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椿夜话·古刹魂》斑竹枝

3、第三章

　　三
　　收拾完蒲团案几，他走向门口。
　　“听说你发了个心愿？”一直默不作声地坐在首座上的方丈叫住他。他吓了一跳。方丈很少跟他说话，象这样单独对他说更是第一次，他赶紧点点头。
　　佛前长明灯忽悠忽悠地闪，方丈象隐藏在黑暗中。他静静站着，等候方丈的下一句话，方丈却沉默了。良久，黑暗中冒出一声：“你去吧。”声音苍老而疲倦。他合十退下，转身时感觉到一双眼睛在凝视自己。
　　他走过庭院，庭前一对小池，池水映出月光。
　　厨房早已拾缀停当，灶前发出微弱的红光。他立了一会，从柴堆里扒出一样东西，在灶前坐下。
　　那是一段洪椿木桩，边缘处有些烧过的焦黑痕迹。他又从怀里摸出一张布帕，呆呆地看，那布帕已没有了颜色，烂成丝丝缕缕。看了一会，他把布帕放回怀中，拿起了刻刀。
　　木桩的一角露出一条金龙和一个飞翘檐角，他的刀下出现了一朵莲花。“南无阿弥陀佛……”只有这一句，反复的诵念成了一种歌唱。
　　“南无阿弥陀佛……南无阿弥陀佛……”莲花出现了……佛陀出现了……仙鹤出现了……
　　灶膛里的光照到他脸上，他的嘴角微翘，带出浅浅的笑意。

　　烧火僧发愿要用两年前被雷火劈落山崖的洪椿古树，刻一座千佛莲灯的事传遍了整个寺院。他是个古怪的人，从五岁进寺起就没下过山，每天在山中砍柴，回寺烧火打扫，修行诵经，很少和人说话。在众僧眼里，他就象庙里的钟鼓一样，不需要的时候就不存在。只有方丈，有时会用复杂的眼神看着他。
　　来厨房里的人明显增多了，他们看了后，有人叹息，有人摇头。
　　这一切，对他丝毫没有影响。他仍然每天晚上在全寺睡下后，从柴堆里拉出他的莲灯，一刀一刀地刻，一句一句地唱。
　　方丈再也没有和他说过话，只是每次看他时，眼神更古怪。
　　在沉沉黑夜里，他低低的吟唱声伴着他的微笑，日子一天天在他刀下流过。
　　灶火的余光如佛前长明灯一样，在寺庙里坚持着发出光明。

　　一天夜里，他又一次走进厨房，从柴堆里拉出那盏莲灯，这一次，他没有拿起刻刀。他口中轻诵佛号，用力抱起了那盏半人高的灯，脸上闪着兴奋的红光，手在微微发抖。
　　他来到庭院小池前，放下灯。这一刻，他平静异常。他知道，自己的一切疑惑都会在灯亮起时被解开，这是佛告诉他的。从他下山崖查看坠落的洪椿树，捡到那块烂手帕时，疑惑就进入他心里。他问佛，佛告诉他要做一件事。
　　佛、树、疑惑，他用莲灯把三者连在了一起。
　　他回到大殿，在长明灯前点燃捻子，抬头望去，佛祖慈悲的笑容分外清晰。捻子的火头在风中摇曳着，终于伸进莲灯。
　　刹那间，莲灯通体透亮，千座小佛大放光明，金龙盘旋，莲花盛放。
　　他掏出手帕，激动得连视线也有些模糊。他用力念道：“南无阿弥陀佛！”声音清越，穿过夜空。随着这声佛号，庭院中旋起一阵凉风，手帕碎了。
　　碎片如彩蝶般在他面前飞散起来，风里开始传来一些声响，他微笑静立，这是佛祖的安排。碎片还在回旋，聚拢到小池上空，池水开始泛起微澜，越来越大。池水在翻滚，在撕扯，在挣扎。
　　一道光从池中射出，和着碎片盘桓旋转，幻化出一个人形，盈盈拜倒：“多谢师父。”声音里有大欢喜。他看着这女子：“你去吧。”女子点头微笑：“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他大笑抚掌：“极是。极是。”
　　女子立在他面前，含着浅浅笑容凝视着他：“我去了，你多保重，从此不再相见。”莲灯光耀全寺，他浴在灯光中微笑。两双对视的眼会心一笑，光影开始变淡，渐渐变成透明。风里传来那女子的声音：“三生三世，终能和你一笑。”
　　“阿弥陀佛。”他回头，方丈赞许点头。“南无阿弥陀佛。”他合十礼赞一声。
　　庭院中袭来微雨，绵细若无，温柔地包围了他全身。

　　“如是我闻……”大殿里一声罄响，众僧齐宣佛号，开始做早课。幻蝶闭上眼静静聆听。梵唱在山间晨雾中回响，过去、现在、未来，时光在吟唱里悄悄流过。
　　寒意无声无息地侵来，幻蝶才觉自己衣衫尽湿。她在空濛雾雨中深吸一口气，清凉感觉传遍全身。山行本无雨，空翠湿人衣。
　　她微微一笑，打开山门走了出去。来到崖边，她抬头望了望两株粉绿色的古树，这就是她要找到的洪椿树。
　　幻蝶从胸口掏出那块冰，那是块叶子状的绿玉。她解开挂绳，将玉紧紧握在手心，喃喃自语：“三生三世，不再相见。”用力一扔，绿玉在空中划过一道漂亮的弧线，飞向崖底。
　　“好，我要上顶峰观日出。”幻蝶大声对自己说，走上了寺旁通顶的小路。
　　庭院中，“哗哗”流水声依旧――锡杖泉水千年不竭。

　　绣头禅师：常年只披薄纳，不知寒暑，头缠绣帕，每晚诵经登攀，黎明而还，后不知所终。
　　德心禅师：明末续建千佛禅院，口念咒语，以锡杖叩打岩石出泉，涓流不断，曰“锡杖泉。”
　　法能和尚：清末制千佛莲灯。
　　洪椿晓雨：峨眉十景之一。

　　本故事纯属虚构。
　　2003/2/28　　22：09定稿

作者有话说

　　从此不再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