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萝霓裳凤栖梧》银河里的鱼

4、凤公子

　　绿萝来到这儿的第二个年头，茶寮还是那个茶寮，小镇还是那个小镇，只原本荒寂的街道现已人来人往不断。
　　街上人影攒动，一匹马猛地从街头冲了出来，就近的几个摊位无辜遭殃。马匹上忽的摔下一人，只着了血迹斑斑的中衣，口中喘着粗气，喉咙里发出短促而压抑的闷哼，伸出血肉模糊的手挣扎着向前爬去。他缓慢的移动，拖出一条血路，抬头看着门额上的牌匾，占了血水的眼睛模糊的显出‘清悠’两个字样。
　　接着，一个妙龄小娘子从里面走了出来，一袭绿色纱衣无风自动。她小步迈到门前，神色淡淡的看着地上的血人。血人身子蠕动了两下，却是再没力气爬上前，干哑的嗓音溢出带着迫切的恳求“救，救我。”
　　绿萝神情复杂的望着他，半晌无奈的唤了一声，蛛蛛听到老板娘的呼唤，一阵风似的从二楼下来。见着门前已分不清死活的男人，顿时后退一步“嚯，好大一推血肉团子。”
　　“收拾干净。”
　　看着老板娘优雅转身的背影，蛛蛛暗暗叫苦，老板娘什么时候能招个伙计，店里杂活累活全让他一个人干了，他这小身板还能长大么。蛛蛛认命的拖起那人的脚给他调了个头，然后一路拖上二楼，浓厚的血腥味四散，四周响起血液沸腾的声音，蛛蛛回身四下瞪了一眼，躁动慢慢被平息。
　　这个茶寮，主人是大妖怪，小二是小妖怪，来这的客人却是稀奇古怪什么人都有。不过因着茶寮主人是个娇俏的小娘子，又有着常人没有的手段，所以只要进了茶寮，无论是作恶的小妖，还是正义的道士，都自觉的克制自我，至少外表上相处融洽。至于出了茶寮，就不是主人家能管得了。

