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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怀颖坊】·七 ...


  •   蔡申玉吃了一惊。
      此人所犯不过偷盗之罪,罪不至死。纵然所窃之物价值连城,可也要过了堂,提了物证人证,取了画押供词,归入卷宗,才好断案判刑。
      可京兆府竟贸然将人活活打死了。

      “怎么会出这等岔子,府里已经升过堂了?”人是他交出去的,忽闻对方死讯,震惊之余更有几分愧意。那贼固然可恶,却也是为生计所迫,如今居然为一桩盗窃官司丢了性命。他这个报信之人不免深深内疚。
      “没升过堂,说是押在牢里的时候就被打死了。”梁鸢双眉微微蹙起,“我们原就是外头当差的,交了人过去,便到了别处巡视。后来突然急急忙忙来了人,打发我们几人回去,等回到了京兆府门口,早看见那个人的尸首被抬了出来,死状极惨。起初,有人说是那人不肯招供,还企图行凶伤人,狱卒一时还手过重把他打死。可后来又传出谣言,一口咬定我们在曾经在押送途中殴打此人,送去时已经奄奄一息,所以才轻易死了。”
      说到这里,他不免轻轻摇头:“现在双方各执一词,争论不休。唉,我这几天怕是脱不了身,特地来告诉你一声,若有需要,可暂时叫我其他几个弟兄顶替两天,等这件案子有了眉目,我再回来帮你。”
      蔡申玉只是低头不语。他似乎想起什么,奈何没有头绪,愈是往深处想,脑子愈发像是叠起来的抽屉匣子,一层层抽掉,里头却是空的,不留蛛丝马迹。他也有点儿心烦起来,两只拳头在柜台上死死抵着。
      梁鸢叹了一口气,无心逗留,正要向他告辞,忽然又轻轻“啊”了一声,问道:“对了,你们家的金铺今天怎么关得这样早,可是为了过年做准备?”
      蔡申玉一愣:“不,越近年关,来看首饰的人越多,应该关得比平时更迟些才对。”
      梁鸢纳闷道:“那就怪了。早些时候,我路过那里,看见大门紧紧闭着,半个人影都没有,只当你哥哥已经收了铺面——难道你们家今天有事?”
      蔡申玉闻言错愕。
      适才京兆府打死犯人之事蹊跷,靳家金铺关门也是蹊跷,仿佛今日事事蹊跷,天底下竟有如此凑巧之时,令人费解。他正想着,桌上那张画了扁簪图案的纸冷不丁地被风一揭,“嘶啦”一下滚到地上。
      这时候右眼皮莫名其妙地跳了一跳。

      他心头一窒,突然拔腿便朝门外跑,一不留神绊倒一张板凳。
      板凳的一方尖角硬邦邦地直摔在地,正撞在他夺门而出的影子上,仿佛那“哐当”一声,便足以留下满满一地心惊肉跳。

      ◆

      门果然紧紧闭着。
      此时离晚饭还有一段时间,又兼年关逼近,金铺的生意不到天黑绝对歇不下来。可天边明明还有三四分光亮,门却已经关了,两面黑漆的门板挡下了一切喧嚣,森森矗立。一对未点燃的灯笼像两只瞎掉的眼睛,直勾勾看着他,说不出那目光是凶戾,还是悲戚。
      蔡申玉心里咯噔一下。
      门外,往日络绎不绝的并车也不见踪影,连车轴的痕迹也被泥沙匆匆盖过去了,看光景,想必已经散去好些时候了。
      他再看门前的台阶。上面尽是枯枝败叶。二姨娘一向掌管门面上的生意往来,最爱洁净,最憎邋遢,从来不叫铺门前堆着杂物秽物,免得伤了店铺的雅观。若是提早关门,她也一定会细细地清扫一番,才肯安心收工,而今却任其堆积。
      他喉头一冷,匆匆奔上台阶,用力扣着那黄铜门环,大声唤道:“姨娘!开门!我是小玉!”
      先扣了十四五下,门后居然半点回音俱无,他愈发慌了神,着实下了力道,再狠狠拍上几回,差一点要嚷起来的时候,那扇门突然间“嘭”地一声开了。
      蔡申玉又惊又喜,抬眼望去,却猛地见到一张陌生面孔。

