟会被一个丫头所降。”

      曲啸楚讶然,复又笑道:“寨主雄踞一方,果然眼力非凡。”

      巴坎很是沮丧:“丫头,报上名来。”

      “倚青县主曲小竹。”

      略为宽怀,巴坎道:“大小是个县主,总算没辱没老子的名声。”

      她巧笑:“寨主又何必介怀呢?你并不是败给了曲小竹,天下无人敢对你有所非议。”

      “那我败给了谁?”巴坎茫然问道。

      “你可曾听过李青冥此人?”

      巴坎顿时肃然起敬:“李先生?当年向信天王提议治蜀的就是他。”

      小竹嫣然一笑:“你败给了李青冥的女儿。”

      深夜,无眠。

      风过,桌上烛影飘忽,明暗不定。

      小竹望向窗外,“明人不做暗事。既然来了,又何必藏头露尾呢?”

      一人跃入,矫若游龙。

      小竹浅笑:“云之君,此处乃巴蜀之地,身为北阳军人你未免越界太过了。倘若被宣慰使发现了,瓜田李下,你难脱刺探军情的嫌疑。”

      以真面目示人的他格外俊朗,微笑,与她相对而坐,眼中流露出激赏:“曲小竹,你不愧是李青冥的女儿。让大军缓行以迷惑我,自己却连夜直奔界开山。好一招声东击西!”

      “过奖了。雕虫小技,何足道哉?”又道:“巴坎已归顺了信天王爷,你深夜上山,有何贵干?”

      墨黑的眸子深不见底,注视着她:“我生平所负,屈指可数。你牛刀小试,便首战告捷。曲小竹,你非池中之物。”

      她淡然道:“那有如何?”

      “天下二分,你我各为其主,势不两立,已成定局。他日,若你锋芒毕露,则势不可挡。我想……”他笑得意味深长。

      柳眉轻挑:“愿闻其详。”

      “为了北阳王爷的天下,我想,也许我该心狠手辣些,斩草除根,永绝后患。”他说得云淡风清,眼中却笑意盎然。

      小竹轻叹道:“江湖盛传,云之君武功卓绝,世间罕有敌手,你若起杀意,那我是必死无疑了。”

      见她嘴角含笑,语有戏谑,他问道:“你,不怕死?”

      小竹道:“人谁不死?死国,忠义之大者。”

      “哈哈哈……”他大笑,道:“死国,忠义之大者。说得真是大义凛然啊。”他饶有兴趣地与她对上眼,“曲小竹,我第一次见你时就觉得你气韵不凡,不应屈居人下。你效命信天王,怕是别有企图吧!?”

      不以为然地,她反问道:“你文武全才,无人能出其右,却又为何甘心运筹策帷帐之中呢?”

      云之君正色道:“我自幼无依,深受师父养育之恩,自当图报。北阳王与家师颇有渊源,所以我奉师命,效力于他。”

      “原来如此。”

      “那你呢?为何要投靠信天王?”他好奇心又起。

      目光宛转,她道:“ 女承父志。”

      他凝眸,目色犀利,穿透人心。摇了摇头,他道:“你骗我。”

      “我没有骗你。”她猾黠地微笑着,“我在骗所有人。”

      他微怔,叹道:“曲小竹,世间有你,我寝食难安啊!”

      “那就除了我而后快。”她扬眉,眼角带有一丝挑衅。

      他又摇头,幽幽道:“与李青冥一战是我平生之愿,可惜终无了日。既然如此,能与他的后人一较高下,此生亦足愿矣。”

      “你在向我下战书?”小竹问道。

      他道:“我想看看最终鹿死谁手?”

      唇角微扬,她笑得嫣然:“云之君,你今日不杀我,他日定会追悔莫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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