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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五章 清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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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一,清明节的前一天,黎春清理行李,只身回乡。
旧屋久不经打扫,蜘蛛网遍布,灰尘仆仆。
黎春想了想,清去陈旧破败之物,弄一手灰。不作停留,扛着锄头,上了山。
数年未人踏足,山中灌木丛长得人高,簇拥着众多松树。黎春心神一动。她发现,去母亲墓的道上,有明显被人开路的痕迹。草汁还是新鲜的。
她跑起来,被草木束缚着,拔腿不开,锄头会勾绊住树枝。她恨不得自己是鸟,是风。
飞去,吹去找他。
终于到了。
那个人,站在碑前。
还是白衣黑裤,显得人五官,棱角分明。
黎春不太想打扰他。可杂草太多,走上来,簌簌地响。他回过头。
黎春说:“你回来了啊。”
她眼眶一酸,快要落泪。
他们把草锄掉,拢成一堆,黎春坐在上头。
微风很好,吹来点点往事记忆。只可惜,没有雨。不然还来能来个“欲断魂”,伤春感悲一番。
时间,真是个巧妙的玩意儿。
看,她到他肩了。看,他眼角有清晰纹路了。看,满地又是野草丛生了。
黎春扭头问:“你有女朋友了吗?”
算算,他已经有三十好几了。
顾寒止蹲下来,不坐着,依旧像以前一样,爱整洁干净。
他说:“之前有。快到谈婚论嫁的地步,结果觉得我工作忙,性格、相处也不合适,就分了。”又问她,“你呢?都成大姑娘了。”
笑起来,眼边的纹像道浪,将她拍得四分五裂。
黎春有点想哭。他以前,那么年轻,眼角纹明明还没有。
她把头低下:“没有。你知道吗,我一直在等你。那,什么才叫适合你?”
顾寒止说:“你这样的。”
黎春去找过他。她说,她考上了他所在城市的大学,可没本事,找不到他。
那么大的城市,找不到他,很正常。他安慰她说。
黎春头靠他宽厚的肩膀上。她说她很喜欢春天。
春天,是一切冰寒结束的时候。她第一年见他,是春天。重逢日,亦是春天。
她没法形容,双手交叠,压着粗糙不平的木桌,仰头看他写名字时的悸动,独属于小孩子的。就像此时,没法形容,依偎着他,感受春风穿山野而来的悸动,独属于女生的。
顾寒止手垂着,手指捻着木枝,像当初捻粉笔一样,在地上划拉。
他说:“第一天见你时,我跟你说了你妈妈吧?”
对。他还与她说,她名字的含义。立春:一候迎春,二候樱桃,三候望春。
他离开前,她睡着了。做了个甜甜的梦。
妈妈抱着她,给她剥巧克力吃——当时,这可是见味所见的奢侈品。金色的锡纸剥开,圆圆的黑巧克力球。好甜,一下就融化在口里,一点不嫌腻。
远处,顾寒止立着,眼神像望妻儿。
醒来时,她都在笑着。没记清妈妈的脸,就感觉到她很温柔,像春风。
顾寒止说,他初中,对她妈妈的,不是喜欢,是崇拜。
年纪小,不懂事,叛逆,慢慢地将这种仰慕,当成了爱慕。毕业两年后,回母校找她,听人说,她下乡了。后来再辗转,人家又说,她因病去世了。还留了个孩子。
他一共去过三回。
第一次,他还穿着校服,与她奶奶说,他是黎春妈妈的学生。
老人家说,她外出了,还未回来。让他先回家,别耽误学习。他没见到黎春。
第二次,黎春蹲着,旁边围了一圈小孩子,专心致志地弹弹珠。奶奶不在。
他像她那样姿态地,上身压着腿,蹲在田埂上。
他蹲倨了很久。天黑了,黎春兜了一袋子黄的绿的弹珠,满载而归,玻璃珠混在一起,叮叮当当脆响。
站起来,从脚腕到大腿,全麻了。看她扎着小辫子,趿着大了一码的拖鞋,一摇一晃地,走进堂屋。
第三次,她认识他了。他留下来了。
家里人反对,说他娇生惯养,受不了的。他就是执迷不悟的宁采臣。
像浪追着风,风追着春天,他追着一场可望不可即的梦,连她的灵魂也触不及。
起初,因一时冲动,一时头脑发热,留在村小学教书,也没想过守多久。
又看见底下,一群半大就早熟的孩子,穿不合身的旧衣,冬天薄薄的外套,黑色、花色棉鞋,穿到脱絮。张着纯澄的眸子,像望神祇,眼神汇聚在他身上。
这群孩子的期望,他怎么能辜负。
也因为,她嚷着抓泥鳅,弄自己一身泥水,说报答他,说给他补身子。
一守就是好几年,守得她都长大了。
顾寒止一直理不清对黎春的感情。
一开始,是出于她妈妈的缘故,才会刻意对她好、照顾她,可是后来,好像有什么变了。
物是人非,可她没变,依旧爱慕他。
顾寒止握着她的手,低声说:“春春,你不知道,你像你妈妈,当时那么小,就懂得照顾别人,多让人心疼。”
黎春说:“可乡下孩子都早懂事啊。我算闹腾的,给奶奶,给你,添了好多麻烦。”
她亲他的脸,皮肤质感,不如以前细腻:“所以,你是因为这个,才觉得我适合你吗?”她笑,“哥哥,你老了哎。”
“老了好照顾你。你还是孩子。”
现实呢?他还是那个,只信理想和信念的人。
黎春拉他。顾寒止站起来,腿依旧是麻了。
她笑起来,手搭在他肩上,一手与他十指合握:“我亲下你,然后扛锄头回家,好吗?”
“好。等下带你回家。”
让她这无根的飘萍,落地生根。
黎春踮起脚,两臂交叠,压在他颈后。
她闭上眼,即将吻上他的唇时,是他主动贴过来的。
春天到来很久了。
春空下,微风袅袅,也没再停止。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