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7、寺间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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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京华寺略住了一二日后，莫说原先便一力主张要来此处礼佛的陈老夫人了，便是先前对祖母此次出行颇存了些疑虑的蔻娘亦是一改从前的看法，转而觉得此处甚是妥当了。
只如此转变虽固有京华寺水碧山青，景致秀美，极是引人入胜。偏又坐落于僻静处，虽因是佛寺，并不少人来往，然较之在家中时到底是要更为清净自在许多的缘故。
但更多的到底还是因了祖母的宽容体贴。
先时便已说过，罗氏会携这群小娘子出门虽未必没有甚么更深的缘由，但若真要细究起来，起源却不过是她私心作祟，只觉佛寺纵是那方外清净之地，然若独她一人前往，到底也冷清，少了几分生气。加之儿子儿媳们皆不放心她，好说歹说的只劝她多少带些人相陪，否则岂能教他们做晚辈的放心呢。
罗氏原先便已存了这起心思，自然也想教儿孙绕膝，相伴而行，便是外出礼佛这寥寥数日，亦可尽享天伦之乐。此时再一听儿子儿媳之语，自然是乐得顺水推舟应承下来。
只唯有一点不妥。府中儿辈的皆是官身，或是要上朝议政，或得至官署办公，哪怕如五老爷那般只挂了个官名儿的，那也不能随意来去不是，否则还有何规矩可言？再有，他便是不去，总也还有些自家的事是需得他去料理的，因此一样是不得闲的。
儿子们忙，连带着儿媳们也是走不开的。至于孙辈里，小郎君们也各有各的辛苦处，不是如陈端一般要到官署应卯，便是陈翊那样忙着备考的，就是小的几个，那也要进学，竟是都不得空闲。
罗氏倒也不强人所难，左右思量下索性便择了最得空的孙女儿们捎上。如此倒不是她因一己私心而耽搁孙女儿们的课业，实是她老人家原也是那时候过来的，将心比心之下自然也很能知晓蔻娘她们的想法儿。
总归是觉着闺中无趣，课业亦是枯燥，倘若真能出去走动，那又岂有不欢喜的道理？
再者了，老夫人原还有些别的心思。先不提耽误不耽误课业的话儿，其实细论一论，温先生所教的东西到了蕙娘芷娘蕊娘蔻娘这四个大的这儿，早已没甚么大用处了。
前两个已是定了亲的，合该多学些相干的，管家理事的那都好，到了这个时候总是比琴棋书画，写大字要来的实惠有用不是。后两个亦是一样的道理，正是定亲的年纪了，也该是忙着相看的时候。
因此，于她们四个而言，从前打下了基础，各自又择了最有兴致的一门往精通里学了学，这已然很是足够了。毕竟，罗氏原也没想着要教出一家子才女来。哪怕是如今这般呢，便是搁到外头去比一比，也能得一个才貌双全的好名声了。
如此便已尽够了。
至于小的那两个，总还要在温先生手里再熬个几年，因此倒也不必着急。要知道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固然不可为，可冰冻三尺到底也非一日之寒不是。一贯严厉或是心慈手软皆是不顶事儿的，总要劳逸结合才好。
便是这阵子，她领了孙女儿们出门，却也并没教温先生全然撒了手去不管，便未能亲身前来，但课业总是布置了的，作画作诗练字儿一样都少不得，并非一意的放纵，却也正是这个道理。
罗氏这般想自是无错，再加上她原也有几分言传身教的打算，便正好趁着孙女儿们跟着她出门的机会多说些多教几句，倒也是潜移默化的意思。
如此良苦用心，哪怕不细论从前，只看如今便可知罗氏实属那一等一的会体恤晚辈的祖母。
这体恤倒不光只这一处。
罗氏虽是携了孙女儿们一道儿前来，却也很知晓她们的脾性，一个二个的皆不是甚么信佛的主儿，性子极是不羁，心里不存着出格的想法儿，腹议一二，便已是大善了，至于虔诚二字那就实在更不必多提了。因此倒也并不曾强拘着她们做甚么。
