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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离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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梓宜.
淡青色的信笺上字迹清晰.
力透纸背.
薛印山笑,那个一直躲在琉治里背后,安静淡漠,几乎没有任何存在感的陆凌月,竟然是这样的字迹.
最重要的是,她称呼自己为梓宜.
这个,隐藏在记忆里的名字,被金陵的雨水浸泡的失去颜色,苍白暗淡,几乎是已经遗忘的名字.
现在却如此清晰明了的出现,夹带异常的决绝味道.
陆凌月送来的信上只有简单的七个字.
哭向金陵事更哀.
薛印山记得,那是一句签词.
那是陆韵芝抽中的签词.
上面应该还有一句的,可是他怎么就忘了呢?
见到陆凌月的时候薛印山有微微的诧异.
所有人都说陆若琴是最像陆韵芝的人,但是面前的陆凌月却有同陆韵芝一般的气质.
那样决绝的,不管不顾的神色.
那样的让薛印山心中有小小的颤栗.
有什么注定发生,没有预兆,无法阻离.
秦素衣站在梨花下,看满树繁花在三天之内落的干净.
傅青衣颀长的身影有暗淡落寞的气息,却是致命的温暖.
不发一言,却似乎是说尽一切.
秦素衣仰头,眼泪就那么毫无预兆的流下来,脸颊湿润,有吻过的痕迹.
傅青衣叹息,却是恍不可闻的寂寞.
原来再原来,最后的结局不过是我的脆弱全被你一个人看见.
直到失去再爱的能力.
秦素衣今生今世,原来只是爱上一个人.
原来也只能爱一个人,傅青衣.
陆若琴一直就觉得自己是太幸运了.
有那么疼爱自己的父亲家人,有那么重要的姐姐,有那么多温暖的回忆.
但是老天爷看着她太幸运了.
所以一把火把所有烧的干净.
那么,是不是现在,自己好不容易见到的凌月姐,见到的素衣姐,还有,那个一直那么率性的呆子,都要再一次消失呢?
“忘了吧,若琴,忘了会幸福的.”
陆若琴最后看见的是秦素衣忧伤彷徨的眸子以及傅青衣若有所思的神情.
然后黑暗突如其来,掩盖一切.
傅青衣抱着若琴坐上马车的时候,秦素衣站在梨园门口突然间感觉那么的冷.
风一阵一阵穿过,衣衫淡薄,遮挡不住那么浓烈的寒冷.
傅青衣沉默,眼神却是那么的明亮.
他叫她素衣.
简单的名字,在黑夜里清晰明了.
那么柔软温暖的声音,那么清晰刻骨的记忆.
只不过是一个名字,就足以打破秦素衣处心积虑构筑的防备.
“青衣.”秦素衣笑,知道傅青衣会看见,“不许忘了我,要一直记得我,哪怕是痛到骨髓里,你也还是要记得我.”
“秦素衣,我要你记得她,知道吗?傅青衣!”
傅青衣上车的时候听见秦素衣的声音在夜风里坚定莫名.
坚定的,足以抵挡自己这些年等待的艰辛.
那么就记住吧.
爱过,等过,到最后,选择用一辈子去记住你璀璨的容颜和温暖的笑容.
记住,我爱你.
琉治里自认为是可以冷静的面对一切的人.
但是陆凌月笑的时候就那么简单的打破了琉治里所有的禁忌.
那样的笑,足以让琉治里沉沦.
生死往复,再所不惜.
梓宜.
薛印山摊开手中的纸,纸上的墨迹已经暗淡,犹如开放的墨色莲花安静却温暖,却有挥不开的宿命.
陆韵芝的字一直是单薄的,略微的倾斜,小心翼翼.
薛印山已经不记得究竟是什么时候遇见陆韵芝的了.
似乎从一开始起,他们就在一起,直到生命终结,转身离开.
薛印山不是安分的人.
所以贵公子才会在寂寞的时候百无聊赖的走出繁华的府邸,金陵浅色的石板路上有温柔如水的女子,浅笑盈盈.
但是又但是,他薛印山遇见的偏不是那样温柔娇怯的女子,他偏偏就是遇见了梨园里满树梨花下的陆韵芝.