      来开门的人他从未见过。
      那人身穿一件崭新的靛青锦面长袄,包着同色的平巾幞头,看模样像是谁家的家仆,却一脸阴鸷,带着七分警惕,三分跋扈,将他从头到脚审视一遍:“你是何人?”
      他微微一顿,目光飞快扫一眼那人身后。
      果然不止一人——另有几个相同打扮的人立在不同角落,正直刺刺地盯着他瞧。更远处似乎也有人影走动,皆是清一色的靛蓝长袄。
      千般念头一闪而过,情急之下,平时的生意面孔反倒现出形来。
      他缓缓把眼一转,目光笃定,忽然微微笑着朝拦在门前的人鞠躬道:“小的是靳家名下一间典铺里的伙计,特来向老太太、姨太太、以及靳少爷呈报近日的账目,顺便讨个口讯回去,好让我们当家的照吩咐做事。”
      那几人听说,面色有变。
      守在门前的那一个回头递出一记眼色,后面的人耳语片刻,朝他努了努下巴。他不但不让路,反而还逼着蔡申玉退了一步,咄咄逼人的口气丝毫没有“商量”二字可写:“今日靳家的人不便会客,你改日再来吧!”
      说罢,反手就要把门甩上。
      蔡申玉立即高声抱怨:“哎!这会儿偏偏耽搁了!都说年关一眨眼功夫就会到,衙门里的官差老爷要是知道我们今天缴不齐这个月的腿脚费,还得亲自往这儿跑一趟——”
      门骤然停住。
      他视而不见,三两步跑下台阶,作势要走,只听身后那个人开口吆喝道:“站住!你要取多少银子,报上数来,待我进去通报一声便是!”
      蔡申玉迈出去的步子又收了回来,转身笑道:“我们当家说,须取回‘拜佛骰宝’。”
      那人一愣:“我问的是钱的数目,谁问你什么佛什么宝了?”
      蔡申玉道:“众位大哥有所不知,我们当家的为人十分抠门,对小的放心不下,生怕我会多报数,多拿钱,在路上自己讹掉那多出的几两银子。为此铺里定了规矩,当家的只给我报暗号,我再把暗号报给靳少爷或者老太太听。他们听了之后自然知道数目是多少,如此一来,小的就没法从中作梗了。”
      他一番话说得有理有据,滴水不漏。
      那些人果真哑巴似的说不出半个字。他耐着性子低头等候,心中纵有一万个急字,眉间也不露一笔一画。
      终于,那个人冷冷地喊他进门:“既如此,你速去速回,拿了银子便走!”
      他立刻大大地鞠了一躬,点头应是。那人让开路,他马上一步迈过门槛,眼睛只管盯着前面领路之人的鞋跟,毕恭毕敬地一路小跑。但见左右各夹了两个人紧紧跟随,尚未到正堂门前,又见廊下已经立着两排同样扮相的人。随后,一人将他拦在大院,说是让他等候传唤。
      蔡申玉一一应下。

      靳家大院四面屋舍围合,一口天井朝下聚着浓浓暮色,比外头又显出三分昏暗。
      他集中精力聆听周围的动静,却只听见一群陌生人窃窃私语的交谈声,伫立在天井边上的身体渐渐有点儿麻痹,严寒叫他微微颤抖起来,鼻尖上冒出几颗冷汗,又不敢开口吸气,生怕一张嘴,狂跳的心便会顶出喉咙。
      忽然,正堂内弱弱地传来一声“喵”。他一怔,再听仔细些,果真是猫儿的呜鸣。
      靳珠的猫——他心口突突直跳。
      一声叫唤偏偏挑在这个时候粗鲁地响起:“你,赶快进来!再慢些,便叫你白跑一趟!”
      “是、是、是!”他一迭声答应,迫不及待地朝堂中走。一进门,赫然见到厅堂两侧的两道内门皆有一组青衣家仆阴恻恻地把守着,厅中列着四张桃木大椅,四位姨娘全在椅子上坐着,相顾无言,气氛极为僵冷。
      二姨娘见有人进来,抬起头乍地一见是他,表情即刻转忧为喜,几乎没从大椅上站起来,亏得一旁沉默不语的大娘用眼神轻轻制止,她才慢吞吞、半喜半忧地坐了回去。四姨娘生性秉弱,最禁不得愁苦操劳之事,此刻双眼竟是微微红肿了起来,似有泪痕,旁边的三姨娘正给她擦着脸颊,忽然也发现了他,神情一变,那对极似靳珠的眼眸黑漆漆地盯着他看,却不言语,动也不动。
      惟独不见靳珠。

