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骸下的风景》点墨成污

141、第141局

　　回到“铜门”，以诺龇牙咧嘴的拖着受伤的右臂自觉去找医生，包扎完后，困倦地打了个哈欠，回到房间倒头就睡。
　　乌鲁颂依小心翼翼的注意着她，她看起来一切正常，和他谈笑风生，仿佛真的忘记了皇甫的存在。
　　他在她门口不安地徘徊了两步，虽然她好吃好睡挺好的，可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感觉不舒服！
　　妈的！痛就痛！大不了没形象的哭一场！整什么该死的催眠！皇甫默那小子真不是好东西！
　　不过现下，乌鲁颂依没时间纠结这件事，他需要把全部精力放在整顿“铜门”的大事上。
　　一君中枪身亡，第二权威者影尊赶回来，稳住了群龙无首混乱的“匿影者”，一夜间全数撤离泰国，返回中国所在的据点。
　　而原本被小叶坑害的，只剩残兵败将的“冥古会”余党，在“匿影者”捕获夜岚的那天晚上，已经陷入绝境。
　　乌鲁颂依领着寥寥几人扑进“冥古会”总部，准备把人肃清了挪出地来，而后整合在泰国的势力，就能真正一统泰国地下，成为泰王！
　　初见面时，以诺曾自信满满说，可以协助他登上王位，而如今，他真的已经成了一方霸主，却感受不到片寸喜悦，尤其在冲进“冥古会”总部，看到眼前的场景时，抽疼了全身所有能疼的地方。
　　他看到一个熟悉的美丽身影，坐在满室的血色里，虚幻缥缈的笑个不停。
　　她说：“一个接着一个，都死了，都该死！”
　　对他进行惨无人道的药剂研究的组织，对皇甫满含杀意的亲生父亲，全都得死！
　　他从没相信父亲哄骗的手段，没能如他所愿，利用他潜伏在皇甫身边，窃取机密然后伺机下手。
　　他总是一次又一次谎报消息，误导他的行动，利用三方势力，彻底拔了这碍眼的存在！
　　甚至在最后，亲手了结这个将他无情丢在世上的男人！
　　而此刻身在“铜门”的以诺一觉醒来，还没把两眼揉开，就被一声尖利的吼叫吓了一跳，她微愣，而后猛地翻身而起，快速循声而去。
　　她不会听错，即使如此歇斯底里，扭曲变形，这也是属于她的音色！
　　然后她看见，一个和自己一模一样的人，被乌鲁颂依粗暴的扔在地上，瞪着血红却涣散的双眼，神经错乱的大笑不止。
　　以诺突然想起，好像有人跟她说过，夜岚整容成了她的样子接近他，可是她怎么也想不起来那人是谁，只觉得脑袋一阵发疼，有一个模糊的人影在脑中一晃而过。
　　是谁说的？为什么夜岚要这么做？他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来着？
　　记忆好像是断了片，她总觉得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东西似得。
　　夜岚血红的眼中凝聚了些许微光，略略恢复的视力印出了以诺单薄的身影，笑声陡然断在喉咙里，他嘶吼一声向她扑来，却被乌鲁颂依一把推了回去。
　　“方以诺！你竟然还活着！”咬牙切齿，夜岚恨不能将她生吞活剥，怒吼道：“杀了最爱你的阿默，你竟然还有脸活着！”
　　以诺在他仇视的眼中，狠狠的蹙着眉头，有什么东西强制刺进了记忆里，她抱着突然头疼欲裂的脑袋，耳中不停回荡着他的话：“……最爱你的阿默……”
　　她头疼的想：阿默是谁？
　　夜岚心中悲愤，一味的对她怒吼道：“我已经抛弃自我变成了你！已经替你重逢了他！我明明如此爱他……”他说着说着，又突然收起了癫狂，露出无尽的哀伤，喃喃道：“我明明如此爱他，他却为何一定要为了你，非杀我不可呢？”
　　脑中的片段一个一个闪过，以诺仿佛听到记忆深处有人在不停的对她说：“忘记皇甫默……忘记皇甫默……”
　　皇甫默又是谁？
　　她有些烦躁的敲了敲不好使的脑袋，自己一向记性好，这回是出了什么故障了，怎么老想不起来？
　　夜岚依旧喋喋不休的说着，用各种奇怪的口气，阴晴不定的情绪，好像没完没了一般。
　　“我以为，当我变成了女孩子，总会有人愿意喜欢我，可是我还是没能看到想要的结果。”他说：“或许我不该嫉妒你，偏偏要变成你的样子接近他，或许成为其他人，就不用如此辛苦去做替代品。”
　　“可是一切都晚了，我的阿默，已经不在了……”
　　“如果你没有出现，如果不是你，阿默怎么会死？”
　　“明明叫你去死的，你为什么还要回来？既然回来，又怎么狠心对他下毒手？”
　　“你是个无情无义的女人，你不配爱他！你不配！”
　　夜岚突然露出嗜血的笑容，再次飞身向她扑来！她却立在原地，像个失去灵魂的躯壳。
　　乌鲁颂依一惊，一把又将夜岚扯了回来。
