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檀书》檀书工作室

4、【四】变数与观者

　　“呀呀，河神保佑河神保佑，保佑我荀家时来运转，顿顿有肉！”
　　荀澈将花灯轻轻放到河中，眼见着随水东流，烛光与水面的影子在夜色里晕染一片，仿佛一切苦厄都将故去。
　　荀澈行完这个交好运时的老习惯，拍拍袖子兴奋的回去了，到家门口才忽然发现，娘啊，钥匙呢。荀澈深感不妥，莫不是祭了河神吧，那自己这回可亏大发了！默了一默，她还是决定先推门进去吃个晚饭吧。
　　“约——”声音生生顿住，眼之所见处处是家仆倒下的尸体，除却雨水，同四年前分毫不差的可怖光景。
　　几个黑衣的刺客都停下动作，向她这边望来，面具下的唇角勾起讽刺笑意。
　　像是不屑一顾，那些人一个也没上前，只抬手向她扔来什么东西。只是一瞬，愣神的她重重被人拉开，暗器擦着她的鼻尖划过，隐隐有玉兰香气。
　　再次回神，荀澈发现云收正拉着自己疯狂地奔跑，中途自己岔了好几口气，一向温柔的云收哥哥也未让她停下。
　　为什么，为什么要跑呢。我还有什么要跑的理由呢。荀澈惨淡地笑了笑。
　　终于停下的时候，是在一个空无一个人渡口，湖面飘着一个破旧的青木竹筏。
　　荀澈这才注意到，云收左臂那条长长的伤口，染红了半边衣袖。而云收却像没知觉地去拉过了船，“快上船吧，他们很快会追过来的。”
　　荀澈却没动静，睁着一双大眼睛，像是想起来什么似的“云哥哥，我的钥匙去哪儿了。”声音迷茫得找不到边际。
　　云收的背影略顿了顿，转过身来拉过荀澈，轻轻笑了“什么钥匙？为今之计，只有你我同舟共济了。”
　　今夜无风无雨，荀澈眼里的血色却浓得这么也化不开。
　　湖心月亮正圆，自己，究竟忘了些什么呢。自己，怎么又会上这趟船呢。
　　神思游走之间，背后一股大力袭来，荀澈慌忙转了个身，下一刻却直直沉入了水中。
　　月儿真圆，光芒正好。
　　荀澈在冰冷的湖水中最后看了一眼船上的人儿，淡淡的轮廓，像极了四年前的某个背影。

　　白书猛地从这个故事中回过神，子檀将手松开铜镜，面色苍白，慢慢坐在了床上。
　　“檀子，还好么？”白书担心的问了一句，又说“好生没名堂，这算什么？耗费你半条命看一场戏么？”
　　子檀抚了抚额角，“不愧是冥界的东西，阴气这么重，阿书，替我把窗子关上，帘子拉好，今夜月亮可真亮。
　　白书听罢，照做了“为什么啊，三生石既然吸收了你的灵气，你可以吸收月亮的啊！”
　　子檀深吸了几口气“月亮属阴，这里却阳，劳你点些烛火吧。”
　　白书在床前放了好几支蜡烛，忽明忽暗的烛光映在子檀的脸颊上，双唇之间似乎恢复了点血色。“檀子，我说那异域女子也坏的紧。”白书指了指铜镜“这样害人的东西她也就只敢给你了，换作别人，早被吸尽气数命丧黄泉了。”
　　子檀苦笑两声“那有何不好，看来这东西早晚只能归我。”
　　“可是早晚会伤着你的命！”
　　子檀闭上眼，打坐在床上“你去歇吧，不碍事。”
　　原来这花间当铺掌柜的子檀确实是连三脚猫功夫都不会的典型弱女子，在这风起云涌的乱世，她只习得一项本事。
　　子檀6岁时，云游回来的表姐表示要教她医术，奈何子檀打死不学。“檀妹子，姐不要你心怀什么天下，但这救死扶伤，消灾解难的活计怎么说也算是积善积德，救济苍生的事啊。”
　　“好姐姐，我勉强也就分辨得清你所谓的是非善恶，苍生与我何干？我把自己保重好，让您这种神医腾出空去救济别人，想必就是我对苍生的大恩了吧？”
　　“你……”明颜姐姐无法，便拿出了一本泛黄的册子递给了子檀“给我的人说，修习这个的人需得心无杂念，像我这种成天操心医治病人的人怕是不行，给你好了，可别给我糟蹋了。”
　　子檀接过，看见封页上写着《苍梧灵术》子檀用手抚了一下书页，褶皱书页的右下角凹下去了两个字“言迷”。
　　于是，子檀便修习了如她所愿的灵术，可根据阴阳五行随时随地汲取这天地间的精华灵气，确实什么都做不了，保命延寿，仅此而已。
　　这夜子檀静静打坐，恢复体内的阳气，但总是不能集中注意，慢慢的，子檀终于支持不住，晕了过去。
　　虚弱的她清楚感觉到自己来到了另一片天地。这是汴州的湖，子檀记得这是云收推洵澈入湖的地方。
　　子檀看不见自己，却看的见这里的所有。
　　湖中心那只竹筏还在，云收站在上面，洵澈还在湖水中越沉越深。湖岸边婀娜几棵嫩芽新柳中还有一棵枯柳。凉阴下坐着个绿衣女子，拿着本书，书遮住了她大半个脸，可子檀清晰的看见女子的视线越过了书注视着湖心船上的云收。
　　云收皱眉瞧着水中的洵澈，手紧握着翡翠钥匙。他忽然抬头，望向岸边的女子，女子瞧见他在看她，赶忙撂下书，站起来。
　　一瞬间，子檀认出了她。她就是今日午后来店里的那个女道士。

