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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1.心中有鬼,夜不能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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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零一二年]
[画城][秋叶]
虽然才9月末,画城的秋天已经到了,早晚温差大得很。
这是衣梦施第一次在画城过秋天,叶子一片茂绿的在树上招摇过世,让来自北方的衣梦施有些不适应。没有四季变化的城市,像衣梦施的心情,很久没有过什么起伏了。与城市不同的是,无论每天发生多少悲欢离合、天灾人祸,画城都一副树木常青、日光可人的模样,衣梦施的心情却是相反——无论白天发生多少值得喜悦的事,阴郁都会随夜色接踵而至。
是周末的夜。
昏暗的房间,两盏台灯夹在画板两侧,像张开的手臂,以拥抱的姿势僵持空中,向画板发出源源不断的光芒,那光芒在触碰到画板时被轻轻弹回,再被黑夜咀嚼殆尽,只在画板前凝成一个光圈。
女孩水蓝色的丝质感睡衣,在昏暗的灯光下,凝结成深邃的湛蓝,与窗外遥远的夜空清冷得如出一辙。那从睡衣里延展出来的纤瘦修长的手臂,在画板前停留完最后一笔的时间,轻轻把笔放下,转而摆弄起捶在腰前的黑发。
衣梦施打量着画上人,还算满意,于是拿起画笔,在纸张的右下角写下“361”。
“都第361张了啊……”女孩喃喃道。意味着再过4天,就一整年了。
暖黄色的灯,在女孩的眉目间撒下光亮的同时也让阴影更深,显得她五官立体中透露着温柔。黑色的长发,在灯光下,有着丝绸般的质感。
衣梦施拿起手机,这才看见屏幕上有未接来电,是杂志编辑的。
忙音约过一秒,电话那头响起催促的声音。
“梦施,你终于回电话了。稿子不是说好今天交吗?”
“刚刚手机调静音了,我现在发给你。”
“好。”
挂掉电话,音乐又响起来,她顾不得关,点开邮箱APP把存好的草稿发出去。
放下手机,衣梦施不由地盯着画板上的那张脸,皱了皱眉,四周安静得像空气也失去了流动性,只有手机音乐播放器,有个男人忧伤如往常地唱道:
“买醉过几个夜晚,喝几杯咖啡,和几个人聊天。”
“我搬过几个地址,谈几次恋爱,偶尔给你邮件。”
“我听过几种音乐,配几种画面,偶尔还是流泪。”
“……”
“为什么折磨自己也折磨着你,也许你不在意。”
“旧朋友几次提起,有你的消息,说谁在照顾你。”
“……”
衣梦施真是佩服那些唱歌的人,普通人总是本能的想要寻欢作乐忘掉伤痛,可是唱歌的人却要一遍一遍地揭伤疤、一遍一遍地回忆,才能唱出深情。
欲疗其伤,必先自伤。
衣梦施是在跟初恋第一次吵架的那天,听到这个人的歌,直到那个在她心里载满情花的人早就离开了,习惯却难改当年。
每次悲伤席卷而来,混着夜色包裹得衣梦施喘不过气来的时候,她就会在拿出画纸,伴着音乐画素描。她永远都在画那张脸,每张相同,又存在差异,但都会同样流露着清冷。
那清冷如同衣梦施给人的感觉。
“不知道你的生命里有没有过这样的存在,有一件事,像镇定剂一样,当你感到失落,感到无助,感到惶恐不安的时候,你只要一开始做那件事,心就会平静。可是你自己都解释不清楚为什么,就是在那个时候一定要那样做。比如,当我画你的脸的时候。”衣梦施在画的空白处写道。
如果不是敲门声在此时响起,衣梦施会第无数加一次陷进回忆不能自拔。
衣梦施看了下时间:凌晨1点22。这么晚来敲门,不会有别人。
打开门,果然是边存。
一开门,边存就神气地说:“看!我就知道半夜不睡觉的人不会就我一个!”边存往宿舍里看了看,“你舍友又回家了?”说着,边存绕过衣梦施走进门。
“嗯”衣梦施的舍友是画城本地的“这么晚,你还不睡?”衣梦施问。
“你不也没睡嘛!在干嘛呢?”
边存刚问完,就看见画板上的素描。
“梦施……”边存半生气半撒娇地说,“不是说,不想那个王八蛋了吗?”
“哪个王八蛋?”衣梦施问的语气好像刚刚的悲伤没有来过一样,她收起画笔,然后把画卷好放到桌子下面的收纳箱里。
“行啦。”边存说,“你自那件事之后,一难受就会画薛之谦的素描。我也想不明白啊,你前男友又不是薛之谦,你总看他发什么呆?”
“想不明白就不要想了。”说着衣梦施敲了敲边存的头。
“我说真的啊。”边存说,“虚心求教,薛之谦又不是那个王八蛋,你总盯着他看干嘛?你不怕他在千里之外被你盯出个好歹?”
