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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8、郑氏女 ...

  •   此处却要说与诸位知晓。

      蕊娘蔻娘原出身自苏州陈氏,乃是实打实的世家女,大家闺秀。陈氏一族却又与旁些个自命清高,耻于与朝廷为伍的家族不同,走的历来都是积极入仕的路子。

      江南一带本就文风鼎盛,有识之士不在少数,陈家长居于此,家中藏书无数,门下幕僚亦多有才识,既占了这地利之便,又有新朝皇室素来知晓这些世家的能为,偏新朝始时百废待兴,因而对这些个于危急时出仕,为朝廷效力的世家向来扶持,陈家便也占尽了天时人和,实实在在的出了不少风流人物,至于举人进士者,那更是不胜枚举。

      哪怕不说江南陈家,只提京城户部尚书府这一支,亦绝非甚么好招惹的人家。老太爷陈效乃是当朝重臣,老夫人罗氏亦出身大儒之家,家中父兄叔伯又多为官身。至于姻亲们,也各有各的好处,便是那好处不十分足,却也多无甚么值得攻讦的地方,极是教人省心的。

      身世不俗,家中长辈亦有权势,蕊娘蔻娘底气自然足,偏她两个又是自小娇养着长大的,倒也算是说一不二,因此多少存了几分气性儿。只到底有祖母罗氏并长姐荣娘下了狠力气管教着,因此这性子倒也并没往歪里长,虽说实在不是甚么好糊弄的主儿,但也绝非那等是非不分,蛮横骄纵,不识礼数之辈。

      至于如今这般明晃晃的将心中恶意展现于人前,那就更是少了。莫说原便有罗氏明言在先,不允家中子嗣张扬,招惹是非,更不许孙子孙女儿们轻易与人结怨。便是依着她们自个儿的行事作风,其实也断做不来这样的事儿。

      先头的卫夫人固然是一例,然那也是有缘由在的,并非她们姐妹两个不分青红皂白便生事。至于同辈的小娘子里,不止蕊娘蔻娘,她们一家子姐妹皆是不会同外人争那一时气短的,吵吵闹闹拌拌嘴儿的或是有,然心存恶意,凶相毕露,将两方不睦摆在明面儿上的,却是少之又少。

      如今这两位,却又是一个例外了。

      你道如何?

      不过是素有积怨罢了!

      先时只说陈家同户部尚书府皆有权有势,然京都如此之大,世家如此之多,朝中上下官员亦从不在少数,有权柄者又岂止他们一家?

      自然是不止的。

      如今朝中正是派系林立的时候,与陈家交好的并不少,两不相干,互不相扰的亦是不少,至于与她们家相为难的,自然就更是不曾少过了。

      此中关系很是繁杂,眼前儿这两姐妹出身的郑家便属其中之一,只若要将此间干系理清楚,却少不得要先说另一家的事儿了。

      正是刑部尚书府梁家。

      梁家原籍亦属江南。许是一山不能容二虎的缘故,两家既同处一地,相争之事总是少不了的,或是为着名师或是为着家中生意来往亦或是为着旁的琐事,总有可争可抢的地方。因而同陈家那是自根儿上起便不大对付的。

      或是从小受了家中影响,非止江南本家的人如此,便是京城这两家,也向来是相看两相厌居多。陈老太爷位居户部尚书,梁家家主官拜刑部尚书,两人年纪相仿,又皆为少年英才,自在江南时便是教人拿来比惯了的,待到进学科举,又是同年,只一为榜眼一为探花。为官多年,又同为六部尚书,实是高低难分。

      两人自年少时便素有恩怨,又皆是心高气傲的少年才子,谁也不甘心屈居于人下,加之政见不同,道不同不相为谋,又因着家族的缘故,这梁子是越结越大,便是遗到了子辈孙辈身上,亦是一般的不相待见。

      只若教蔻娘来说,梁家纵有千般万般不好,倒也还有那么一点值得称道的地方,那便是惯会做得面子功夫。此话虽很有些讽刺之意,然两家到底斗了这么些年了,纵不相合,可谁又还不了解谁呢。因此,蔻娘既说得出这话来,便绝非只做污蔑的无稽之谈,总是有凭证可佐的。