原是她自个儿便是这般性子，莫说十分，这信且也不足六分，她尚是如此，自然不应当对孩子们再做强求不是？
因此，小娘子们这一二日过的可谓是极为舒爽。祖母又并不强求她们几个需得跟着一道儿抄经念佛的，纵她们有孝心，亦肯为之，那到底也是随心之举，并非是因他人逼迫而行，说不上乐不乐意的话儿。如此，较之那些个不得已而为之的便已然胜出百倍去了。
更何况她们到底是人多，倘若皆陪伴在祖母身边固然是热闹，但有时却也聒噪，反扰了祖母念经的心思，因此也不需成日的待在祖母身边，只排了次序，两两为伴，按着年龄往下轮便是。
譬如蕙娘芷娘两个长的陪着祖母用了早膳，再随着念了一上午的经，蕊娘蔻娘便午后时分再去，一边儿替祖母抄几笔佛经一边儿又陪着祖母研听佛理。至晚间时候，姐妹们便一齐去祖母那儿请安，一道儿用了斋饭，祖孙几个好好说说话儿，罗氏亦借机多教导她们几句。到了第二日，便又再从两个小的轮起了。
如是这般，蔻娘她们便也多出不少空闲来，或是半日，有时一日里皆是旁人的班儿，蔻娘蕊娘两个便也得幸偷得一日闲。也有祖母体贴，放她们姐妹们半日假的时候，然每到此时，葭娘便断忘不了摇头晃脑的将李涉的《题鹤林寺僧舍》背一遍，倒引得在一旁做帕子的萦娘心心念念的皆是此。
到头来蕙娘拾了帕子一看，绣艺倒还工整，只上头花草树木，鸟兽虫鱼之类的甚么也没有，只齐齐整整的隽了“偷得浮生半日闲”一句，便又笑了萦娘好一阵，转而又将葭娘好一顿教训，责令她这几日管着萦娘的绣活儿，又教萦娘以此诗为题在帕子上绣出一景来，倘若绣的不好意境不足，不找萦娘，却要寻葭娘的麻烦，倒叫两个小的愁眉苦脸的很。
蕊娘同蔻娘却懒得理会姐姐是如何管教妹妹的，她俩心知蕙娘芷娘近来心情算不得好，只因姐俩儿前个儿很闹了些矛盾，偏她两个又被分作了一组，许多时候少不得要同进同出，加之多是在祖母面前，做长辈的总是忌讳子孙不睦，蕙娘芷娘自然更不能将这一面露出来，只得和和乐乐的，然心里总是郁闷，渐渐的便也化成了不豫。
蕊娘蔻娘并不欲在这时候捋虎须，再说了做姐姐的管教妹妹原也是应当应分的事情，自然更无心插手，只随她们去。这姐妹两个反是对这京华寺更有兴致些，倒不是对那烟火气甚浓的寺院，不过是对这山上景色罢了。
京华寺依山而建，山中又略冷些，景色便也比外头要迟些，已谢去的花儿这儿倒还盛开着，外头开了的花搁在这儿却还尚无动静，加之这山中花花草草又多是野生野长的，虽少有珍品，但到底多了几分野趣，蔻娘见之便也觉悠然，因而时不时的便要携了蕊娘，再带上焦桐紫袖几个，又请小沙弥领路，在附近好一阵儿转悠。
那小沙弥也是接待女客接待的多了，多少也知晓小娘子们喜欢些甚么，闺中女眷难得出门，既出来了那便不喜欢陈腐枯燥的东西，讲究的唯有一个意趣，欢喜的便是那些个新鲜玩意儿。
然他心里倒也有数，并不敢将贵客带得太远，倘若当真出了甚么事儿，那他便是万死也难辞其咎了。
幸而这山间于他虽是再熟悉不过，然于外来的小娘子们而言却是处处新奇。因而不拘去处是远还是近，只要教这两位小娘子瞧见些从前少见的东西便是了。
因而也颇为识趣，直领着蔻娘她们去了溪边。此处地势颇缓，想来其他时节里水势亦慢，纵然水并不深，但那冰仍是结的实实的。蔻娘她们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女客，哪里明悉其意，也是小时候长辈管教惯了，遇水便要先警醒三分，因此只略隔了几步去看，却并不凑近。
小沙弥也是见怪不怪了，只自顾自的动作着，先是轻轻巧巧的将冰面砸开了一个小口，而后便将自个儿提来的小竹篓子整个放进去，只拎了上头系着的一根草绳儿，好不叫篓子坠下去。
蔻娘她们虽未见过，然也不是傻的，总能猜的出来，因此只抿嘴笑着同身边女婢轻声道:“想来这是在捉鱼虾了。”
