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一期一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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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位是……？”
家继回过头，看着门外不请自来的蓝发青年，一脸迷惑。
现在是晚膳后到睡前的空闲时间。依照惯例，将军若去大奥过夜，这段时间可以和御台所聊天或和众女官玩乐；如果在中奥过夜，则可以和侍童闲谈打发时光。家继年幼，不可能在大奥中招人侍寝，于是便找了药研和她一同下棋。家继起先顺风顺水地赢了几局，越下却越觉得药研在刻意放水，遂命他全力以赴，至此就一盘也再没有赢过。家继缠着他要学他的棋术，药研不得不苦笑着求家继放过他。
二人正拉拉扯扯，纸拉门却突然被候在外头的侍童唰地一声拉开，一期一振就已经站在外头了。药研莫名其妙地有些心虚，赶紧对家继解释：“大将不记得了吗？这位是上臈御年寄，一期一振大人。大将每到雷雨夜都会失眠，但有一期大人在旁陪伴的话便可入眠，故破例允一期大人在雷雨夜进入寝室。”
家继应了一声。这么说，原本的家继是害怕打雷的？这么一说她倒想起来，今天傍晚时的确看到天空阴云密布。夏季多雷雨，这大约就是这位上臈御年寄来陪寝的缘故吧。
一期一振……吗。药研之前提起过，是位“非常认真负责”的兄长，据说大奥里的御小姓随手指一个十有八九是他的幼弟。难怪药研当时没有详细介绍他，原来是以为她和他很熟悉啊。家继看看药研藤四郎，又看看一期一振。前者泰然自若，后者仍端跪着等待她准许他进来，脸上一丝等候的焦躁也没有，笑得温柔。
自己并不喜欢与人同寝，但，既然是“家继”的习惯，贸然把他赶回去恐多生事端。且家继心中也有疑惑，上臈御年寄多是御台所的陪嫁，大奥中既无御台所，又从何处出来了个上臈御年寄？家继艰难纠结了几秒钟，到底还是挥了挥袖子：“进来吧。我大病一场，有许多事情都记不太清了，你不要见怪。”
一期一振的笑容一滞。家继心里顿时敲响警铃，坏了！既然是这种雨夜只有他陪寝才能睡着的亲密关系，想必之前的家继是不会用这种礼貌的口气和他说话的。这漏洞该怎么弥补？家继正兀自思索对策，一期一振已微俯下身行礼。“微末之事，将军大人无需介怀。”
家继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又闭上了。多说多错，不如不说。
看样子，一期一振确实是将军寝室的常客。随着一期一振进入寝室，侍童们也开始熟稔地分工行动。药研收起了棋盘与小案，一期一振带来的两个双胞胎似的褐发御小姓也忙碌起来，一个从壁橱中搬出了被褥，另一个用特制的罩子挨个熄灭房间里的灯烛。窗外已响起了细微雨声，真的下雨了。
伴随着寝殿里最后一根蜡烛的熄灭，侍童们纷纷退出了门外，家继目所能及的光源就只剩下走廊上点着的两盏灯。柔和的橘色光团透过纸拉门映进来，模模糊糊的，却使室内正好维持在不会扰人清梦又不会过于黑暗的亮度。
家继偷偷地借着这黯淡的烛光看一期一振。他身上的衣服，远看是和她一样的白浴衣，现下细看，还用金银丝线细密地绣上了流水的纹样。即便在这样昏暗的光下，那身衣裳也随着他的动作而泛起粼粼波光。一期一振冲她温和地笑着，家继只好受着，心想这奢华的衣服和他的性格倒是不甚相配。