      两府于朝上纷争不断,内宅间自也是一样的道理。

      只此处却少不得要怪两府身份相当的缘故了。倘若身份不相当那倒也罢了,交际圈子不同,能遇着的时候自然也就少了,便是不大对付,却也不至于像如今这般争锋。只谁叫两家皆是尚书府呢,除却各自姻亲家设的小宴,两家人许是碰不着,往常来往的人家却总少不了有几分相重的。

      遇的多了,便是再浅薄的不满也少不得要翻涌一二不是,更何况这两家原便不睦,因而这不满是愈发加重了的。

      再者,陈梁两氏的小娘子们又最是随了两位祖父的性子,极为护短。又因长辈们立场不一,屡有冲突,种种矛盾或多或少的便要牵扯到她们小辈身上,因此小娘子们也多有不对付的地方。

      纵如此,两府贵女到底受教养所致,便有再多争执,到底也只止于言语功夫。她们并非寻常的乡野妇人,更从不曾与那些粗鄙之人为伍,境况使然,自然说不来甚么顶难听的话儿。纵是笑意浅淡,也不过是话中针锋相对,带了刺意罢了,言语却绝不至粗俗。倒颇有几分高手过招,只谈笑间便已是刀光剑影的意思。

      两方皆属城府至深之人,纵然心里与对方很是过不去,但多少都存着分寸,总还记着不教旁人看了他们两家的笑话。因此这面上倒也还和缓,万不至到那生死不休的境地。

      梁家行事作风原是如此,蔻娘她们便是因着私人恩怨而带了几分偏见。然若将这份偏颇撇开去,细细说了来,却也不得不道上一句姑且还过得去。到底是世家女儿,为人处世,接人待物,这上头总是出不了错的。

      然这郑家却又是全然不相同的了,按说他们家身为梁氏姻亲,纵多得梁家相帮,投桃报李之心极盛,是以不至在亲家跟前儿端着架子,却也实在不必唯梁家马首是瞻。他们家甘心做那马前卒,却总不记得掂量一二自己的行事作风,嚣张的过了头,反是将诸多人家都得罪了去。

      朝上诸事蔻娘姐妹几个知晓不深,便也不消多说。单只论这后宅间的事儿,郑氏女却是实在教她们姐妹几个厌烦的紧,若说对着梁家小娘子们尚是忌惮与厌恶参半,那么对着郑氏女的这份厌烦只怕就更在梁家女之上了。

      说来也是郑家太不识相的缘故,陈梁两家小娘子间起了矛盾,你郑家哪怕是姻亲人家,帮着敲一敲边鼓,说上两句也就是了,这原是有道理的,谁家都怪不得你不是。

      哪想她们家却总不依着常理行事呢,蔻娘她们与梁家人拌嘴,梁家小娘子们尚未说得甚么话儿,那郑氏女却自个儿跳出来,将蔻娘姐妹好一阵儿埋汰,便是寻常相见,她们家小娘子亦多是阴阳怪气的口吻,更不忘着要拿捏着腔调讽刺几句,实在是教陈家女儿们怒从心头起。

      若说她们拿梁氏一行人没法子,尚是因着诸多说不明道不清的缘故,那么对着郑氏女却远没有这样的顾忌。便是有,那也不过是因郑家乃梁家附庸之故。因此行事时即便不在意,亦无需在意郑家,却也要多少顾忌几分梁家。

      只要陈梁两家不至到那鱼死网破的境地,或是郑家将陈家得罪的狠了,而陈家手里又正正好的拿捏着他们家的把柄,更有把握一击必中,教他再翻不得身来。除此外,寻常时候自是不会对着他们家下死手的。这缘故说来十分简单,然终究也要归于梁家,到底不是为着郑家本身。

      如此情状倘若换做旁的更有几分眼色的人家便知道合该小心谨慎些行事了。独他们家与众不同,既无半分自知之明,却又多是心比天高的性子,对自家处境了解浅薄,忘了那谨言慎行的道理不说,竟还借着梁家的权势狐假虎威,抖起了威风。

      故此,蔻娘姐妹们便难免觉得这一家人有些拿着鸡毛当令箭了。她们不过是不想闹得太过,也省的将陈梁两府面上那一块本便很不牢靠的遮羞布给扯了下来,原是为大局着想而做的考量,莫非郑氏女当真以为是她们怕了么?