“能盯出个好歹就好了,我就可以赚大钱了。”这话明明一股酸臭味,可是从衣梦施嘴里说出来,倒是很冷呢,不知道是惋惜还是嘲讽自己。
“你还想挣多大钱?你给杂志画封面和插图的钱还不够多啊!”边存问。
“如果我能在千里之外把人看出个好歹,那我就当杀手,或者灵媒也行,再赚一份好养你啊。”说话间,衣梦施已经走到洗手池边接水洗脸了。
边存脸上翻白眼心中却是暗爽。她接着说:“讲真的啊,我一直想问你,薛之谦那张脸有什么魔力吗?有什么美学构成原理吗?怎么你看了就像吃了镇定剂呢?别人追星不都是一看尖叫发疯吗?”
衣梦施刚想说她不是追星,又咽了回去,算了,没人能懂的,包括和她一起长大的边存。于是本能的反驳在张口时变成了:“给你讲个故事?”
“讲故事?”
“书名记不起来了,大概说,一个大哥哥送一个小男孩回家,小男孩说,‘你可以等我到了房间,再走吗?’大哥哥说,‘可是你一转过身,就看不到我了啊。’小男孩说,‘可我一想到你就在我身后,看着我回家,我就会很安心。就像我一想到那些欺负我的人,也在这个城市,哪怕不见到他们,也会想想就很害怕。’”
边存撇了撇嘴:“不懂。”
衣梦施擦干脸走到边存面前,看着桌子下那个收纳箱说:“我一看到这张脸,就会很安心,哪怕他不在我身边,可是我知道,他就在那里。”
边存不能理解衣梦施这种柏拉图式的逻辑,嘟囔了一句:“听他的歌不就完了吗?”
衣梦施捏了捏边存的脸说“这叫声画结合。”
“哎呀,我不懂。”急性子也不爱学习的边存,最受不了听这种富含理论性的命题了。
“明天聊,快回去睡了。”
刚刚还好好的边存,听到‘回去’这两个字,秒翻脸,“不说还好,提起就气!宿舍有人打电话,都打了俩小时了,烦死了。我就想不通了,其他人都是一个地方分到一个宿舍,咱班就咱俩是关耳的,还给分开了!”
边存坐在椅子上,玩弄着衣梦施的披肩,恨不得撕烂。
“那今晚跟我一起睡?”
边存一听便从椅子上跳起来,一大个熊抱抱住衣梦施:“就等你这句话啦!床上等我……”。
衣梦施无奈地摇摇头。
在这世上,连衣梦施的爸妈都不一定能限制衣梦施的意愿,只有边存,软也不行,硬也不行,只能让着。
好的是,离家千里,她还有边存这个闺蜜。
边存跟衣梦施是性情相反的人,衣梦施长发过腰,边存短发及耳;衣梦施安静,边存爱热闹;衣梦施对人事都很冷淡,边存热情;衣梦施脾气好,边存是个暴脾气;衣梦施除了画画没有任何爱好,边存爱唱歌、街舞、滑板、野外,能吃能喝会讲段子……
“边边,我想家了。”躺在衣梦施旁边的边存说。
“这才刚来呢。”
“唉,离家这么远,连回趟家都奢侈。”
“好了,怪我好不好,报个离家这么远的学校。”
边存转过身一把搂住衣梦施:“谁怪你了?我自己要来的,我在怪自己。”
关于边存,衣梦施心存愧疚。边存和衣梦施一起长大,从小喜欢粘着衣梦施,所以高中报艺术班的时候,边存果断陪衣梦施一起报,当时衣梦施才15岁,很开心最好的朋友能陪自己一块去外面上课。可是对三秒钟不动会死的边存来说,美术培训的那段时间,是她整个青春期最难熬的时候,每天因为不专心被老师罚,边存从没有抱怨过。等到衣梦施察觉到事情不对劲的时候,已经培训三个月了,边存第一个月的基础课还过不了关,有天晚上下雨,衣梦施想起教室窗户没关,她画画的位置就在窗边,于是跑去教室关窗户。
那是夏天,衣梦施看见电闪雷鸣中独自坐在教室里画画的边存,她打着手电筒,消瘦的身影整个被吞噬在夜色里,只看得见手电筒前的画板和画笔。
那个背影衣梦施每想起一次,就心疼一次。
衣梦施劝边存别学了,反正文化课成绩也过得去。边存委屈地说:“我要不学,咱俩就上不了一个学校了。”
“你可以靠文化课考进去啊。”衣梦施说。
“可是不能跟你一个班脸,我们从小到大都一个班的……”
那晚后,边存的手疼了好几天,却依然每晚在教室里画到凌晨才回宿舍。
报学校的时候也是如此。边存是个家乡宝,从小到大都上离家最近的学校,恨不得一天回家八次。衣梦施不同,她觉得在一个地方呆17年够久了,人生没有几个17年,她想去别的城市。当然也有别的原因,比如一些回忆给她带来的窒息感……
衣梦施来了距离关耳大半个中国的画城,边存是无辜的,她跑这么远,只是一句:衣梦施去了,我也要去。
衣梦施正回忆着,边存用手肘撞了撞她。
“怎么了?”衣梦施问。
“衣梦施,你还没有忘记那个王八蛋吗?”