遇见陆韵芝的时候,薛印山甚至讨厌那样的陆韵芝.
那样孱弱的身影,过分明亮的眼眸,嘴角漾起的微笑,以及眼神中隐忍的忧伤落寞.
但是又是但是,开始为那样的笑容不自觉的心疼,开始为那样的微笑不自觉的开心.
心里有什么不一样了,柔软而美好的,渐渐发散,占满整个天空.
白牡丹.
陆韵芝笑着告诉薛印山自己名字的时候薛印山还是标准的纨绔子弟,锦衣玉食,骑着宝马,眼神游离.
但是也是开始为一个人心疼的时候了.
后来薛印山告诉陆韵芝自己的名字是梓宜.
按照谐音来讲,这个名字,就是自由和正义结合.
拥有这个名字的人,是可以保护牡丹的吧?
眯起眼睛笑的时候,薛印山想.
白牡丹和薛梓宜,一个真实,一个虚幻,有些事情在一开始的时候就注定了结局.
后来有那么一天,薛府的佣人在街市上对着薛印山鞠躬,恭敬的称呼他为少爷.
薛印山不耐烦的挥手,却忘记看身边的人的表情.
那一刻,陆韵芝的表情仓皇绝望,似是世界崩溃.
他是薛印山,她是陆韵芝.
他是陆家灭门之灾的仇家之子,她是陆家的长女.
她的真实遇见他刻意隐瞒的真相,结局注定,是非上演.
后来呢?
后来发生了什么?
薛印山闭上眼睛,不去想.
但是睡着的时候眼角却有依稀的泪痕,那么轻易的泄露最残忍的结局.
房间里空荡荡的.
秦素衣点亮了整屋的灯,烛光璀璨,灯影在墙壁上舞蹈,有妖艳的身段.
秦素衣记得陆韵芝离开的前一天,自己也是点了整屋的灯.
陆韵芝笑着说做戏就是做戏,戏不是命,如果把所有的感情都放进去了,以为自己就是戏里幸福的才子佳人,那就注定悲凉.
陆韵芝笑着说没有人可以选择自己的出生,那么所有的命运是不是就在一开始的时候就注定了呢?
陆韵芝笑着说自己今天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残忍,自己那么爱着的人竟然是自己拼命都要杀了的人.
陆韵芝笑着说原来所有的事情都是一场太过华丽的梦幻,醒来的时候自己还是一个人悲伤.
陆韵芝笑着说原来真的是有一种感情可以让人一夜间苍老.
在那么短的时间里,把所有的爱都支付.
秦素衣一直一直听,最后不自觉的睡去.
所以最后陆韵芝恍然间的叹息,竟然是那么的虚妄,那样的,深入骨髓的绝望.
而现在,秦素衣一个人坐在空旷的房间里,身边没有人陪伴.
明天,明天,谁又是谁的结局?
傅青衣没有出城.
马车停在郊外的住所的时候若琴似乎是要醒来.
“姐姐.”
若琴的声音脆弱惊慌:“姐姐!你在哪儿?”
傅青衣笑笑,手中白瓷的瓶子轻轻摇晃,有淡蓝的液体溢出,清雅的味道.
若琴再睡过去的时候傅青衣给她小心翼翼的掖好被角,窗外月华如水,清澈通明.
傅青衣记得陆韵芝最后一次来找他的时候也是这样通透的月光.
陆韵芝的笑容在月光下有模糊的弧度,傅青衣站在柜台后面,手中称好的金银花撒了一地.
不过是一夜之间,满头青丝竟是白发.
原来,真的会一夜间苍老.
那一刻傅青衣想要说些什么,却最终还是没有开口.
陆韵芝要傅青衣配一服药给自己.
傅青衣记得,那味药里面要用到黑色曼佗罗,白色薄雪草,以及盛开的梨花.
那味药叫做彼岸.
药液是最澄净的颜色,清澈的没有杂质,有很好闻的味道.
但是却是最直接的毒.
傅青衣想要拒绝,却在最后答应.
只是因为陆韵芝的幽幽叹息:“青衣,我不想把素衣也卷进来.”
那时候的傅青衣是那么的自私.
自私的想要给秦素衣所有的幸福.
却不知道,那样的选择才是最残忍.