      因而此时相见,心中免不得要念起先例种种,蔻娘蕊娘姐妹两个面上神色自然更是晦暗不明,颇有几分如见了跳梁小丑般的不喜并轻蔑。

      只许是冤家路窄的缘故,又或是两方实在是斗惯了的,关系不睦,此处偏又无旁人,蕊娘蔻娘两个便连这面子上的功夫也懈怠做了,是以并未着意遮掩心中恶意,这份蔑意便也不免有些太过显眼,莫说两位郑家娘子,就是心思纯真质朴,然本性慧明通达的至若都隐隐觉察了几分。

      他虽一直生在山中,长在寺中,但到底也招待过不少女客了,对女儿家的想法即便并非知之甚深,但总不会是毫无知觉的,如今这般情形虽说不算多见,但于他而言却也并非从未见识过,他对两方恩怨并不十分明悉,便是知晓,倒也明白此时是断不宜插手的,更不可拉甚么偏架,否则这几位非但不会谢他,只怕还要怪他多管闲事呢。

      这位小沙弥心里自有一杆秤,是以只一手提了湿淋淋的竹篓子,一手抱着方才新逮来的兔子,静立于一旁,悠然待着这几位小娘子何时方能停战止戈。

      然他所想到底失于浅薄,想来还是不知个详尽的缘故。这几位小娘子虽说不上仇人相见分外眼红,不至有那样深的恨意,却也未必就好到哪儿去,不针锋相对一番已是少的,哪里又能如至若所希冀的一般平安无事,一笑而过泯恩仇呢。

      因此两方颇是静滞了一会子,局面隐成对立之势,气氛亦愈显凝滞。

      蔻娘蕊娘两个原是极伶俐并能说会道的人儿,如今偏只做了沉默不语状,与往日作风极不相符,此中自然是有缘由在的。

      一是两方有宿怨在先,不横眉冷对已是她两个好性儿了,更遑论主动开口寒暄,倒显得她俩如软柿子一般任人揉捏,竟无半分脾气似的。二来先前却也并非没有这样的例子。倒也省的原是一腔热忱,有心之举,到头来听那郑氏女一席冷言冷语,反是心绪不平。

      再者也还存了几分冷眼旁观的意思。想这两个都是好事的主儿,便是事儿不找她们,她们自个儿也是能惹祸上身的,因此不做多言,只瞧她们俩这会子又要闹出甚么样的幺蛾子来。

      此番思量,两位郑娘子自然是不知情的,亦是无从得知。她两个并没有蔻娘蕊娘那样的玲珑心肠,倘若有,便也不会听从梁家女儿的挑拨,一意与蔻娘姐妹为难了,是以仅从此处便足可见其愚钝。

      因而即便此时眼中得见,却也浑然不觉蔻娘两个是有心怠慢,只以为蔻娘蕊娘是有所畏惧,故此不敢在她们姐妹前大小声罢了。既作此想,心中自然愈发得意,沾沾自喜道:“果真是许久不见两位娘子了,倒教我们姐妹两个甚是想念。”

      说这话的乃是两位郑氏女中更为年长的那一位,此话不过寒暄用,说不上有多动听,只也万万算不得难听话儿罢了,然若细思两分,虑及是郑家女儿说出来的,便再是寻常却也多少平添了几分难得。

      蔻娘听在耳中,心里却明白,哪里是想念她与四姐姐呢,不过是与她们争锋惯了,一时不见,倒无处卖弄口舌罢了。心里想头虽多,面上却不显,她本非傲慢的性子,然到底也有几分自矜身份,听闻便也只微微一笑,并不作任何回应,盖因她心里总觉得这两姐妹来者不善,更多少以为必有后文,因此姑且看着。

