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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苏醒 ...

  •   景吾呆呆站着,戚世钦吐出个“我”字,就再没了下文,可手上的力道却半分不减。

      “你……如何?”景吾浑身血液往心脏回流,怀揣着一种不可言说之感,屏气凝神,完全无法动弹。

      戚世钦鼻尖轻轻蹭了蹭景吾的脖颈,如此亲昵的动作,让景吾呼吸倏地一滞。

      “我……”戚世钦放开怀中人,低下头,眼里似水深潭:“我……”

      景吾怔然,有那么片刻的光景,他仿佛从这人眼里窥到了一隅红尘滚滚,如春风入骨,桃花零落,令人不忍移目。

      两人对视良久,却谁都没有再开口。

      川凉:“……”这是当我死了。

      “咳咳……”川凉用力干咳了两声:“我说,你们到底要抱到什么时候?”

      景吾如梦初醒,如玉的脸颊上瞬间浸染出血色,耳尖更是红得发烫,他一把推开戚世钦,后退半步,转身便往前走。

      怀中骤然空荡,戚世钦情动心乱的脑子也清醒了三分,他啧了一声,暗恨自己色欲熏心,此时此地,天不时人不和,玩什么情深似海。

      “抱歉……”戚世钦自知理亏,对川凉虚虚抱拳:“晚辈一时失态,叫前辈见笑了。”

      “我倒是不碍事。”川凉嘲道:“只不过等你们慢慢抱完,那二人怕要连尸骨都找不见了。”

      戚世钦厚颜无耻惯了,一本正经道:“前辈说得是,待一切尘埃落定,再抱不迟。”

      川凉:“……”娘耶,这么不要脸,倒是颇有几分自己年轻时的风采。

      景吾闻言,原本走得端正的步子一个踉跄,差点栽倒在地。

      戚世钦……景吾暗自咬牙,这个,无赖!

      玩笑归玩笑,羿心与毛然依旧毫无下落,戚世钦也隐隐有些着急。走了片刻功夫,他眉头越皱越深:“这暗道怎么越走越往上了。”

      初时只是有些缓坡,愈往深走,整个暗道走势愈发陡斜起来,好似一根破土而出的根茎,竟是直冲地面去了。

      想到自神道分别开始,他与景吾二人一路走来,无论是祭台、耳室,还是脚下的密道,一处高似一处,与寻常深入地底陵寝完全不同,这到底是个什么地方?

      “不对。”戚世钦面色冷峻:“羿心他们应是掉入地下,无论如何也不该是这个方向。”

      川凉:“可眼下这是唯一一条出路了。”

      这时不知从何处飘来一阵微风,川凉缩了缩鼻尖:“你们有没有闻到铜臭的气味?”

      “铜臭?”戚世钦停住脚步,吸了口气,细细分辨下来,果真有股若有若无的腥气,而越往前,腥气就越浓。

      戚世钦:“这腥气与血腥味倒是十分相似,前辈为何说是铜臭?”

      川凉边走边四处乱嗅:“这你就不懂了,血腥更偏向铁器的腥味,浓烈燥动,铜臭不同……铜臭是一种近乎于油润的味道,淡而平和,没有那么强的攻击性。”

      戚世钦完全分辨不出,只觉挽风派果真不同凡响,连嗅觉都这么……与众不同。

      景吾难得主动为他解惑:“师傅在锻造之术上造诣颇深,对五金气味比寻常人更加敏感。”

      景吾说这话时,耳根还有些微红,双眸清炯,戚世钦只觉自己是魔怔了,哪怕多看他一眼,心中如狂的情丝就疯长数丈。

      “嗯……”戚世钦深深看他一眼:“那你呢?”

      这眼神让景吾有些招架不住,他别过头去:“我……大约只有剑术,还有几分可看罢。”

      岂止剑术可看……戚世钦呼出一口气,在心中默念了几遍清静经。

      川凉:“……”真是要了老命了。

      两个兔崽子眉目传情,只剩川凉形单影只,他心下不爽,叽叽歪歪嘟囔道:“就你那三脚猫的剑术,也敢称可看?左右还不及你的野路子师兄一半……”

      听到“师兄”二字,景吾原本温润的眉目淡了下来,戚世钦奇道:“挽风一派不是代代单传么?景吾,你怎么还有一位师兄?”

      “你倒是知道得挺清楚,是不是仡濮涣那老苗子跟你说的?”川凉轻笑一声:“挽风代代单传不假,不过若是徒弟死了,未免门派断绝,还是可以再收一个的,不过这回,挽风血脉可能真的要绝咯……”

      “师父……”景吾开口。

      “哦,年级大了就容易多话。”川凉转身:“走吧。”

      甬道不长,铜臭味倒是越来越浓,过了半刻的功夫,川凉忽然停住:“咦,这墙上倒像刻有有壁画。”

      听见壁画二字,景吾与戚世钦同时抬头,只见甬道一旁渐渐出现了熟悉的蓝绿色暗纹,与当时的大禹治水图如出一辙,只不过与治水图的雄壮宏伟不同,眼前的壁画,讲得似乎……是个普通的农家故事。