　　云收向旁侧里偷瞄了一眼，赶紧对岸边的女子做了个拜托的手势，指了一下水中的洵澈。女子张大嘴巴好久。可还是“扑通”跳进了水里。
　　黑衣人转过身“哈哈哈，好，你是要你的呢，还是和呢小丫头一起的都要？。。。噢。。是我多话了，她的也没用了。哈哈”
　　“不，把她的也拿来，我替她吃。”云收依旧面无表情。”
　　“好好好，我说过你不适合做一个杀手，不过你的心结也不在了，我就不多管闲事了。”黑衣人递给云收两粒红豆般的解药。
　　云收放在手心，扬手塞进嘴里。可他只塞了一颗，另一颗依旧捏在掌中。
　　忽然一个转手，从云收的袖子里飞出了一把刀，直向黑衣人射去。
　　黑衣人皱了皱眉，侧身躲过。而此刻，云收逼近黑衣人，几番搏斗两人互相掐住了对方的脖颈。
　　良久，云收已感到自己开始眩晕了，但他死死盯住黑衣人，修长的手指已陷入黑衣人的皮肉。终于，黑衣人先一步倒下
　　云收深喘了几口气，抽出黑衣人身边的一把剑，剑落，血溅。他是一个杀手，即便像黑衣人所说，或许他真的不适合做一个杀手，但他还是保持了一个杀手基本的素养。
　　云收跌跌撞撞的从蓬船出来，看到岸边的湿漉漉的女子正拿着一盏魂灯在洵澈面前点亮。云收颤了颤，“阿清？”声音不大，但被唤作阿清的绿衣女子听到了，同样是颤巍巍的她听下手中的活，望向云收，云收缓缓倒下。
　　司秋清清大叫一声“云师兄，你挺住，我们在想办法。”说完她又赶忙点燃魂灯。“何必呢，云师兄，你对她的执念怎么就这么深呢？”
　　她哭着说道，于是这魂灯中便摄走了荀澈的魂魄。
　　可是从小修习灵术的子檀看见了，她看得见这世间除了白书幻境里的任何有形的灵气，因为，白书的幻境看似万物葱茏，其实连同她自己，都是真正的荒芜。
　　她看见在司秋清拿出魂灯的时候洵澈的灵气就早已跑出了身体，所以司秋清收集到的，只是其中极其渺小的一缕。
　　而洵澈真正的魂魄并没有飘走，她的执念亦太深，她的魂魄钻进了岸边的那棵枯柳。
　　后来的事发生了什么子檀并未在意，在这奇妙的情景消失前的时间，江南的汴州人来人往，雨雨晴晴。而子檀一直盯着那棵枯柳，因为黄褐的树干上在这个春季冒出了新芽……
　　任凭这个世界慢慢淡出子檀的意识，她只冷眼旁观着湖面上忙碌的船只。
　　她不想再多看见任何一个人，一件事。就像她小时候说的，她从不关心天下苍生，她其实并不愿感受别人的恩恩怨怨，是非冷暖。子檀知道自己看不懂，也不愿看。
　　“哐当”一声门来了，子檀虚弱的睁开眼，是个青裳身影。
　　“阿书。”
　　“醒啦？我帮你把窗子打开吧，太阳出来了，你到屋外坐坐，恢复的快。”
　　“好。”
　　这两日，只剩白书在店里忙活。“白掌柜，檀掌柜不在啊……”“嗯，这个东西十两。”“白掌柜，十两少了点啊，再多一点嘛”“哎呀，十一两，快点啊，后面还有人呢……”
　　子檀坐在后院修养，这几天，她的话颇少。
　　一日，子檀又躺在藤椅上抱着猪肘子小憩，白书领了一个浅紫素衣的女子进来，“檀妹子！”子檀睁眼，嫣然一笑“明颜姐？你到啦？”
　　明颜风风火火走到子檀跟前，抓住手就把了把脉。“你不要命了是不？”
　　“哎呀，没事。”
　　当晚，三人在房中说笑。“唉，你们呢庄生意怎么样了？”明颜姐问。“唉，你给个还魂后大补的方子就好了……呢个女子的魂不用你还了。”
　　白书奇怪的问“为什么啊。”
　　“阿书，需劳你带着系铃人跑一趟汴州，湖边有一颗死而复活的柳树。”
　　白书愣了愣，沉默许久，点点头“我懂了。”
　　几日后，白书面附轻纱，身着斗篷，和司秋清见到了云收。
　　他比三生石映出的身影分毫不差，只是多了些白发。白书随他们一起到了汴州湖旁，找到了那棵树，白书让云收把洵澈的尸体放下。
　　白书将手附在树干上，“她来了。”
　　缓缓的，这棵浓密的柳树开始凋零，荀澈睁开了眼。
　　白书只注视着这棵树，荀澈只望着云收，另一个穿着道袍的身影悄悄转身，离去。
　　云收抱起洵澈“不知道毒还在不在，解药还是吃了吧。”说着喂给了洵澈一粒红豆大的解药。
　　白书看着树叶落光，折下了手掌长的一节柳枝……

