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鸠占鹊巢之后》度阑

7、第六章

　　许父总是忽然消失，又忽然出现。
　　他来的时候，不管多晚，许母都要起来替他准备吃的。
　　这是他的派头，久而久之，许母也便习惯了。

　　他们说话的时候虽然刻意压低声音，但这屋子这样小，慧慧还是在梦中被吵醒了。
　　她看了下时间，才4点多。

　　许父又问了些顾父顾母的相貌特征，本市这样小，他当初也是在那富贵圈子里，一下便猜到了。
　　他面色阴沉的想了一会，同许母说，“他们今天也来吗？”
　　许母嗫嚅的回，“要来的，他们想今天让慧慧请半天假，一起去做亲子鉴定。”

　　顾父顾母通过关系迅速推导了当初被抱错的孩子是谁，虽然他们见了面更确认慧慧就是他们的孩子，甚至心急如焚的想马上带回家，但还有很多后续问题亟待解决。
　　顾父问了好些人，都说先做亲子鉴定，证明有血缘关系之后，再去派出所上户口，再领回自己的孩子。

　　许父了解了大概，摆摆手让许母去休息。
　　他的视力下降的厉害，却不喜欢戴眼镜，便眯起眼睛，就着昏暗晞微的晨光，看向顾湄的照片。
　　越是看，越觉得她的五官似曾相识，的确比慧慧更像他的女儿。
　　他第一个，也是唯一的女儿。

　　他心里不由有些柔软，想到顾父顾母的条件，出于一个父亲的心理，他打心底里认为，无论是慧慧还是小湄，跟着他们过都是一个绝佳的选择。
　　双手打开包装袋，拿起花生就着喝一口二锅头，他佝偻的继续摸着照片。
　　出于一个赌徒的心理，他并不想轻易的松口。
　　顾父顾母如同一块肥肉，就算是从许家抱养的，怎么也要花点钱吧。

　　他面无表情的抛起一粒花生米用嘴接住，隐约看到了慧慧安静的躺在床上。
　　她之前醒了一阵，又挡不住睡意，只是睡梦中还担心着，眉头皱得死紧。

　　他的女儿……
　　思绪不由飘散了，想起许母生孩子的时候，他紧张的坐在产房外面等，医生告诉他是个女儿的时候，他还是有些失望的。
　　按农村的想法，女儿会嫁出去，儿子是留着养老的。他也希望有儿子能接自己的棒，把手上的企业做大。

　　虽然失落，但他抱着初生的女儿，还是投入了许多心力去养。
　　有条件的时候，他也是把女儿当公主一样宠大的。
　　可她还没完全长大了，他栽了大跟头，再也不能撑起女儿的一片天了。
　　他的唇勾起苦涩无奈的笑，是他没有用啊。
　　定定的望向照片，心想，起码这个女儿没跟着他受苦，倒也是错有错着。
　　他复灌下一口酒，就这样苦中作乐，回忆着女儿小时发生的趣事，不停的喝上一口，最后倚在桌子上，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许母早上向慧慧班主任请了假，慧慧早便醒了，两母女一同吃了早饭，许父强撑着眼皮，洗了一把冷水脸。
　　只一会儿，便等到了顾父顾母，这次同来的还有顾湄。

　　顾家的早餐时间，顾湄说想见见亲生父母，顾母并不反对。顾桤一听也举手要去，顾母怎么也不同意了。
　　“你去做什么？马上中考了，念书目前最要紧。而且这事你瞎凑合什么，有我们就够了。”
　　顾母后来只替顾湄请了假，气得顾桤好半天不想说话。

　　顾父这次开的是8座商务车，许家住的老小区，他怕开进去出不来，便停在稍远的位置下车。
　　许母靠着门框，她视力好，远远就认出了顾湄。
　　她眼睛贪婪又克制的望向那个女孩，细细的用目光描绘女孩的轮廓，却在他们越来越近的时候走进屋子，“他们来了。”

