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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闷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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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亦浅曾写过一封肉麻的情书:“我喜欢夏天的景,和身边的你。”
十六岁的花季,她遇见了彼方携阳而来的少年,至此,身陷囫囵。
鹿鸣一中。
夏季,蝉鸣折叠,鸟雀低飞,被围栏划分的窗外一派和谐。
座落在三楼的高一三班,有人埋头做题,绞尽脑汁反复推理演算,有人高谈阔论,为正确答案争得面红耳赤。
在隔壁第三声叹息响起之时,林亦浅歪头,小心翼翼问,“我打扰你了?”
她的同桌名唤沈弦,是个十足的翩翩美少年,他凭借独一无二的外貌优势,以及长期高居光荣榜榜首的学霸身份,成为这所学校里大部分女生的暗恋对象。
每次见他,林亦浅总会想起《饮中八仙歌》里那句——宗之潇洒美少年,举觞白眼望青天,皎如玉树临风前。
可想而知他长得有多好看。
然而,他攻克数学题时的认真模样,对于作为“学渣”的林亦浅来说,望而却步。
学生们不就爱这样,学霸与学渣,向来势不两立,在各自的圈子里生存,不是同一个圈子里的人物,别妄图凑在一块儿。
沈弦抬头瞥了她一眼,他这个同桌简直比奥数题还要费解。
一沓课本崭新如初,桌面上凌乱不堪,什么刻刀、石料、砂纸、笔墨等堆成小山,桌肚里更是塞满了各式各样的小零食。
一个词语概括,杂乱无章。
一个人的邋遢不足为惧,关键是他低头写字时,总有几滴莫名其妙的墨水飞溅到他的笔记本上,玷污了整齐划一的公式。
让他这种有轻微洁癖的人,如何能忍?
综合各项因素,一贯高高挂起的沈弦朝她点点头,双眼如一汪波澜不兴的黑海。
林亦浅顿时尴尬起来,她连忙挪动自己的课桌,直至挪到靠墙为止。
古人云,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她刚拍去手上的灰尘,暗自得意,前一秒还在和蔼可亲讲题的数学老师暴怒,一道戒尺拍在讲台上,粉尘四溅,糊了前排的孩子们一脸。
“林亦浅!你又在搞什么?一天到晚有完没完?还讲不讲课堂纪律?”
对待此情此景,班里的同学习以为常,这样的事情每天至少上演一遍。
早在开学第一天,林亦浅的大名就在班级里宣扬开来,因为她有那个本事,轻描淡写把所有老师气到肾上腺素狂飙。
在所有人提前一个星期来到学校军训时,她以医院证明腰伤为由,成功逃过军训,成为全班唯一一个白得发光的人。
老师训不得那些课堂捣蛋又有背景的学生,只能拿她开刀。
久而久之,林亦浅如今已被众人划入学渣行列,位逼班霸级别。
九月一号,班主任刚点完名,正想数落一下还没到场的人,走廊里传来一阵不规则的脚步声。
一个女孩儿不紧不慢地出现在教室门口,嘴里叼根棒棒糖,在班主任抬头那一刻快速拿下扔进垃圾桶。
她站在阳光里,鹿鸣一中的校服与之相得益彰,白衬衫黑格子裙,衬衫的右袖口处擅自做了改动,用黑线绣上一个小小的“浅”字,裙角随着走动轻轻扬起落下,自然卷的长发在这个时代相当时髦,修长笔直的双腿,浅灰色堆堆袜,干净的小白鞋。
班主任将她粗略扫视一遍,觉得有什么不对劲,视线往回倒,瞧见她的膝盖处鲜血淋漓,血肉模糊,倒吸一口凉气,问:“林亦浅同学是吗?你怎么弄成这副模样?”
她左手扶着门框,额头还沁着汗,嘴上丝毫不饶人,语气愤愤抱怨。
“老师,今天不是开学的黄道吉日,我刚出门就被车撞了。”
那辆该死的小绵羊,跑得贼溜,下次千万别让她逮到,否则她一定把它拆了,再把它的零件扔进五湖四海,让它们永世不得相见。
班主任对她的好感度蹭蹭往上升,伤成这样还坚持来上课。
“没关系的,安全最重要,我让班长带你去医务室包扎一下,免得伤口感染。”
班长符承睿闻言作势要起立。
“不用的老师,小伤,不碍事。”林亦浅疼得厉害,就差呲牙咧嘴,表面上硬要逞强,“老师,请问我的座位在哪里?”