      最先出现的是一条青石板小道,春风穿过田埂草冈,一头戴竹笠,手持耒耜的农夫大步向前走去,两步开外便是一间小小房舍,双扉拱门半虚半掩,里间似乎半睡半躺着一个闭眼哀嚎的妇人。再往前,四季更迭,凛冬已至,身披蓑衣的男子于风雪中踏步而行,那扇熟悉的门扉已悄然紧闭,只印出寒窗内一个孤单的剪影,仿佛在低头垂泪。

      初看平平无奇,再看又栩栩如生。

      川凉惊叹一声:“许久没见过如此大巧若拙的破色铜艺,此地到底何人所建,我倒是想见上一见。”

      戚世钦转头看着景吾,景吾了然:“破色也是冶金之术的一门技法,以色奇、色独、色锐、色明为佳,至今已失传近百年。”

      川凉撇嘴,这倒霉徒弟倒是大方,娘家的东西一点都不私藏,果真是嫁出去的徒弟泼出去的水。

      转眼间,壁画已走到尽头,而尽头是一扇半大不大的双扉拱门,一人多高,门上铺首衔环,眼熟得很。

      川凉凑近,仔细闻了闻:“错不了,那味道就是从这门后传来的。”

      戚世钦上前一步,试探地推了一把,门扉果然一动不动。景吾沉思半晌,忽然抬手,执起门环,轻轻地敲了三下。

      “咚咚咚。”

      清脆的门环碰撞之声在暗道中响起,好像过了半世之久,门扉出才幽幽地传来一声叹息。

      川凉倒抽一口凉气,瞬间躲到了戚世钦身后:“你你你你……你听到了吗!”

      戚世钦点点头,紧接着门扉内机阔之声四起,“咯吱”一声,门竟然轻飘飘地开了。

      川凉汗毛倒竖,浑身上下开始打哆嗦:“门门……门开了!”

      戚世钦有点无奈,好歹也是名动江湖的剑道传说,怎么还这幅没出息的鬼样子,可见传言大多不可尽信。

      “景吾,你怎知这门只要一敲便开了?”戚世钦问道。

      “猜的。”景吾道:“那壁画说的应是大禹三过家门而不入的故事,涂山氏女娇与其新婚不久,他就离开妻子,踏上治水之路,这道门或许……只是一条引他回家的路也说不定。”

      “有趣。”戚世钦道:“如此看来,倒像是大禹自己为魂归之处留了个念想。”

      景吾:“谁知道呢……许是为当年未入家门而残留的悔意……也说不定。”

      “悔意吗?”戚世钦摸了摸那门扉。

      都说大禹理百川,儿啼不窥家,以九州禹迹换江山永泰,但平水土、定天下之后,那颗为百姓万民的沧海之心,是否也会匀出一点,分给风沙凄苦的妻儿?

      可惜世人都健忘,只记得流芳千古的英雄,英雄背后的那些剪影大多默默无闻,洪流随便一卷,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景吾一手推开门扉,径直踏了进去。

      “哎哎哎……”川凉阻拦不及:“你怎么就进去了!万一里面……”有鬼呢?

      不等川凉说完,戚世钦紧跟其后,进去之前回头笑道:“前辈莫怕,景吾武艺高强,会保护我们的。”

      川凉:“……”保护我便罢了,有你什么事?

      本以为门后又该是什么稀奇古怪的龙潭虎穴,没想到这门扉嵌于山脚石壁之上,门后的世界晨光明亮,豁然开朗,一副精巧的山水铜炉画卷展现在了众人面前。

      “我的天……”川凉目瞪口呆地看着不远处的红铜大井:“这是……欧冶大井?”

      三人从双扉小门出,站在了苍翠碧绿的山坳之中,一目之所及皆是遮天蔽日的参天古木,幽林深深,绿波如怒,两溪清浅支流自他们脚下的山腹奔流而出,汇成一汪深潭,潭边一条石板长道蜿蜒向前,一路延伸到几丈开外,尽头是一座神庙,仔细一看,竟然全是纯铜所铸。

      而最惹人注目的,是神庙后一巨大铜铸冶井,以气吞山河之势巍巍立于流水边,其大小几乎可与太极宫比肩,大井周围环绕着九座大鼎,众星环绕,俨然一座气势宏伟的铜铸之城,风一吹,带着铜臭的腥气越发浓烈起来。

      戚世钦被眼前恢弘景象所摄,半晌无法回神,如此手笔,非凡人所能企及。

      “樵岘麻潭,九州铜鼎……”川凉沉吟:“没想到传说中的欧冶大井,居然真的存在。”

      戚世钦心下疑惑:“先过去看看。”

      景吾皱眉:“可是羿心……”

      戚世钦眼神暗了暗,大禹陵千奇百怪,但细细想来,自始至终更像是一座门户,守着眼前这方从未现世的铜井秘窟,他只希望那小鬼福大命大,尽量别死了。

      “眼下已无其他办法,只能先去一探究竟。”戚世钦道。

      三人穿过深林,须臾间庙宇已近在眼前,川凉双眸迸发出无比激动的热情,好像色欲熏心的登徒子遇见倾国倾城的美人,下一刻便是涎水横流,飞扑而上了。

      庙宇是普通三门向南开的结构,从台基、梁柱到整个主体、屋顶,无一不是铜铸,门殿上书“禹王殿”三字,笔力虬劲,气势如虹。

      川凉刚想感叹,忽然耳根一动,在微风中捕捉到若有似无的呼喊声。

      “有人!”戚世钦道:“在殿后!”