      蔡申玉的心一下沉到了底,却仍然缓缓跪下来向她们磕了一个头:“老太太,各位姨太太,当家的吩咐小的过来,照例向少爷讨些月银,给京兆府的衙役大哥们一点腿脚费,也好酬谢他们年末天天替我们跑官府。”
      靳大夫人眸中一点微光灼烁,似明似暗。她很快笑了笑:“我也觉得差不多是时候缴银子了。可偏不巧,少爷他不在……”
      才说到这里,她身后几个青衫家仆齐齐往前跨了一步。动作虽小,可还是弄出了一片响声。与靳大夫人对面而坐的三姨娘和四姨娘都倒抽了一口寒气。
      蔡申玉耳中隐隐有轰鸣来袭,隔着袖子狠狠用指甲抠了一下手心,开口把话岔开:“小的只管讨银子,谁给的都一个样。当家的要‘拜佛骰宝’,老太太知道数目就先替少爷垫一垫吧,这样小的也好回去交差。”
      靳大夫人不作声,解下银囊,把碎银抖在手心里头细细地算,慢慢地算,仿佛并不着急结了这笔账似的。她正一点一点拨够十六两,裙下忽然有一团球状的东西窸窸窣窣拱起一个大包,不消片刻,帐篷底下钻出来两个毛茸茸的脑袋。却是“无辜”和“冤枉”。
      她倏然有了主意,迅速包好银两,低头把两只猫儿捞入怀中,对蔡申玉说:“银子够了,你带回铺里交差吧。顺手也将这两只惹祸精一并带了去,它们东蹿西跳,看着怪心烦的。”
      蔡申玉知道她想告诉自己靳珠的下落,却又不能明说,心中焦急然而无可奈何,只得慢慢走向前去领那一包银子和两只猫儿。这时,靳大夫人忽然声音一沉:“这两只猫儿就养在‘东隅房’里罢——你好生照料它们,到时候还是要领回来的。”
      蔡申玉闻言一震。
      “东隅房”并不是一般的库房。每逢铺中清点到期的货架,总会从中拣出一些无人认领的东西,其原主人或是无力赎回,或是行踪不明。“东隅房”就是专为暂时无法找到主人的物品设立的,若是延期过五仍无人认领,便要作满货处理,变卖或丢弃。
      这两只猫儿是靳珠的,如今靳大夫人要将它们俩养在“东隅房”里……莫不是说……
      他脸色苍白,强作镇定地接过“无辜”和“冤枉”。
      两只猫儿无精打采,耳朵往下垂,平日极有干劲的爪子有气无力轻轻挠他的手臂。蔡申玉给它们顺了顺毛,两颗脑袋便病恹恹地靠住他的胸膛,格外亲近,摸在手里就像松软的糕点一般。猫儿眼巴巴地仰着脖子看他,身体扭来扭去,像是在喊饿。
      ——他是不是走得太匆忙,都来不及喂你们?
      ——他是不是还在生我气?
      ——他究竟,在哪里?
      蔡申玉很想这样问。可惜这两只小家伙并不能开口相告。
      见他搂着猫不动,几个人快步上前将他与靳大夫人隔开,挥手驱赶:“拿了银子快走!”
      蔡申玉抬头望向靳大夫人,须臾之后,又逐一扫过诸位姨娘,着重在三姨娘那儿留下一记别有深意的眼神,微微把头往下一点。三姨娘绷直的背这时候忽然一晃,微微靠住了椅座,像是稍稍松了口气。
      他看毕,转身便大步往外走。刚到门槛,他突然向前一绊,怀中的猫儿受惊似地“嗖”一下双双跃出臂弯,轻巧地扑到地上,跳开数尺。蔡申玉却低头一栽,不偏不倚与门畔一个家仆撞了个满怀!
      “瞎了眼了不是!”那人被他撞得一个趔趄,十分恼火。
      “哎唷,对不住、对不住!刚才没瞧见这道门槛。”他大惊小怪地托起那人一边衣袖,嘴上未停,手上也不闲着,殷勤地替那人将袖子细细拉扯整齐,连一颗灰尘都要掸干净似的。
      然而当五指抚过衣袖,手势骤变,指头将布的质感、材料、针法、新旧一一揣摩透彻,心中瞬间有了底。
      蔡申玉默默记下,不动声色地把手放开。
      那人被他弄得烦了,一股脑儿打发他走。他乖巧地退下,一面赔笑道歉,一面顺势弯腰将两只猫儿重新拎回怀中,这才迳直出门。靳家大门轰然关上的刹那,蔡申玉的笑容骤然褪去。他先是疾走,而后急奔,飞一般地向寔丰库冲过去。