拗不过她,班主任抬手指向靠窗最后一排的空位,“你的位置在沈弦的旁边。”
“好的,谢谢老师。”林亦浅在众人惊异的眼光中,如履平地般走向那个角落。
座位旁的男生埋头做题,对于刚刚发生的事情似乎毫不知情,沉迷于学习无法自拔。
林亦浅拉开椅子坐下的时候,他这才被惊扰,抬头看向她。
林亦浅把肩上的背包扔到课桌上,从包里摸出急救包。
她熟练地屈膝,两腿搭在椅子下方的横杆,用沾了酒精的棉球擦拭伤口,然后撕开止血胶布,对着自己的膝盖一通乱贴。
那双腿又白又直,唯有膝盖上的伤口破坏了这份美感,有碍观瞻。
由于动作幅度过大,裙下的安全裤不小心露了出来。
林亦浅被身边人灼热的视线盯得不爽,回头看他,眉毛高挑。
沈弦装作若无其事地点头问好,然后把视线移回试卷。
好奇怪的女生。
记忆拉回现在,林亦浅看着头顶快要冒烟的数学老师,使出浑身解数辩解:“老师,教师节即将来临,为了感谢老师的悉心教诲,我正准备礼物呢。”
数学老师显然是没想到她还能整出这么个理由,被她噎了一下,生怕别人误会他收受贿赂。
他义正言辞说:“那也不行,学生来学校的目的是为了读书学习,其他事情课后再做,你再这么下去,沈弦迟早被你影响。”
“老师,他今天做了两套卷子。”她怎么可能有本事影响到他。
沈弦中考以全年级第一的成绩考进鹿鸣一中,是老师们心中的掌中宝,而她,则是肉中刺。
简而言之,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粥。
“再顶嘴?”
“哦。”林亦浅不想听他的歪理。
无论动机如何,在老师们的眼中,只要是差生,任何行为态度永远是错误的。
她重新拿起刻刀,埋头抠她的石头。
道理说不通,数学老师最后选择忽略她,继续讲课,他倒要看看,她抠那些破石头,能整出什么东西来。
下课铃声一响,这群嗷嗷待哺的学生就跟打开城门后涌入城内的难民一样,纷纷往食堂飞奔而去,眨眼间教室内只剩寥寥数人。
林亦浅瞠目结舌,美滋滋的从课桌内的保温袋里拿出便当,她家老妈虽然脾气又爆又臭,但是厨艺可圈可点。
今天的主菜是虾滑煎蛋,鲜嫩的虾肉用蛋浆包裹,垂涎欲滴。
“林亦浅!”
又来了,她赶紧把便当盒盖上,抱着它火速逃离座位,远离来人。
楼斯年,鹿鸣一中“声名显赫”的校霸之一,某天她正津津有味用餐时,被这只半路杀出的“程咬金”夺食,手无缚鸡之力的她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食物落入他人腹中。
从此,只要有楼斯年出现的地方,能跑多快就跑多快,惹不起她还躲不起么?
“别跑呀,我还没吃饭呢!”楼斯年勾唇笑,迈着沉稳的步伐向她靠近。
他戴单只耳钉,嘴里叼着棒棒糖,衬衫上的领带系得松垮,裤腿挽起,搭一双匡威帆布鞋。
前些日子他一头红发被抓去教导处教育,貌似“痛改前非”,染回了黑色,整个人看上去倒没以前那么痞气了。
不过鹿鸣有言,沈弦清流,楼斯年妖浊,正邪两分,不相上下,学校里更有自成两派的粉丝后援团,再这么下去,林亦浅迟早会成为女生公敌。
“我又不是傻,能不跑?”林亦浅唯恐他饥不择食,顺带把她也剥皮拆骨啃了,连忙夺门而出,一溜烟消失得无影无踪。
楼斯年不恼,径直在她的座位坐下,手指漫不经心拨弄着她桌面上的小物件。
忽然,他眼睛一亮,两根手指夹起小方盒中的一个印章成品,自然而然揣进兜里。
轻哼了句,小样儿,跟爷斗。
午休时,由于林亦浅的桌子靠着墙堵住过道,所以被迫挪回原位。
兜兜转转,沈弦终究逃不了被她骚扰的命运。
立式空调摆放在教室最后的小角落,出风口正对着林亦浅这一块,近三十几度的高温天气,温度一般调得很低,林亦浅被冻了好几天,最后想了个法子,从家里带来一条毛毯。
于是乎,炎炎夏日里一个裹着毛毯的奇葩诞生了。
“砰!”
一声巨大的震动,林亦浅从睡梦中惊醒,生理反应快过脑子。
她腾地坐直身子,待看清楚作俑者,嘀咕了句,“神经病。”
楼斯年刚打完篮球回来,头发湿润,球衣紧贴皮肤,带种别样的性感,一路走来惹得女生们“如狼似虎的”尖叫。
然而他一颗篮球直直投向窗口,玻璃没坏,倒把一教室午睡的人都吵醒了。
碍于他威名远扬,许多人敢怒不敢言,也只有林亦浅这么个缺心眼的敢这般为所欲为。
睡觉比天大,林亦浅拢了拢身上的毯子,摆正枕头,准备倒头继续睡。
楼斯年可没这么好应付,他抬步走过来,抓住她的胳膊,不由分说把人往外带。
她踉跄几步,好在反应迅速,第一时间抓住沈弦的椅背,轻声喊:“放手。”
不听,继续拉她。
她很想大喊一声——强抢良家黄花大闺女啊!