　　午后，白书撑着伞回到当铺，一进门就看见子檀躺在盛开的桃花树下的躺椅上。身着一袭湖蓝渐变色的长裙，从上往下颜色越来越深，到了群角已然是蓝黑色。腰带下坠着一圈墨色流苏，领口，袖边绣着墨色梅花，和满树的灼灼桃花显得格格不入。
　　白书用手挡了挡眼睛“哎呀，你这是干嘛，闪着我了。”说罢放下伞，脱下斗篷，仍是一件青裳。
　　子檀笑了笑“赏花啊，满树的桃花有何好看？”说着一挥袖子，几朵桃花悠悠落下，其中一朵落在了子檀蓝黑色群角，粉嫩的桃花静静躺在群角的墨梅中，似乎一花就是一世界。“你瞧，这样的桃花，才美。”顿了顿笑了一声“就是要穿成这样赏花才对，我是个随性的人，倒是你，阿书，对一青衫起什么执念？”
　　白书也笑了笑，轻轻走到子檀面前，递给她一节树枝。
　　“什么东西？”
　　“柳枝啊，枯的”说完转身进屋。
　　子檀凝视了良久，一手捻着树枝，一手抚着桃树树干，呼吸之间，一股灵气转向枯枝，柳枝在子檀手中又发出了嫩芽。
　　白书在屋内看见，叹了口气“檀子，何必？本就是该死了几年的东西，放过我的桃树吧。你不爱这天下苍生，我却是爱的。”
　　子檀只是沉默了许久，忽然收手，柳枝上的嫩芽刷的一下枯萎，掉落。子檀起身把枝子埋在了散落满地的桃花瓣中，半晌无语。
　　司秋清这天下午便来还了牌子，拜谢之后还不忘打趣道：“在下也是忙得紧，这不？刚帮完了师兄，观里新下山的小师妹又去辋川投奔我，两位掌柜这样有趣，愿有日能在在下的茶馆一叙，也算交个朋友。”说罢便带着那个小道童离开了。
　　子檀拿出那颗骰子，微微运力，只见一点闪着幽绿的光，将那牌子收了进去。
　　“这样伤天害理的东西，还是不要搁在外面贻害苍生的好。”
　　“倒难得你能这么想。”白书似是很疲倦，打了个呵欠转身进屋了“这趟生意我可是个亏本的，翡翠珠子怕也难有着落，罢了，罢了。”
　　远山的夕阳正好，子檀最后看了一眼灼灼桃林，笑笑关上了门，
　　“阿书，今晚我们做莲藕骨头汤好不好？”

作者有话说

　　第一个小支线完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