      蔻娘尚是如此,蕊娘自然就更不必说了。她原便是直爽利落的性子,眼里更是容不得沙子的。因此较之蔻娘这个在诸多时候尚能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妹妹,她对郑氏姐妹的不耐却是要远甚许多的,自然也就更不愿与她们虚作客气。

      如今见蔻娘面上冷淡,蕊娘心里便也有了计较,漫说她二人的心本就在一处,也素是往一路使的,只瞧现下乃是一家人一致对外的时候,立场相同,自然就更没有拆自家人台的道理了,更何况她原也十分乐见郑氏姐妹吃瘪呢。因此莫说打甚么圆场了,她只端着一张盈盈笑脸,面上虽带了笑,然却透了十成十的疏离,显见的不待见,嘴上更是连半句话都不带多说的。

      郑氏姐妹对此倒见怪不怪。素日里相见时,蔻娘蕊娘原也并不多话,反是二娘子三娘子说的更多些,只这两位不说则已,倘若开口,那话倒比旁人都更来的辛辣。然她们到底只知蔻娘蕊娘不大好惹,对她们的了解却不深,因此心中便是忌惮,终究也有限。再加之她们一向自视甚高,纵是对着蔻娘两姐妹亦难免多了几分不以为意,说来到底是不在意居多的。

      年长的那一位尚还好些,另一位年岁稍小些的却是口无遮拦的紧。

      她眉眼弯弯,笑意灿然,眼波自蕊娘处扫过,直往蔻娘那儿去,最终却落在了静静站于一旁的至若身上,见他生的好看,双眸不由微微发亮,然略定了一定,又见他低眉顺眼,事不关己的模样,便不觉轻蔑一笑,转而对蕊娘蔻娘道:“素日里便听闻陈家姐姐们爱美之心极盛,如今一见倒果不是虚话。”

      这话说的略有些突兀,又是自她嘴里说出来的,听着便更不像甚么好话,蔻娘听罢,不由与蕊娘对视了一眼,心里提防骤起。

      两姐妹正面面相觑间,便又听得这位在郑家行五的小娘子掩面笑道:“细想从前亦有高阳公主与辩机的旧事在呢,可见不拘是谁,爱美之心皆是有的。”此话刚落,她便又话锋一转,语中带了几分薄怒道:“然终归不是甚么正经事,也实在背离我们女子本分,到底是骨子里便轻贱的。”说罢,更斜了蔻娘蕊娘一眼,极是嫌恶的样子。

      便先不说这话究竟何其不妥,且只瞧她这副嘴脸,蔻娘便只觉呕得慌,心中腾地升起一团火气,实是恼怒非常。

      再瞧蕊娘,面上烧红一片,竟是气得发怔了,向来保养得宜的一双柔荑此刻却紧握成拳,微微颤着,显是心中愤恨难以抑制,然纵是这般气恼,到底并无作为。想来到底虑及这终究是在外头,人多口杂的很,倘闹起来未免使这事儿愈发沸沸扬扬,既引人议论,也是授人话柄,到头来却更是掰扯不清。再者总也没有让旁人将她们姐妹说来道去的道理,被那些三教九流,好事之徒评头论足的哪里就好听呢。

      此外倒也着实忧心若当真这样沉不住气,少不得又教郑氏姐妹拿捏住把柄,说她们原是心虚才这样气急败坏,到时候却又是一番事端。若非这种种顾忌,依着蕊娘的性子,只怕当众与这位郑五娘子几巴掌都是少的。

      也不怪她们这样气恼,实在是这话说的难听,更是意有所指,行的乃是一语双关的路数,明面上将唐时高阳公主与辩机的事儿扯作幌子,实则却是暗指蕊娘蔻娘有贪慕至若美貌,欲仿高阳公主行事之嫌。

      如此,又岂能不教蔻娘生恼?纵她们姐妹几个原也不十分恪守那些个死板规矩,大齐民风亦是开放,并不很忌讳男女大防之事。然纵观各朝各代,私通终究不是甚么上得了台面的事儿。

