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椿夜话·古刹魂》斑竹枝

1、第一章

　　洪椿夜话――古刹魂
　　上古有大椿者，以八千岁为春，八千岁为秋，此大年也。
　　――――――《庄子•逍遥游》

　　“你去吧。”老僧闭上眼：“我累了”。
　　幻蝶起身走进庭院，立在小池栏杆旁，看着自己在水中的倒影。水面起了一圈圈涟漪，幻蝶这才发觉，泪水正从自己脸上滑落，止也止不住。

　　一

　　崎岖山路上，年轻僧人在攀登，白雪压在枝条上结成冰棍，他衣衫褴缕，赤裸的双脚被冰石割出道道血痕，雪里留下点点殷红。“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是故……”，每个字伴着一步脚印。
　　天已黑尽，山中伸手不见五指，悬崖下风声嘶鸣。僧人头缠巾帕，挑着两个木桶，脚步稳健，这条路他走过无数次。
　　转过一个山坳，传来轰轰的水流声，咏经声中断了。僧人站在那里，怔怔望着远处山脚下那一星光亮。灯火又亮起来了，一刻也不差。他呆了半晌，声调转急：“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密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步伐更重，一步一步向灯火处前进。
　　终于，他来到一间小茅屋。茅屋旁搭着一个草棚，顶上挂着盏小油灯。屋里传出几声咳嗽，一个苍老的声音说道：“师父，你又来打水啊。”僧人答应着：“是啊，苏婆婆。”
　　“吱呀”，茅屋门开了，一个少女裹着件棉袄出来，手里端着个大海碗。“趁热喝吧。”她看也不看僧人，却将碗递到他面前。僧人犹豫了一下，接过来“咕嘟咕嘟”一口气喝光。屋里的老妇人又说：“这碗豆浆小娥她一直放在烘笼上热起的。唉，我们屋头孤儿寡母的，只能天天磨点豆浆给师父，也算上一点香油吧。只是难为了小娥这孩子，咳咳……”
　　“你娘的病好点没有？”僧人轻声问。小娥摇摇头：“还是老样子，冬天就难过点。”“你家这个屋顶该修得了，过几天天晴些我来帮你们修吧。”“嗯。”两个人不说话了。苏婆婆咳了一阵，又喘息着说：“师父，难为你了。一直承你照顾，我们都不晓得咋感谢你。”“出家人慈悲为怀，应该的。”
　　小娥低头说：“那么冷的天，你也多穿点嘛。”僧人把空碗递过去：“我走了。”“等一下。”小娥叫住他：“你头上的帕子都烂完了，我给你做了一块，你拿去用嘛。”一块白棉布上绣着片绿色的叶子，僧人呆呆看着，并不去接。小娥一把塞在他手里，摘下油灯转身跑进屋里。她手指尖的冰凉留在僧人的手心，猴子又“吱吱”叫起来。僧人闭上眼：“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粉绿的洪椿古树下，年轻僧人借着月光在凿山壁，单调的“叮叮当当”声中混和着他平静的佛号：“如是我闻一时佛在舍卫国祗树给孤独园……”一只猴子围着他跳来跳去，他含笑看着猴子，手上丝毫不停。
　　“恭喜师父，修成了灵猴听经。”一个白色身影出现了：“师父是想凿出一个泉眼吗？”僧人的凿子和铁锤从手中滑落下去，他回过头，月光下小娥一身缟素，比衣裳更白的是她惨淡的脸。“你从那晚起就没有再来打过水，听人说你每天去三十里外地方挑。”僧人看着她空洞的眼神，一丝表情也没有。
　　“我娘死了，舅舅把我嫁去山外李财主家做小。”小娥的声音空空荡荡，好象在说别人的事。她直勾勾地看着僧人，眼中没有任何神彩。僧人也看着她，看着看着，突然拿起铁锤敲在自己手上，“是故空中无色,无受想行识,无眼耳鼻舌身意,无色声香味触法。”他的声音象是在嘶叫，有一种痛苦的挣扎。“嘿嘿……哈哈……”山间回荡起小娥苦涩的笑声。
　　“愿师父早成正果。”随着这声叹息，那白色身影飘向山崖，僧人扑过去只握住了一片绿色羽毛般的树叶。他张开手掌，那树叶也晃悠着落下去。“啊！……”僧人终于爆发出一声悲愤的狂叫，他疯了般敲打着山石，“啊！……啊！……啊！————”

　　幻蝶到达洪椿坪时，已是黄昏时分。她的脚步不快，汗却出得很多。
　　幻蝶念书时是田径队队员，每天跑个五千米，晚上还能去跳舞。毕业后在一家外资公司做了七年，天天对着电脑屏幕消耗青春，腰粗了一大截。
　　那座寺院藏在山坳一处平坝上，山门外空无一人。后山修了条公路，游人大多乘车上顶峰观日出，在这旅游淡季，除了一些朝山进香的太婆们，徒步上山的人不多。
　　“只要在走，一步步地，慢慢总能走到。”这么教幻蝶的太婆已经走得不见了踪影。幻蝶老是停下来喘气休息，观赏周围的风景。走多久都无所谓，再没有人会等她，催她了。
　　幻蝶看看那块被苍郁古树掩映着的“千佛禅院”匾额，下意识地四下张望，寻找那著名的洪椿树。坝子下面是悬崖，古木参天，凉风习习，崖边有两株古树，幻蝶却不认得，有些失望地回过身来。
　　“啊！”幻蝶掩住失声惊叫的口，门的暗影里站着一个老僧，须眉皆白，目光炯炯。幻蝶觉得一股凉意冲上胸口，和胸口那块冰融成了一体，她心里有些发毛。

作者有话说

　　与其说是篇小说，不如说是当时的心路历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