　　太阳一点一点落下，茶寮门口的红灯笼荧光愈甚。门外走进一人，墨发玉冠，俊眼修眉，一袭玄色深衣好似十分清贵。他走进大堂，寻了一处角落坐下便开始自顾自的打量起茶寮来。绿萝唤了一声蛛蛛，清冷的眼神却一直停在那公子身上。
　　“客官，可是冲着我们这茶来的？”蛛蛛肩上披着块白布，小二姿态活灵活现，坐在对面的公子点了点头，得到回应，蛛蛛推荐的更加卖力。
　　“我们这最出名的茶是‘清悠’，清是清静的清，悠是悠闲的悠，所谓偷得浮生半日闲，平常的茶喝了解乏，这清悠茶喝了却可解忧愁。”见那公子听的认真，眉头皱了皱，蛛蛛的声音加快几分“水是清灵河的水，入口甘甜，沁人心脾，茶是泉悠山的茶，这泉悠山据说颇有灵气，山中居住着一位仙人，山脚下郁郁葱葱，山顶美景更是引人入胜，公子有空不妨去游玩一番。”
　　大堂里一片寂静，四周的早已放下茶杯，面面相觑的盯着一反常态的蛛蛛。蛛蛛见那公子一直不曾说话，讪笑两声“公子可要来一壶？”
　　那公子笑开“自然，来这清悠茶寮，便是冲着这‘清悠’而来的，给我来两壶。”
　　蛛蛛婴儿肥的脸上显出些许讶异，还从没人一次点两壶茶的。“小槐姐，两壶‘清悠’。”
　　小槐是后院的一棵槐树，绿萝刚到小镇的那天发现了快要枯竭的她，一时心善帮她渡劫，此后便和蛛蛛一起帮着管理茶寮。小槐是个小家碧玉的美人，一颦一笑都尽显灵气，她提着两壶茶朝玄色衣衫的公子走去，临走时仔细的打量两眼，轻轻摇了摇头，竟是看不出这公子原身。回到绿萝身边，小槐又摇了摇头“这位不是个小人物呢。”
　　绿萝放下手里的话本，抬眸又看了那公子一眼“只怕不是个人。”
　　“老板娘可是看出什么来了？”
　　看出什么来？没有，绿萝摇了摇头“怕不是我们能管得。”
　　小槐闻言，眼睛瞪的老大，还有老板娘不能管的，只求是个善茬“蛛蛛对这公子格外的殷勤呢。”
　　“嗯，长得好看。”不错，这公子长的甚是英俊，那容貌怕是连女子都要嫉妒几分。
　　这个点已是晚饭时分了，但清悠茶寮是个奇怪的茶寮，明面上是个茶寮，却又像客栈一样为过路的客人提供留宿，说它是客栈，偏生又不提供任何吃食，但尽管没有吃食，茶寮的生意却比附近的客栈还要好上几分。
　　蛛蛛告诉绿萝，那个血肉团子醒了，不过身上并无银钱，还嚷嚷着饿。按照往常的情况，是等人一醒来就给赶出去，但这人伤的太重，这么丢出去怕是活不了。可若是留他在这，半夜就得被拆骨入腹，茶寮里住的都是些道行尚浅的小妖，闻着活生生的血肉怎么控制的了。
　　闻言，绿萝垂眸，白日里这些小妖不敢造次，夜间阴气重，怕是要蠢蠢欲动了。想了想便吩咐蛛蛛让血人和这公子住一个房间。蛛蛛硬着头皮过去，本以为这谪仙一样的公子会拒绝，却不想人家风轻云淡的答应了。顿时松了一口气，长得好看的人脾气都这么好么？回头又看了看重新拿起话本的老板娘，果然如此。
　　波涛暗涌的夜晚一派宁静过了，蛛蛛对老板娘的敬佩又上升到了一个新的高度。
　　小槐打开店门的时候，绿萝正从楼上下来。鼻尖闻到香味飘来，肉味。
　　“小槐，你做了吃食？”
　　“啊？不曾啊，茶寮里向来不曾备有吃食。”小槐闻言，不解的摇了摇头。店里住的凡人很少，妖怪一般是不吃熟食的，道士、修士什么的到一定道行，不进食也是可以的，所以他们从不曾做过什么吃食。
　　两人还在奇怪，却见昨日那公子端着个瓷盘悠悠的掀开了通往后院的门帘。见到她们，立马漏出了好看的大白牙“两位小娘子早，可要尝尝在下刚炖好的熊掌？”说罢，也不等人回答便在就近的桌子坐下，然后走上几个台阶扯着绿萝的袖子下来。
　　“这熊掌是用小火慢慢炖的，足足炖了两刻钟，不过小娘子后院什么食材也没有，连食盐都未下，如此也好，营养足，小娘子快尝尝。”他拿起桌上的筷子仔细的夹了一点送到绿萝嘴边，眼睛亮亮的，像只讨宠的小狗。
　　小槐几步上前，神色不愉“娘子。”
　　“无事。”绿萝浅笑着，侧了侧头将嘴边的肉含进嘴里。
　　“如何？”公子见她吃了，有些兴奋。
　　绿萝不语，细细的咀嚼着。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很香。”眼见那公子喜上眉梢，她又问道“为何这熊掌只有一只？”
　　公子眨了眨眼，狡黠的回到“小小惩戒一下便够了。”
　　到了中午，绿萝才明白，他所谓的小小惩戒是什么意思。
　　原来昨日夜里远不像看上去那般平静，茶寮里有一位常驻客人，大伙唤他熊爷，原是只黑熊妖，道行尚在小槐之上，曾还趁着绿萝外出时调戏过小槐，待绿萝回来后得知此事便卸了他一只熊掌，安分了两个月后又不知从那找了只熊掌给自己接上，自此恢复了以往的雄赳赳气昂昂，却是再也不敢在店里头轻薄姑娘。
　　昨日那浑身是血的男子被蛛蛛拖上二楼时便被他盯上了，怎奈绿萝竟将那血人和公子安排在了一块，旁的小妖都畏惧那公子的气息，偏生这黑熊是个胆大的，夜间偷偷闯了人家客房，结果又折了一只掌。每天早早出来现世的他，今日等到快正午才从楼上下来，脸色苍白，经过公子那时脚下生风，看的小槐直捂着嘴笑。
　　公子也不在意，弹了弹一尘不染的外衫便朝着绿萝走去。
　　“结账。”
　　话音一落，小槐就把另一壶清悠茶送到他手上。
　　“二十两银子。”
　　“什么？”公子惊叫“二十两？昨夜那房间不是那位客人付钱么？”
　　蛛蛛听到声音，连忙闪身过来“公子，我们的客房是免费提供的，二十两是茶钱。”
　　公子闻言更加激动了“两壶茶二十两银子！你们家茶莫不是金子做的？”
　　“公子现在是想喝霸王茶？”蛛蛛危险的眯起眼睛，颇有气势的把肩上的白布甩在柜台上，撸了撸袖管。清悠茶制作全过程都是老板娘亲手为之，泉悠山的茶叶原就带有灵气，加之老板娘在制作时以自身灵气烘之，平常人喝了病痛全消，有些灵气的小妖喝了还可幻化人形，说是仙茶也不为过，区区二十两银钱已是极少。
　　“嗯，啊，我身上确实没那么多钱”公子为难的说道，又垂眸想了想，拎了拎手中的清悠茶 “我可以留下来打杂，不过现在我要去泉悠山顶看景品茶，晚间再回来可行。”
　　店里的人面面相觑，这公子是个胆大的，连绿萝小娘子都敢戏弄。蛛蛛瞪大了眼睛，一脸的不可思议“你都要被老板娘削了，还惦记着品茶！”
　　“我晚间就回来。”公子依旧满脸真诚的说着。、
　　大堂一片寂静，绿萝抚了抚袖子，抽起桌上的话本懒洋洋的躺回摇椅上“晚间人回不来，就把魂放回来。”
　　公子得了话，拎着茶便出了门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