      她们姐妹便是再不在意,也不过是不在意那些个枯燥乏味,旨在将天下女子都调,教成贤良淑德,不嫉不恨,上孝公婆,下顺夫君的木头人一般的教条。然于私通大事,到底是没有那个胆子置喙的。

      既是不敢,心里却也多少觉着那般行事终究是只顾得自己逍遥快活了,竟未曾想过事发后,一家子女眷又该如何在外头行走,若是未嫁的,那于婚嫁上只怕更是艰难,到底是私心太过了。

      加之世情对女子总是严苛,倘若有真凭实据倒也还罢了,左不过是自作自受,自尝苦果,旁人却也没甚么好说道的。然许多时候竟不必有甚么,只消一阵风言风语,便可将如花女子摧残破损。京中倒还好些,因着是天子脚下,难免更重颜面些,只也不过是不很用阴损法子罢了,这些年因行事不端而被家里送去庙里做姑子的娘子妇人可还少么?

      到底不过寻常女子,岂能与高阳,山阴那样的帝裔相提并论?

      究竟是比不得的!

      因此,这样事关名声的话儿又岂是可随意说出口的?

      既同为女儿家,这其中紧要这位郑五娘子又岂会不知,如此竟还能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可见她实是有意为之了,更是压根儿不曾将蕊娘蔻娘二人的名声性命看在眼里,用心险恶至极,教人不由咋舌。

      郑五娘原又生的普通,面上唯有一双眸子生的极为灵动,倒为她增光添彩不少,倘若细细装扮了来,倒也算得个清秀佳人。只是美人终究不在皮不在骨,在心而已。她既说出这样尖刻而恶毒的话来,那份难得的灵动也终是被消磨的一干二净,教蔻娘看来却是愈发的面目可憎。

      如此,自然更不需与她客气了,倒显得她们姐妹格外好性儿似的。蔻娘心中恨意汹涌,将郑五娘连带着整个郑家都狠狠记了一笔,面上却不似心中那样不平,倒还把持的住,其实也是实在气得恼了,反倒显得冷静非常:“娘子倒了解我们姐妹。”她这话说的极淡,亦无甚么起伏,仿佛只是寻常一句话罢了,然正是她这样轻描淡写的口吻才教郑五娘愈发觉得心惊。

      “胸中正,则眸子瞭焉;胸中不正,则眸子眊焉。这话娘子不会竟未读过罢?”这话说罢,蔻娘便凝视郑五娘子双目,眸中生光,更隐隐有逼人之势,竟叫那郑五娘生出几分心虚来,不敢与她对视。

      见此,蔻娘亦少不得冷冷一笑,却是应了郑五娘先前对她们姐妹两个的轻蔑。心想,到底是纸糊的,竟这样气短,上不得台面。

      只是既说了郑五娘一句,另一个却也是不能忘的,好歹是一家子么,因此便也不忘转首问一旁静默许久的郑三娘子:“三娘子可知道?”这也不是个好的,任凭自家妹妹口出狂言,污人名声,纵与她不很相干,然做姐姐的竟不担起管教妹妹的责任,反倒存了看笑话的心,到了这会子也不曾表态致歉,可见心思终归不正。只郑三娘究竟不是说那话的人,蔻娘便也不好太过威逼,见她木然不言语,也就懈怠揪着她一人不放。

      只是缓缓道:“昔日也有东坡居士与好友佛印禅师辩驳佛理的旧事在,怎么两位竟不记得了么?”又是刻薄言语:“观人不正者如何自正。”

      郑家两女哪里答得上来呢,她们家发家不过就是这三两代的事情,要说风光,那也就是这一代了。到底是乍然起来的家族,并没有那样深厚底蕴,教养家中小娘子时便也不曾着意教导她们做个文采斐然,通史明典的伶俐人儿。只管家理事拿的出手,说来到底是薄识短见的。又多是吃软怕硬,先前见蕊娘蔻娘不似十分计较的模样,便少不得蹬鼻子上脸起来,哪里晓得蔻娘虽不说粗鄙之语,但到底是读了许多书的,只引经据典,指桑骂槐便能教她们面上无光呢。此时,便少不得有些呐呐无言起来。

      郑五娘自然有心回驳,只一时做不出甚么得当应对罢了,索性两方已撕破了脸面,她便直言道:“姐姐这话儿倒是甚么意思?竟是瞧不起我们姐妹不成?”