　　慧慧闻言拘谨的站起来，有些刻意的拉直自己的衣摆，期望身上的衣服并没有看起来那么皱。她没什么体面衣服，穿校服又有些傻。
　　许父半耷拉眼皮，微佝着背，作为一家之主，走出门去迎。

　　他不露声色的打量顾湄，看她被教养的好，稍舒缓了神情，露出点笑容，“早啊！昨天我不在，今天才知道这个事，现在是去做亲子鉴定吗？”
　　顾父早年便耳闻许父这个人了，也见过他意气风发的样子，听过他发家的故事，曾几何时，也佩服过他的头脑。
　　如今看到他头发半白，眼窝深陷，神态卑微作小，身材瘦削如竹竿，背像是挺不直的样子，心内一阵唏嘘。
　　许父见他们点头，又说道，“那我也和小湄做个亲子鉴定吧。”
　　这要求挺合情理，顾父顾母没有异议，便带着许家一道去司法鉴定中心。

　　本来报告并不会马上出，顾父顾母用了点关系，没过多久就出结果了，自然不出意料。
　　双方都想细谈孩子的归属问题，许家明显不是个谈话的好地方，最终到了顾家。
　　许父眯眼仔细评估着顾家的“豪宅”，又想起自己住的破落屋，眼中跳过算计。
　　顾父察觉到许父的不善，和顾母交换了眼神。

　　顾湄被父母要求带着慧慧上楼，他们并不希望大人的争论被孩子听到。
　　顾湄穿上顾桤的拖鞋，让慧慧穿上自己的，拉着慧慧进了自己的房间。

　　“这是你的房间？”慧慧满眼歆羡，小心翼翼的问。
　　顾湄见状有些难受，她从来没讨厌过慧慧，反而觉得欠了慧慧的，她问：“你穿几码？”
　　拉开衣柜，有好几件是顾母新买来未拆封的，“我这里有新衣服，你要不要试一试？”
　　“可以吗？”慧慧眼神渴望的看向衣服，想用手去摸一摸，却下意识缩回手，看自己的手是不是脏的。

　　顾湄笑着把衣服拿出来，“你都试试，我觉得你可以穿。”她推着慧慧去换衣服，自己偷偷推开门，想听一听楼下的声音。
　　模糊中听到顾母说了句，“不要狮子大开口！”许父接道：“一个女儿哩。”
　　她并不笨，立时串联起来，有些震惊的坐到床上。
　　她以前从没遇到像许父这样的人，前世也没接触过许父，她这时才明白了顾母昨天说的“做人有欠缺”是什么意思。

　　慧慧脱下了发皱微黄的T恤和镶着假水钻的牛仔裤，小心的摸了下新衣服的质地，舒服的让她不自禁泛起笑意。
　　等她换好了衣服出来，便看到顾湄斜倚在床靠上，似乎很疲倦。
　　听到悉嗖的声音，顾湄睁开眼睛，满是笑意的夸，“这身好看。”
　　慧慧身穿一件POLO领的白色A字连衣裙，设计简洁大方，又透出青春活力。
　　她是黄皮，仪态也不好，这件裙子成功掩盖了缺点，反而衬出她明媚的五官，露出的长腿细而直，也很吸睛。

　　“是吗？”慧慧没什么自信的揪着裙子，怯怯的望向镜子里的自己。
　　顾湄走过来，“我帮你绑个头发吧。”
　　见慧慧点头，她替慧慧散开马尾，挑了额前一缕松松往后扎好，往手里抹了点发蜡，将鬓角附近几缕碎发微卷着定型，再配上一个蝴蝶结发圈，再将慧慧推向了镜子，“好看吗？”
　　慧慧看着镜子，眼中闪过惊艳，仿佛第一次认识到了自己。

　　顾湄站在她旁边，朝她眨了眨眼睛，“嗨，你看看我。”
　　顾湄的背挺得笔直，脖颈修长，仿佛有一根绳在往上拉着似的，她忍不住也板直了背。顾湄轻轻笑了，抚上了她的肩膀，“可以把肩膀放松一点，收一下腹，不用很紧张，就是这样。”
　　顾湄退到一边，她再次凝住了投向镜子的视线。