      铺门那一声巨响吓着了正准备开饭的伙计们。
      二柜第一个站起身准备去看个究竟,还未动脚,就见蔡申玉圈着两只猫匆匆闯进屋来。二柜诧异至极,那句“您不是回家去了么”都来不及出口,怀中已经被塞了两团毛绒绒、软绵绵的小东西。
      “麻烦您先代我照看这两只猫儿,给它们吃点好的。”蔡申玉话音犹在,人已一刻不停穿过堂门,直奔库房。
      号房中有竹木搭设得货架,架上又分数层,层层皆有方块似的架眼。每一个架眼内都存放着卷当好的衣物,依穿号上的数字入库。他也不点灯火,只在一片昏黑里踏上取货时专用的高脚凳,伸手探入架眼,一件一件逐个摸过去,闭紧双目,嘴唇微微哆嗦。
      这件,不是。下一件……仍不是。固执地摸下去。
      明明记得那仆人身上的布料做工似曾相识,不会有错。做典铺生意这么些年,要当一个老练的外缺,经手的衣料何止成千上百,摸得多了,自然可以极快地分辨出不同的材质和绣工,如果做到炉火纯青的地步,只需上手,即刻便能知道料子产自何处,由何种工艺制成。他知道自己以前曾经摸过几件用料相同、做法相似的衣物,奈何时日已久,怎么也想不起衣坊的名字。
      他翻遍三四个货架,仍一无所获。心口被掏了个窟窿似地空洞洞无一物,半晌才察觉那颗心还在里头翻来滚去,撞得发响。
      别慌。
      别慌。
      蔡申玉捂着左胸,咬着嘴唇告诫自己。慌了便容易分神,手里的感觉就会有所偏差,到时更加摸不准了。高凳的四个凳脚咯吱咯吱,不住地小晃。他挪了挪脚,脚上还穿着最后一次见靳珠时,他丢在自己脚边的那双鞋子。
      ——下辈子,那是下辈子的事。你的下辈子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
      高脚凳晃得更厉害。
      ——这辈子过完算完。你自己看着办。
      摇摇欲坠。
      突然,手指碰到了一块熟悉的布料。他浑身一震,闭紧的眼睛在黑暗中一下子睁开。他又惊又喜,手指下足力道再细细揣摩一遍,果真与方才那些人穿的锦面长袄如出一辙。
      他毫不犹豫抽出那包衣物,摸出埋在衣内的用号崽捻成的纸标,只见上边清楚地写着四个蝇头小楷——“柳堤衣坊”。

      ◆

      “是了。”柳堤衣坊的女工柳细娘一个巴掌拍响。
      蔡申玉屏住了呼吸看着她。
      她冲他一眨眼,眼波流转,笑吟吟地说:“蔡当家好眼力!果真我这衣坊前段日子用靛蓝锦面的面料赶了一批货。”
      “那细娘可知道,定了这批货的是谁?”他焦急地问。此时的他就是她台上那盏油灯的灯苗,或燃或灭,只等她轻轻一开口、一呵气罢了。
      柳细娘向来只见他泰然自若,竟没见过他这般失魂落魄,觉得十分有趣,不禁哂笑,双手轻盈利落地将桌上的丝绸锦缎抖了个全开,慢条斯理报出一句话来,“告诉你也无妨——那是给国舅爷的小公子府上做的。”
      蔡申玉听说那是皇后的小侄,惊愕不已,怕是柳细娘记错了:“细娘说的,是哪个小公子?”
      柳细娘道:“也难怪你会问。说他是国舅爷的小公子兴许没几个人记得,但是说他是王大人家的贵婿,你必知晓。”
      “王大人?”蔡申玉愣了一下,“细娘指的莫不是大鸿胪卿王独?”
      “就是他。你忘了?王家千金早在一年多前与国舅家的小公子喜结良缘,门当户对得很。”柳细娘闲闲地用指甲拨弄着打籽绣上的绣团,懒洋洋瞥了蔡申玉一眼,仿佛在嗔笑他脑筋转得不够快,“要说这喜,真真冲得好。这不,他风风光光地嫁了女儿之后,弟弟又在南州立了军功,升任骠骑将军,可不是阖族庆贺?这回他家女婿订下这些衣裳,也是赶着年关给下人们换一身新的,那手笔,啧啧,挥金跟洒土似的。”
      靳家平日虽有世族家的命妇小姐们前来金铺求购首饰,却并不攀官求爵,与官员更无往来。为何今日突然非要将靳珠请去不可?若真的只是邀请,何必叫人牢牢把守靳家,不叫闲人出入?
      此事非同一般。
      “细娘,你手上可有那次赶货中剩出来的衣服?”他听见自己开口问。