那小沙弥动作倒熟练的很，过不得一会子，便拎着他的小篓子与蔻娘她们看，许是天寒地冻的缘故，那里头的鱼虾也失了精神，不怎么跳得起来。蔻娘从前哪里见过这些，便也只莞尔看着，时不时的倒还主动问他些事儿。
那小沙弥便愈发的来了劲，将那小鱼小虾的放在手中，捧与蔻娘蕊娘细看。焦桐紫袖几个很是觉得不妥，然蔻娘只觉这孩子心性纯真，反而喜欢了几分，倒也不怪他失礼。
反是轻声问他名字，但转瞬便也醒悟，既是入了佛门，便再没有名字的，当是法号才是，一时便又觉自己失言了。
那小沙弥倒也爽朗，并不自伤，只笑道:“师父说既入佛门，往事便皆俗事，因此新赠了我法号，女施主只管我叫至若便是。”
“至若小师傅，”蔻娘笑应了一声又问他，“可有甚么出处么？”
“大道至简，至，乃是一种极致的境界。若则取自‘上善若水，虚怀若谷’，师父希望我能若山若水，若世间万物般自若，既是不必拘束，亦是保持本性，一如往昔。”
这名字起的倒好，蔻娘原对佛法佛门并未另眼相待，此时倒对至若的师父多了几分赞许，只道:“善也。”
至若不过笑笑，面上仍是寻常，手上还提着那一篓子鱼虾，却引着蔻娘姐妹往别处去了。
蕊娘便问他:“这一篓子鱼虾咱们又吃不得，拎去做甚么？”僧人原就吃斋，她们则是因着这阵子礼佛，便也只能用斋饭，因此这鱼虾捕了也是白费的。
至若却道了一句:“世间万物自有它的妙处，女施主且看。”
蕊娘蔻娘便不再言语了，只跟着他东绕西绕的进了林间，见他轻呼一声，便有些骚动之声从草木间传来，姐妹两个心中大惊，十分忧心此乃虫蛇出没，然见至若上前去扒开草叶，那东西露了真面目，原是几只野鸡，这才松了一口气。
至若则将那篓子鱼虾尽数倒在地上，供那几只野鸡啄食。
“竟也不惧人。”蔻娘见那野鸡并不避着至若，便道。
“是，”小沙弥笑着点点头，“方外之人不食荤腥，因此从不杀生，见着了时不时的还喂些吃食与它们，时日久了两方相熟了，便也不惧了。”说罢，还径自弯腰，摸了摸那几只野鸡一把。
他这边正动作着，另一头却突然窜出一只兔子来。那兔子身形不大，瞧着却是玉雪可爱，至若见蔻娘面有好奇之色，索性将那兔子抱起与她细看。
蕊娘蔻娘原都是此属相，又因兔子原便生的可爱，较之鱼虾野鸡更来的喜爱的多。
逗弄了一会子，蔻娘与蕊娘附耳低语了几句，见蕊娘颔首，便问至若:“倘若小师傅不介意，可否允我们姐妹将这兔子抱回去养两天？放心，必不伤它的。”
至若显是不曾想到这一遭儿，因而面露错愕之色，但很快便应道:“我自然不介意，女施主倘若真喜欢，我便与您拎回去，待编好了竹笼子，再送与您。”
这自然是再好没有的了，蔻娘她们只笑应了。
说句实心话儿，倒不是她同蕊娘想养，不过是想着幼妹萦娘这阵子被二姐姐布置的绣作犯了难，成天长吁短叹的，连带管她的葭娘亦是一般情形，因此想把这兔子带回去，送与她们玩儿罢了。
几人说好，眼见出来也有一会子了，加之至若方才捕鱼，身上总是沾了点水气的，蕊娘蔻娘也体谅他，想他若是病了，此处连大夫也是不好请的，因此便颇为善解人意的说要回去。
至若自然也无不可的，因此怀里抱了兔子，胳膊上挂着篓子，打头领着蔻娘姐妹俩往回走。
陈家一行人住的地方本远离前院香火鼎盛处，这一片只供那些特意赁了院子要来此处礼佛的女眷们住宿，因而向来清净。
岂知今日却不同，越往前走便越觉吵闹，蕊娘蔻娘方一皱眉，前头行着的至若便已回过头来道:“只怕是又有新客来了。”
两姐妹只点头，接着往前去，岂料方行过一片院子将要到陈府众人落脚处时，却见迎面也行过来两姐妹。两方本无意打扰，然多行了几步，待瞧清了对方容貌时，竟都同时面露凶相，倒把夹在中间儿的至若给唬了一跳。
实在是冤家路窄。
作者有话说第107章 寺间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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