　　“笑一笑吧。”
　　她羞怯的笑了，镜中人身姿挺拔，朝气蓬勃，笑得眉眼俏丽，那么美丽又那么陌生，竟是她吗？
　　“这是你。”顾湄站在旁边，肯定的说着，“这就是你。”

　　慧慧笑着笑着，忽然蹲下了身，哭的不能自已。
　　一个人身在苦中，自己往往是不知苦的。
　　她原本麻木的活着，曾经赌咒发誓，也想过一过那些同龄人的生活，哪怕是一天也愿意。
　　可真的过上了这样的生活，哪怕连一天都没有，她已经开始害怕了。
　　怕现在是一场梦，马上就要醒了，怕她还要回到那个家里，再过上恶梦一样的日子。

　　“你没事吧。”顾湄递了纸巾给她，慧慧尤哭的伤心。
　　“我没事……”勉强止住了眼泪，沉默了半晌。她突然说：“我知道不是你的错，但我刚才，莫名的很恨你。”

　　顾湄听着，垂下了眼睛，“我知道。”声音听不出情绪，“你觉得我抢了你的父母，而你过着我无法想象的生活。”
　　慧慧的眼圈又红了。
　　顾湄什么都不知道，没尝过没钱的苦，没有试过无家可归的日子，没有看过那些要债的凶神恶煞的样子，也想象不到想吃什么零食，却只能捡别人不要的窘迫生活。

　　“你不用担心的，你现在回来了。”顾湄温和的按按她的肩，“你的爸妈都是很好的人，还有你哥哥，虽然很逗，但也很关心你。”
　　她小心的在爸妈哥哥套上“你的”，这是前世慧慧回家后，顾湄养成的习惯。只要和慧慧说话，她总是不自觉的这样做。

　　顾母这时叫她们下楼，似乎终于谈好了。
　　许母看着两个女儿一前一后的下来，眼眶湿得厉害。
　　她看看慧慧，欣慰的笑，“慧慧，你要过上好日子了。”一时又喜又悲的流下了眼泪。
　　她摸着慧慧身上的新衣服，哽咽着抚抚慧慧的头发，看到慧慧同样泛红的眼睛，心里不是滋味，只能压抑的在心里默默的喊，我的慧慧，我的女儿啊……

　　许母又望向顾湄，朝她招手。
　　顾湄温顺的走过来，轻轻抱住了许母的手。
　　母女连心，虽然是第一次见面，许母却觉得像是见了许多次似的，她絮絮的唠叨，“小湄，你以后好好的，和慧慧都好好的，你们安心的住在这里，多想想自己，不用想我们的……”
　　她实是舍不得，看着看着，心都要碎了，但又想到她们有好的归宿，这对她实在是一个抚慰。

　　不知为何，这句话一下便刺到了顾湄心底的柔软，她不禁紧紧抱住顾母的手，眼泪默默流了满颊。
　　她想，生母为什么会这么傻？自己都是泥菩萨了，却还在想她和慧慧呢？
　　这个傻女人啊，这世只见了她一面，却体谅着她们不易，希望她们能过得比自己好，明明自己才是最不易的那个人啊……

　　生为知道真相的女儿，在顾家这几天，她没有想过生母，反而自私的想多在这里留几天。和自私的她相比，这个傻到温厚的女人，却愿意拿出全部的真心关心着她。
　　眼泪流个不休，她默默的在心里对生母说着对不起，对不起……
　　她不是个好女儿，却有个好妈妈。

　　她怎么忍心抛下了，自己过着好日子，却看着生母去死？
　　她猜到大人间应该达成了什么协议，却仍是走到顾母面前，拉着顾母的手摇了摇，第二次说道：“妈，我想做回许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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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想到往事，居然写最后一段写哭了
许父是个矛盾的人，呃，应该算破罐破摔，但又对女儿有一点感情
这狗血的剧情我咨询了好几个宝妈，都说会换回来但也舍不得养的，矛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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