      这话说的便是蕊娘都气笑了,从来没见过这样胡搅蛮缠,倒打一耙的人,兼之素又看不上她们家为人,更有郑五娘放肆在前,她深觉自家姐妹被冒犯了,便也直来直往道:“娘子这会子倒是又有了自知之明了?”竟还嗤笑一声:“实在是难得了。”

      这话说得确是不客气,只蕊娘却还未说够,冷哼一声,又道:“我往日虽不大爱出门走动,然也有听闻郑老夫人礼佛之心颇盛。只佛之一道精妙的很,却不是一人修德便够的。倘老夫人知晓两位娘子竟在佛门净地出言不逊,辱没高门贵女,不敬佛祖,坏了老夫人的事儿,致使她老人家心愿未成……”她故意留了半截话不曾说完,便是要教她们自个儿思量一二后果,惊了心,才明白轻重。静待片刻,果见她们俩面色肃然,更渐渐苍白起来,心里才觉得爽快了些。

      这里头却是有缘由在的。郑三娘五娘缘何这样怕祖母郑老夫人?不过是究竟不是嫡嫡亲的祖母罢了!

      郑老夫人膝下唯有一子,既是独他一个的,那自然更是疼惜非常。郑老太爷也看重这个儿子,为的是他虽没有甚么大才干,但也是个正直人品,倒不是如今郑家那些个腌臜玩意儿能比的。只哪里想到嫡子终归福薄,年寿不长,不及而立便逝,也只留下一子罢了。

      郑老夫人原便为家中庶子众多而烦心,待独子去,更少不得疑心是庶子作祟,倒害了她的儿子,自此对这些个庶子再无甚么好脸面,厌屋及乌,对郑三娘郑五娘这些庶出儿子膝下的孙女儿们更是不待见。她原是梁氏女,哪里不晓得世家究竟是如何教养女儿的?只是心里将这些人都视作仇人,自然不情愿为她们谋划,因此才使得郑家女遇上蔻娘时竟如此气短,回不上话。

      再念及自家儿子去的早,不曾得享清福,也只剩这一根独苗,反是这些庶枝繁茂昌盛,仗着家里的势胡作非为,竟也能安度时光,心中更是愤愤。

      她虽失子,在府中却未曾失势。到底是郑老太爷发妻,虽只是梁氏旁支女,但与嫡支情分不差,郑家如今尚还倚仗着梁家,又岂能不捧着老夫人?更何况她为家里操持了几十年,总也有情分在,又中年失子,老太爷感同身受之下,便不免更纵着几分。因此,这位老夫人在郑府可谓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极是风光人物。

      郑家小娘子便得见的,倘若惹了这位老夫人不高兴,或是欺了她珍之爱之的堂弟,她便少不得要发作的,自这些小娘子们的亲祖母起,也就是她老人家那一辈的姨娘们,再到庶子并儿媳,最后便是她们这些最年幼的娘子郎君,谁都逃不脱的,一并的挨骂。

      小一辈的倒还好,那些个姨娘儿媳才最是可怜,也不是甚么小岁数的人儿了,竟还要在郑老夫人面前立规矩,晨昏定省半刻都迟不得,一日三餐也都得伺候着,时不时的竟连她老人家的寡媳并心肝小孙子都要一并管照着,实在不是甚么容易事。

      小娘子们见得多了,对这位祖母更是惧怕到了十分,也是有前车之鉴在,哪里就敢不警醒呢。因此她们在外头虽横,却不敢在郑老夫人面前惹事,倒教这位来个连坐,一大家子都失了颜面。

      郑老夫人又极尊佛,大抵是想着向佛祖相求,能叫儿子早往极乐,来世再续母子情分,也求孙子能平平安安的长成娶妻生子。她实也不敢求甚么荣华富贵了,余生就只这两条心愿。为着这个,人便也是极虔诚的。