“将军睡进来吧。”一期一振走到榻榻米上铺好的被褥旁，伸手理了理，将被子掀开，又将一旁盛着用来纳凉的冰的匣子搬到近处。不知为什么，在一期一振含笑的蜜色眼瞳的注视下，家继心里的戒备不知不觉地就消融了大半，想靠装天真从他那儿刺探出些情报的心思也没了。她在一期一振对面盘腿坐下，将手伸到后颈去解束发的红绳。不想那结被药研系得太紧，她举着的手臂都酸了，还是没解开。
家继烦恼地咂咂嘴，使劲一扯，企图简单粗暴地将发绳弄断了事。一期一振宽容地笑笑，将她揽了过来。家继吓了一跳，差点下意识地抬腿踢他，幸好险险止住。
一期扶着她的肩让她换了个方向坐着，耐心地解起了已簇成一团硬红球的绳结。一边解着，一边低声说：“有汉诗道，‘结发为夫妇，恩爱两不疑’。您头发束得这么紧，是不许人与您结发同心呢。”
家继好半天反应过来一期一振是在调笑她。望着一期一振俊秀的面庞，她无端地觉得心中有些异样，咳了一声掩饰过去，赶忙钻进了被子里。
一期一振随后也躺了进来，自然而然地将她拢进了臂弯里。家继个子小小的，像个团子。一期一振身材比她高出许多，抱着她简直像把她裹起来了一般。她的脸挨着他略有些单薄的胸膛，肩被他环着。她能感知到这双手臂里蕴含的力量，但一期一振小心翼翼地拿捏着分寸，生怕弄疼了她。他的一举一动都那样谨慎，好像家继是个瓷娃娃，一不小心就化作万千华美碎片再也拼不好。
谁也没有睡着。黑暗里只听见一期一振轻如藤下落叶的叹息：“数月未见，您清减了许多。”
家继闭着眼，不知如何答话。鼻尖覆上了一层极淡的香，不在意时觉得花香怡人，努力去分辨时却什么也闻不到。她鬼使神差地将脸颊在一期一振的衣服上蹭了蹭，果然找到了香味的源头。一期一振轻悄悄的笑声和着暖热的呼吸一起吹到她耳边，撩得怪痒的，她不禁缩了缩，却也是缩进了他的怀抱深处。
“您方才怎么与我那样生分？是不是气我没像上次答应的那样带宇治团子给您？”一期一振的语气就像哄自家的弟弟一样柔和，“晚上吃甜食，牙齿要坏的。白天我再差人给您送来好么？”
上次见面，少说也是四五个月之前了，这人怎么还记得这么清楚？家继在心底嘀咕，可是并不说出来。她思索了一下，小小地翻了个身，用背贴着他的身子。“没有，我没有生你的气。”
雨势渐大，窗外栽的一丛竹的影子映在纸窗上，竹叶被雨打得一颤一颤的。一期一振通身的风韵，倒是很像竹。温润，内敛，韧中存柔。家继不禁回头去看他，只见他虽闭着眼，唇角还留存着一丝笑意。风仪与秋月齐明,音徽与春云等润，大抵如此。
虽有“可远观而不可亵玩”之类的诗句在家继脑子里一闪而过，她还是伸出了食指，抵在一期一振好看的下颌上，慢慢勾出一道形状优美的弧线。一期一振被她弄得不得不睁开眼，半阖着的眼中蕴着无奈与宠溺，睫毛的形状好像蝴蝶翅膀。“您睡不着吗？因为雷声的缘故？”
轰隆一声惊雷落在大地上。“我不怕打雷。”家继闷闷地这么说的同时，另一只手又故意地攥紧了一期的衣袖。一期一振当然把她抱得更紧了些：“好，不怕。我在这里。”
雨夜特有的湿润气息混杂着泥土和青草味道，悄悄地混进了一期一振身上的淡香里。一期分出一只手，探到她的后颈，从头顶打着旋地轻轻推到颈背，动作一遍比一遍轻柔。怎么可能被这种哄小孩子的做法哄睡着啊。家继虽然这么腹诽，睡意到底还是一点点地爬上了眉梢。
雨声泠泠，玉人在侧。若无意外，她本应一夜无梦好眠到天亮。
只可惜，这世上总有人不解风情。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一期一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