      景吾身法鬼魅,瞬间穿堂而过,来到后方,只见他们所在之处应为前殿,不远处还有一座正殿,中间以园林相隔,园中立有香亭、古井和绿树奇石。

      而那古井旁边,立着个白衣人影。

      “陈和安!”景吾脱口道。

      白衣人转头,果然是那个神色阴鸷,面相白净的病弱书生。

      “哎哎哎就是他!”川凉指着陈和安叫道:“我就是从一路跟着他过来的。”

      陈和安慢慢扯开嘴角,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我劝你们都别过来,我在这井里,可发现了好东西。”

      仿佛为了印证陈和安的话,井口处传来呜呜咽咽的呼喊声。

      景吾与戚世钦浑身一震,是羿心的声音!

      与此同时,戚世钦手里的大夏龙雀突然剧烈地颤抖,仿佛在回应某种呼唤,拼命拽着他朝那口井呼啸而去!

      不知过了多久,羿心浑身发冷地盯着水面,水下的毛然已经许久没有动静,刺眼的红色也淡了许多,只有零星几只水猴子时不时冒头,提醒羿心眼前的一切绝不是梦。

      手臂上毛然飞溅的血迹已经干涸,不过萍水相逢,这个傻大个做什么这么护着他!

      “傻……大个……”羿心嘴唇颤抖,声音嘶哑:“我……都是我的错!傻大个你说句话好不好!我再也不骂你,再也不嫌弃你了!你倒是……说句话啊……”

      羿心狠狠擦了一把眼泪,用尽全身力扶着细铜柱站了起来,他既希望毛然赶紧从水下出来,又害怕浮上一具七零八落的森森白骨。

      “对不起……对不起……”羿心抽噎道:“我错了……我不该去碰那颗珠子……”

      羿心的眼泪完全止不住:“我真的错了,你快回来好不好?”

      水面毫无反应,仿佛在嘲讽他的浅薄无知。这世间,并没有认了错便能得到原谅的道理。

      有人从小便被捧在手心,从未经历风雨,哪怕离了避风巢,也自该被别人不死不休地护着,可世道艰险,从来不会因为你是否年幼而得到宽容怜悯,应不到你头上,自该应到别人头上。

      说到底,也不过是因为羿心命好罢了。

      【顶着他的名字,你能不能有点骨气!】

      戚世钦的话忽然出现在羿心的脑海,那个傲骨铮铮,顶天立地,同样叫羿心的飞尘将军……

      “我为什么这么没用!”羿心泪如泉涌:“如果是你……肯定能救他对不对?”

      飞尘将军,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做!

      告诉我啊!!!!

      忽然,羿心感到胸口仿佛被人重重一击,同时,穹顶四周艳丽的赤色石髓随之而来发出一阵耀眼的明光。

      那是一种十分难言的感受,好像心脏处被人狠狠抓住,又仿佛身体里苏醒了另一个灵魂,勃然的生机瞬间侵占了他的身体,羿心痛苦地蜷缩在地:“唔……”

      “你想救他?”耳边穿来一阵叹息。

      羿心瞬间环顾四周:“谁?”

      “我?……”那声音像是个男子,浅淡中又有股凛冽:“我便是你啊……”

      羿心心脏狂跳,原本只有芝麻大的胆子,在这大禹陵里走一遭,勉强被拉扯成了豆丁大:“你你你你……你是我?”

      “呵……”声音轻笑,又幽幽地响起:“他没死,还有救。”

      这话音刚落,羿心只觉剧痛的胸口冒出一阵阵灼热,烫得他几乎叫出声,他随手一掏,发现那灼热的来源竟是羿心坠。

      因为打开大禹陵而黯淡蒙尘的坠子,此刻晶莹透亮,原本空荡荡的内里,竟然又生出了几滴五光十色的浓浆。坠子与周遭石髓仿若相互呼应,灼热与明光一阵大似一阵。

      整个石穴苏醒了过来,游荡在深潭里的水猴子呜咽几声,仿佛看到无比可怖的东西,纷纷四散奔逃,逃也似的去了。

      “轰隆隆”

      潭底传来巨大声响,潭水随之沸腾,羿心感到有股巨大吸力在将他往湖里拽,他拼命抱住铜柱:“喂!……你还在吗!”

      周遭毫无回应,羿心霎时飙泪:“啊啊啊你倒是说句话啊!!!”

      石穴穹顶正上方那圆形的洞口,突然探出一个脑袋:“呵……铜心居然醒了,为什么……”

      羿心抬头,没看清那人的脸,下一刻,井口就传来无比熟悉的声音。

      羿心几乎喜极而泣,从未如此想念过戚世钦:“戚无赖!救命!!!”
note作者有话说
第30章 苏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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