衣梦施没说话。
“油画班那个那个高思哲不是在追你吗?”
“没有吧。”
“什么没有,大家都看出来了,你是真不知道还是装傻?”
“我要睡了。”说话间衣梦施已经转过身去了。
“哎呀!一说正事你就睡。”边存不满意地说,“美术和设计学院本来就没几个帅哥,高思哲那种限量品,可是有无数骚浪贱的眼睛盯着呢……肥水不流外人田……你……”
边存还想说什么,衣梦施连忙打断:“不流不流,那你可抓紧了。”
“对!抓紧……”说着,边存突然感觉哪里不对劲,“什么叫我可抓紧了?我说你呢!”
“睡觉吧。”衣梦施拉了拉被子闭上眼睛。
边存撇了撇嘴,刚沉默没一会,又把头转向衣梦施:“你对高思哲真的没感觉?”
“嗯。”
“也是啊,你对谁有感觉呢,自从你跟那个王八蛋分手后,我就没见过你正眼看过谁,你不会是在等他回心转意吧?”
“他……早就回心转意了。”
一听到这个,躺得好好的边存‘扑腾’坐起来:“啊?你跟他和好了?”
“他回心转意,我拒绝了。”
“吓死我了。”边存重新躺下,“你要是再原谅他,我就跟你绝交。”
衣梦施没有接话,边存自顾自地说起来,那语气,碎了一床的少女心:“高思哲诶,美术学院男神,多少女生做梦都想追到他呢,我都羡慕死你了。”为了确保衣梦施还在听,边存又用胳膊肘撞了撞,“还有军训时候追你的那个叫什么来着,学音乐的,也挺好看的。你怎么都不喜欢呢……你……不会是同性恋吧?”说着,边存双手抱肩,往床里面挪了挪。
“你瞎嘀咕什么?”
“怎么是瞎嘀咕呢?你没听说吗?”
“听说什么?”
“设计学院有两大传闻。一个是,宠辱不惊的衣梦施美女喜欢上了个网友。可是对方有自己的幸福生活,于是终日郁郁寡欢,只得默默对着那人的素描发呆……。”
“什么网友?”
“就是那个薛之谦呗,全班都知道你每晚躲起来悄悄画他。”
“我哪里有躲?”衣梦施疑惑那些八卦是怎么传的。“他们不知道那是薛之谦吗?”
“他又不是很红,《认真的雪》估计都没几个人听过,看过你画的人也就那几个,反正他们都不知道是薛之谦,口口相传,越说越离谱。”
也是,薛之谦发行《认真的雪》那年,衣梦施这一代的人才刚刚小学毕业,虽然这首歌被人口口相传,可是并没有人在意是谁唱的,现在回想起那时候同龄人知道的歌手,好像都是类似周杰伦、蔡依林、王力宏这种已经发过很多唱片,或是孙楠、韩红、罗大佑、张宇那种歌坛老手。在那个年纪,追星没有现在这么疯狂,大多数人只听歌,谁红的歌多,谁才会被记住,那些红了一两首后就没有好歌问世的人,过不了多久就被忘记了。
“你没有告诉过他们那是个明星?”衣梦施问。
“咦,算了吧。传单相思网友在这个年代还显得纯情一点,传追星嘛,普通人还被说成脑残,你可是设计学院的少有的美女,你知道那些女生会怎么说吗?肤浅、脑残,迷恋到如此地步,一定是神经有问题……啧啧……”
衣梦施想想好像也是。况且,她并不觉得自己在追星。衣梦施没有微信□□,也没有微博,更没有以任何方式打听过薛之谦的消息。唯一做的就是上百度搜图片画素描,况且那些图片已经很久没更新了。
“那另一个传闻呢?”衣梦施问。
“设计学院的第二大传闻,衣梦施,是同性恋。”
衣梦施无力解释了,对那些传播八卦者产不起任何多余的兴趣。
人言可畏,向来如此。
边存迷迷糊糊地哼唧了几句歌,抱着衣梦施睡着了。
有些和某人缠绵的画面在衣梦施的脑子里来来回回赶不去,她望着天花板的眼睛越来越疲惫。月光悄悄穿过玻璃窗在地板上铺出整齐的几何形状,不留神间落了衣梦施一画板的苍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