陆韵芝的声音清越安宁.
傅青衣听过陆韵芝唱戏,声线里没有华丽妖娆的成分,简单干净.
那样的声音,恍若来自世外,不沾染一丝尘世喧嚣.
而那天,在高高的戏台上陆韵芝唱的很用力.
就仿佛是把所有的感情都在那一刻唱尽.
薛印山坐在台下,笑的很幸福.
傅青衣看着,却笑不出来.
有些事情已经发生,阻止不了,结局狰狞.
最后在散戏的时候陆韵芝却突然间开始大声的责问.
陆家,那样曾经繁盛的陆家,为何会在一夜之间就起谋反之心?为何会在一夜之间就被血洗全府?为何世交的薛家,对平叛如此费心?为何最后,又那么残忍的用一把火焚烧所有的罪证?
为何?为何?为何?
傅青衣不记得陆韵芝还问了些什么,只是看见薛印山苍白的脸色,只是看见薛府的老爷,当今丞相惊慌的容颜,看见陆韵芝刺过去的匕首.
看见最后薛印山抽出的剑.
那把剑抵在陆韵芝纤细的脖颈上,划出浅淡的血痕.
“我是陆家的长女,爱上你,不过是最滑稽的一场戏,现在戏醒了,就已经是尽头.”陆韵芝笑,一字一句,清晰明了.
薛印山终究是没有下手.
陆韵芝被押进死牢的时候傅青衣的右眼剧烈的跳动,赶回梨园就发现已经众多的官兵.
刺杀当朝丞相,是足够死万次的罪名.
梨园里全是惊慌的人群,秦素衣站在青石铺就的小径上神色凄惶.
“我就知道,她怎么会在那么重要的日子前让我喝酒呢?”秦素衣问,神色是傅青衣未曾见过的茫然,“她就是我现在唯一的亲人,我要怎么救她?”
傅青衣漠然,心脏几近裂开.
“没事的,没事的,素衣,不会有事的.”
声音颤抖,是自己都不相信的语气.
秦素衣要去看陆韵芝的时候,起初傅青衣没有答应.
那味药叫做彼岸.
既是服下后就不会再在这红尘中的意思.
医者,一念之间可以救人,也就可以杀人于无形.
傅青衣是最好的医者,也就是最好的杀手.
然而最后傅青衣还是陪着秦素衣找到了陆韵芝.
陆韵芝的牢房在监牢的最里面.
昏暗潮湿,没有任何阳光的.
狱卒站在门口,傅青衣把封好的银子递上去,然后狭小的牢房里就只剩下傅青衣,秦素衣以及,安静着的陆韵芝.
陆韵芝一直在笑,笑容苍白却绽放的淋漓尽致,嘴角的梨涡安宁温柔.
但是眼眸里,却没有任何光彩.
秦素衣站在陆韵芝对面,不说话,于是空气里就全部都是凝固压抑的气息.
薛印山进来的时候傅青衣微微侧身.
牢房实在是狭小,没有容的下那么多人的空间.
陆韵芝的白发有暗淡的光泽,傅青衣看见的时候心脏一缩一缩的疼,却还是说不出话来.
梓宜进来的时候牡丹还是不说话.
傅青衣站在秦素衣背后,看不见梓宜的表情.
但是牡丹眸子里瞬间闪过的绝望,却是那么的显而易见.
鲜血喷涌的时候傅青衣听见素衣惊慌失措的哭喊.
牡丹不停的吐血,鲜艳的颜色在干涸的地板上绽开如妖艳的花朵.
傅青衣知道那样的药一定会在服下后的第三天发作.
不差一分一秒.
然后,死亡接踵而来.
牡丹最后的话呢喃不清.
傅青衣听得到,那是一个人的名字.
梓宜.
瞳孔散开,最后的最后,就算是苍老了,就算是拼尽了全身的力气,就算是把所有的爱都付出了.
到头来,还是念念不忘.
黑色曼佗罗的花语是绝望的爱.
白色薄雪草的花语是念念不忘.
盛开的梨花是药引.
原来一切都是那么的切合,原来早就知道是命中注定.
傅青衣叹息,房间里的若琴睡的安稳,药力未退,若琴明天绝对不会醒来.