      这位老夫人行事倒也狠厉,家中儿孙也罢了,她心里总怪罪他们夺家产的过错,因此也并不情愿吩咐他们。倒是女眷,处后宅间,可不就正归着老夫人管了,她偏又占了长辈名义,折腾的更是起劲。她老人家礼佛,余下的女眷们也跟着抄佛经,捡佛豆,茹素,一应的事儿都得做个遍儿。偏这位老夫人嘴上会说,只说教她们替夫婿儿女积些阴德,也省的不修好事,将来堕入阿鼻地狱。

      这话既说出来,旁人哪还有辩驳的余地?便只好勤勤恳恳,任劳任怨了。

      因此蕊娘这话看似平淡,实则却是正中这两姐妹的软肋,她们实是怕这位祖母听见了风声便又借机发作,只说是她们心不诚之过,到时候便又是一顿排喧,谁奈何得了她?家中祖父,叔伯父亲都是不管这个的,从前也并非没有这样发作过。

      是以郑三娘郑五娘听得蕊娘的话,心中便越是发虚,既存了大事,便也无心再与蔻娘姐妹争锋,也是实在争不过,索性借了这时机,草草说了几句便也就鸣金收兵了。

      蔻娘蕊娘两个都很见不得这等欺软怕硬的人,纵是姐妹俩妙语连珠,联手将郑家两女直噎的言语不得,心中却不见自得,更是知道哪怕这会子吓退了郑家两姐妹,依着她们的性子只怕来日相见时仍是要挑事儿的,竟似黏在了身上,更甩不脱的,不由愈发烦腻起来。

      只是她们俩一向端得住,也并不是有一说一的人儿,因此倒也姑且掩住不提。

      正巧业已走到了分叉处,至若便道:“两位女施主不妨先回房,待我料理好了这兔子,再与两位送去就是了。”

      姐妹俩听他温和有礼,心火倒着实消退了几分,便也忍住心烦:“小师傅说得很是,如此便劳烦了。”嘴上更不忘温言道:“然我们姐妹两个却还有一句话要嘱咐小师傅。”

      见至若一副虚心受教,洗耳恭听的模样,心里不觉更为宽慰,方道:“郑家女儿原就是这样不依不饶的性子,轻易招惹不得的,小师傅这两日倒也警醒些,避着她们走就是了,若可能便少与她们家打交道才是,倒也省却诸多不是。”

      至若虽不知内情,但终究知道好歹。不说别的,只听郑家两位娘子竟说出那样难听话便知她两个品行未必上佳,咄咄逼人,胡搅蛮缠,瑕疵总归不小,又见蕊娘蔻娘应对得当,有理有据,纵他并不深知其中缘由,然这样两相比较,高下自然立见。

      更何况郑家女只想着污他清名,眼前这两位却善意提醒。如此,该听谁的他难道还能不知么?

      至若面上颇有些感激之色,缓缓颔首,应了是。姐妹俩便也微微放下心来。

      这厢别去,蕊娘且还不忘同蔻娘说着:“过会子他来送兔子时,倒不妨给他捎些不打眼的东西回去,到底是咱们连累他受这无妄之灾的,我心中总是过意不去。”她两个是不怕郑氏女的,然那两位今日这样失了脸面,却也不知她们会否迁怒到至若身上,但总归是因着她们的缘故才叫至若招了眼的,倘不做些甚么,心里总是难安。

      蔻娘哪里不知道这个道理,当下便笑:“姐姐说的很是。”沉吟了一会子,又说:“只是送别的都不称心,倒也怕给他惹麻烦,依着我看,竟不如捎些吃食更为妥帖。”蕊娘对此并无异议,她便招来焦桐吩咐道:“过会儿至若小师傅来,你便请他将我新近抄的经书供至佛前,顺带跟着走一趟,捎几盒精巧雅致却又不犯忌讳的点心去,只说是劳烦师傅们了。”

      焦桐笑着应了,她素来妥帖周到,姐妹两个都极为放心,当下也不多说甚么,只悠悠回转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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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8章 郑氏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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