　　那些混乱的画面在以诺脑中，彷如炸开了锅一般，吵得她心烦，她无暇理会夜岚的愤怒，努力捕捉脑中那一缕微弱的主线，在这激烈的斗争中，不认输的朝前迈进，而后伸出手，一把将其抓在手中！
　　而后，一把稚嫩的童音，带着孩童特有的软糯，从记忆深处清晰地传来：“默的功夫如果练成了天下第一，小微就做你的第一夫人好不好？”
　　仿佛按下了开关，所有遗失的记忆顷刻间蜂拥而来，支离破碎的往事如水面一般快速融合，她仿佛撑不住记忆潮水的拍打，脚下趔趄，堪堪站稳。
　　而后，她麻木的抬起右手，想起自己扣下扳机时打穿的那个血洞，想起自己残忍的推开他的身体时，触手的凉意。
　　“默……”
　　她感受到那冰凉的唇吻住自己时，那轻柔而留恋的温存，却残忍的将自己，从她的身体中吸走。
　　她只觉眼前一黑，双腿似乎失去了支撑，“噗通”一声跌坐在地，而后，全身开始控制不住颤抖起来，几乎痉挛般的颤抖。
　　她紧紧环手抱着自己，想压去这彻骨的冷意，不住低喃他的名字，仿佛就能寻得一丝温暖，可是不管她怎么叫，好似都于事无补。
　　她的默死了……被她开枪打死了……
　　怎么办？怎么办？
　　她不停的倒抽冷气，将自己蜷缩成一团，指甲全数抠进了身体，她却无知无觉，仿佛这具肉身只是一个木桩。
　　乌鲁颂依正盯着夜岚防止他发疯，却突然见以诺跌倒在地，宛如陷在极寒之地的赤条条的旅人，麻木的抱着自己，身体抖如筛糠，目光呆滞，神思涣散。
　　他一惊，急忙扑上去摇她的肩膀叫道：“小叶！小叶！”
　　可以诺充耳不闻，只是一味的嚅嗫不止，和尚念经一般自言自语：“默、默、默……”
　　这名字仿佛已经成为了她意识中最后一丝清明，她的世界此时此刻，只剩这句呼唤。
　　乌鲁颂依面色难看地吼道：“你他妈的给老子撑住！别没出息的把自己整疯了！给老子醒醒！醒醒！”
　　看着她此刻可悲的模样，乌鲁颂依真是恨铁不成钢，早知自己承受不住这样的结局，又何必死撑着替谭浩报仇？
　　你究竟还要把自己逼迫到何种地步，才能正视这残酷的现实？
　　你确实，亲手杀了他！
　　他立在精神溃败的小叶面前，看不见她睁着锐利的双眼，气势凌人的帅气模样；看不见她眼波流转间，让人沉沦的狡黠自信的神采。
　　摆出这副凄惨的姿态，你是否真的决定这样结束一生？
　　像是喃喃自语，乌鲁颂依无力的开口问道：“你真的……疯了吗？”可他又突然觉得不甘心，明明是皇甫先辜负了她，凭什么要她遭受这样的痛苦？
　　他紧紧握了握拳头，一步跨上前，“啪”得一声，毫不留情地甩了她一巴掌，差点把她的脑袋打了一个轴心倒转，而后还不解气地吼道：“你他妈的别给老子丢人现眼！老子这儿不欢迎神经病！”
　　以诺受不住这股大力，侧倒在冰冷的地上，无知无觉般地将脑袋埋在胸口，全身的痉挛停止了，喋喋不休也停止了，好似连呼吸也停止了一般，一动不动。
　　乌鲁颂依气呼呼的瞪着她，瞪了许久也不见她动，心里“咯噔”一下，不会被他一巴掌打死了吧？
　　他急忙上前查看，一眼看到她睁着眼睛缩在那儿，顿时又是一股熊熊怒火！
　　他就见不得别人这样，瞪着她气得胸口剧烈的起伏，一步跨过去还要动手！他就不信一个巴掌不行，连环掌也不行！他今天非要把丫的打醒不可！
　　正当他气势汹汹跨过来的时候，地上的以诺终于动了一下，而后，低哑的嗓子里冒出一句破碎的声音：“再打我就还手了。”
　　乌鲁颂依先是一愣，继而掩饰不住欣喜，犯贱地叫道：“快快快！老子就等你还手！”
　　以诺从地上坐起来，半边脸肿得吓人，刚开口要说话，却牵动了脸上的伤，疼得倒抽一口冷气。
　　乌鲁颂依感觉自己好像下手是有点重了，讪讪的走过来想弥补一下，却见她突然抬手遮住了眼睛，声音哽咽地呢喃：“皇甫默你这个混蛋，心理学博士学位是买来的吗，催眠术烂到家了！”
　　乌鲁颂依闻言，喉中一哽，愣是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感情深到一定程度，什么方法都救不了你了，小叶，你该何去何从？
　　夜岚见她这样，忍不住哈哈大笑，指着她阴狠地说道：“怎么了？后悔了？难过了？方以诺，你终于尝到了痛苦的滋味了？”
　　以诺望着他，不掩饰这通红的眼睛，无力地坐在地上，点头承认道：“是的，我很痛苦。”
　　夜岚被她这样的态度惊愣住了。
　　他印象里的方以诺，哪怕内里伤得快烂了，也保持着表皮的光鲜，不会让别人看出一点腐坏，可此时此刻，她却显得如此柔软。
　　她不掩这份心伤，甚至带了些对往日的后悔，对他说：“对不起，夜岚！”
　　夜岚突然间，感觉满腔的怒意消失的一丝不剩，再也没了嘲笑和憎恨她的兴趣，呐呐地说：“你变了。”
　　“是啊，长大之后总会变的。”
　　一次次失却，一次次痛心，她终是学会了放下尊严，懂得了体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