谁又知道,明天是不是一样的爱狠别离?
秦素衣的嗓音妖娆繁芜.
薛印山坐在台下听,神色却恍惚,总觉的有什么已经在发生,但是自己却不知道.
只有等待,才知道结果.
薛印山曾经问过陆凌月为什么要见自己.
陆凌月微笑着摇头,手里的笔轻巧的旋转起来.
没什么,就是想看看姐姐为之付出生命的人.
薛印山愣住,看陆凌月恬淡的笑容里绽开忧伤.
薛印山,你欠陆家的,一定会还.
陆凌月最后离开的时候,桌子上就是这样简单的字迹.
琉治里看着陆凌月坐在自己身边,笑的安静.
那样的笑容,没有一贯的忧伤彷徨,纯净甜美的像是孩子.
琉治里突然间就笑起来.
赢得天下的理由只是为了一个人,这样的帝王究竟是多情还是残忍?
最后一声胡琴落下的时候秦素衣突然间惊呼出声.
陆凌月手中的短剑刺入琉治里的右肩.
那么显而易见的谋逆.
琉治里只是怔忪,身边的死士却按照预谋一般的一拥而上.
鲜血在凛冽的空气里绽放如同妖艳的花朵.跌落在白玉的酒杯上,在玉液琼浆里渐渐晕开.
琉治里在那一刻想要大声的喊,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身边的士卒拥挤庞杂,已经有人在保护着逃离.
但是琉治里却只看见万箭穿心时陆凌月晴明的笑.
就好像是,那么多的箭都是射在了琉治里身上,他的凌月还是好好的.
还是好好的.
刺杀当今的皇子.
只是在一个月后,所谓的金陵公子13王爷已经是当今天下的王.
年号佑民.
皇帝就是江山社稷的王,所以查处一个小小的刺客当然是简单到极至的事情.
那个刺客来历不明,却是受朝丞相的指示.
于是一夜之间权倾天下的薛家就破落的不成样子.
靖远将军薛印山被削去官号,发配边疆.
丞相遭凌迟之刑,以警世人.
薛印山离开金陵的时候秦素衣去送.
那个时候凌月已经安葬.
薛印山站在金陵繁华的街市上,看着秦素衣华丽骄傲的容颜在阳光下暗淡游离.
“不恨了.恨又有什么用呢?”
秦素衣片刻之后回答,薛印山没有回头,低声说谢谢.
那之前,薛印山问秦素衣,究竟是否还恨着自己.
琉治里不是安分的人.
所以怎么可能容忍那么狭小的金陵呢?
琉治里要的,是天下.
但是琉治里遇见了陆凌月.
遇见了自己想要用整个天下去守护的笑容.
但是最后还是亲手毁了她.
站在梨园门口的时候琉治里看见简单收拾行装的秦素衣.
秦素衣要离开.
秦素衣是何等聪明的人.
纵然是一介优伶,却是可以看破琉治里的人.
琉治里称帝,最大的阻碍不是王都中懦弱的皇子,而是掌控天下兵权的靖远将军薛印山和朝中最强大的薛家势力.
一直有谋反之心的,偏偏是看似最忠诚的人.
而金陵的祭典,是最好的机会.
陆若琴是单纯的孩子,隐瞒自己的身世过往只是想要去刺杀薛印山,这个夺走她一切的人.
这样的机会琉治里怎么会放弃呢?
所以他用剿灭薛家换取陆若琴的牺牲,铺平帝王的路.
但是琉治里不知道的是,陆凌月最理解自己的人.
陆凌月,不会看着自己的妹妹去送死.
秦素衣看着琉治里惨白憔悴的面容,突然间就恨不起来了.
这样的人,一样是为情所伤.
“你知道么?那天如果没有凌月的话,我会去刺杀薛印山.”秦素衣的声音深深疲惫,“但是现在也好,所有的人都有自己的罪,就都不会再去恨.”
“治里,其实到最后,我们都是为情所困的人.”
“我是,你是,凌月是,牡丹也是.”
“我们都是在爱情里一下子变老了,遗矢所有再爱的力气.”
那个时候,太阳正好落到最西边,在黄昏下,残风卷起了满地的梨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