不过在他的粉丝们看来,她比较像那个居心不良的人。
对峙过程中,用力过猛,林亦浅不小心把沈弦坐下的椅子扯离原位几厘米。
完了完了,她这个闷骚同桌可比楼斯年可怕多了,这些天以来他们说过的话屈指可数,她不指望他能够和颜悦色。
闭眼休息的人拔掉耳机,沈弦抬头看了下他们俩的情形,豁然起身,动作一气呵成,把林亦浅从楼斯年的魔爪下解救出来,护到身后。
“哇。”无瓜吃群众惊叹连连。
不怪他们大惊小怪,毕竟这是他们见证的沈弦连日来除了学习以外,第一次“多管闲事”。
林亦浅也是被他这个动作帅呆,瞬间对她的同桌有了新的认知,仿佛找了个靠山一般,躲在他身后,偷偷朝楼斯年扮了个鬼脸。
这姑娘真欠揍。
楼斯年比划了下拳头,毫不恋战退场,不打算死磕到底。
小样儿,还怕收拾不了你?
空调的风呼呼地吹,林亦浅抖了抖身子,身心舒畅,慢悠悠坐回原位,拿出抽屉里仅剩的一盒牛奶,推到沈弦面前,两眼还冒着崇拜的星星,说:“谢谢你,哥们儿,请你喝奶。”
“咳。”沈弦被她的话呛到,别扭地看着眼前这盒纯牛奶,艰难点点头,回她,“不用客气。”
经此闹剧,林亦浅没了睡意,从抽屉里拿出刻章工具,检查礼盒时发现她早上刚刻好的那个印章不见了。
这套印章她已经刻到倒数第二个了,时间掐得刚好,正好能在教师节前天完工,可别在这时从头再来。
她四下翻找,一抬头,只见隔了好几排的楼斯年挥舞着右手,手中赫然拿着她的印章。
楼斯年起身出教室,她不顾他人惊异的目光,眼巴巴跟上。
走廊的尽头,夏日的凉风在这儿形成风口,吹得林亦浅的头发四处飞扬,张牙虎爪甚是凌乱。
她抬手压着发丝,开门见山:“说吧,什么条件?”
“聪明。”楼斯年借着身高优势,敲她的脑袋,惹来她一记白眼,“管我一个礼拜的午饭,东西还你。”
她摊开掌心,十分爽快,“成交,东西拿来。”
“空口无凭,立字为据。”他从裤兜里拿出纸条,连笔都准备好了。
看来是在这等她上钩呢。
宰相肚里能撑船,大不了寻机会下毒宰了他便是。
她接过纸张,刷刷签上大名,丢还给他,“成了吧?”
“成。”他将印章还她,愉悦走人。
没想到,她林亦浅也有在阴沟里翻船的时候,真是失策。
马前失蹄,下午上课的时候,林亦浅郁郁寡欢,连平日里最喜欢的历史课,她都听得唉声叹气。
剔除各种不成立的蹩脚借口,看来她只能割舍一下心爱的便当,去食堂凑合一个星期。
有什么事情比被夺食还难过?
第二天中午,林亦浅把粉红色的HelloKitty便当盒放到楼斯年桌面上。
楼斯年的同桌秦峰暧昧地打量他们,甚至不怕死想凑上去瞧瞧,被楼斯年一巴掌拍了回去。
吃完饭,林亦浅站在空调的出风口,一边喝饮料,一边吹风,微卷的发丝带点风情,巨撩人。
余光瞥见楼斯年过来,来不及闪人,手中的易拉罐便被夺去,眼睁睁看着他对着她啃过的吸管喝了好几口。
“喂!”
耍流氓啊!
楼斯年偏头看她,把喝了一半的饮料重新塞回她手里,痞笑得煞是欠揍,“不用谢。”
林亦浅盯着他大摇大摆离去的身影,难以置信,怎么会有人这么臭不要脸?
路过的沈弦目睹全程,他长臂一伸,易拉罐辗转到第三个人手中,它还未来得及发出哀嚎,就被丢进了垃圾桶。
他将自己刚买的可乐放到她桌上,语气平淡道:“喝这个。”
闷骚。
她低咒了句,朝他道了谢,“嘶”的一声打开易拉罐,心安理得喝起来。
盛夏冰可乐,抬头仰望窗外的天空,那是一潭清澈见底的蓝天,蔚蓝之中,朵朵白云摇荡。
她不禁抬起手指,指尖似乎戳进了棉花糖。
他偏头看见她的侧颜,微波起涟漪。
他们什么都不说,就十分美好。
那年的夏天,好甜,好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