      ◆

      匆匆辞了柳细娘,他动身前往国舅爷的府邸。
      说来也巧,与他生意上往来的人中,恰有一位在那府上充厨娘的妇人。此时已是入夜,那妇人所居的民巷与府邸相邻,她正是收拾着饭后的碗碟,忽然见他来了,有些吃惊,还以为是自己押的东西到了期限,忙搓了搓手迎上来:“哟,蔡当家的,您怎么倒上了门?我那件东西好像还没到日子……”
      蔡申玉轻轻示意她噤声,四下张望几下。
      妇人见他郑重其事,以为大祸临头,不禁死死闭上嘴。
      他确定没有隔墙之耳后,才凑过去低声缓缓道:“大婶勿慌,在下只想向大婶打听件事儿。”
      “啥事儿?”她仍是惴惴不安,蚊子似地哼了回去。
      他微微一抬眼,目光深不见底,朝她做了一个钱的手势。
      那妇人顿时咂舌:“债头的事?”
      “大婶宽心。那债主自然不是您,是别人,碰巧也在这府里当差。”他指了指那幢黑漆漆的府邸,压低声音,“可我们这行一向替人保密,有些事情不好明说,只能粗略问问,大婶你只要告诉我一个大概就行。”
      那妇人听他语调严肃,只当那笔债不是一个小数目,岂有不慌的,连忙答应:“上次多亏了您不收我利钱,我一直没机会好好谢您,若是这次能帮上忙,尽管直说,我一定不会声张。”
      他心中一喜,趁热打铁:“我只知道那人穿着一件靛蓝锦面的长袄,不知是在府里当的什么差。大婶可见过?”
      那妇人“啊”了一声,双眼睁大,拉住蔡申玉碎碎念道:“最近快过年了,我们这儿天天忙着收别人送的礼,又天天忙着把贺礼打叠了送别人那儿去。我们老爷的亲家公前些日子更是送了好几大箱子过来,那些穿靛蓝衣服的人就是负责送礼来的,后来也没走,说是给我们老爷和小少爷添点人手,如今已经划为府里的家仆了——那架势啊,眼睛跟长在头顶似的!要我说,若是那些人拖了期限,您还是宽几天,免得惹麻烦。”
      蔡申玉听得好生纳闷。既然是从王家拨过去的人,为何在订做衣服的时候自称是国舅爷府上的人?
      他追问一句:“我不催他,只想知道这些人平日在什么地方当差,我也好留个神,免得他说跑就跑了。”
      那妇人踌躇片刻:“也不知道是不是谣传……前些日子听说府里失窃,闹了一夜,可第二天又传话下来说是虚惊一场,说是东西找到了。可自那以后,小少爷就不在府里住了,改到别庄休养几日,这伙人好像也跟去了。”
      京中名门士族喜好兴建私家庄园,业已成风,不惜花重金购置田庄,或是依山,或是傍水,或是两全,于高阁楼馆之上俯瞰山涧山径,其妙无穷。当朝国舅自然不会落人之后。
      那妇人说到这里忽然挤眉弄眼地冲他笑了笑:“我还听说,小少爷这几日在外边讨了一个美人儿,又怕少夫人知道后跟娘家人告状,所以最近除了小少爷亲自下令,别人一律不许进门,还不准我们在外面乱说话。”
      说到这里,自己给了自己一个嘴巴:“哎呀呀,都怪我这舌头拴不住,您就当听了个笑话,千万别往外传啊——”

      从窗缝刮进来一阵刺骨的冷风,阴恻恻地吹歪了油灯的灯芯。一时间火光东倒西歪。
      明明是橘黄灯火,却映得他的脸一片惨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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