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你》Madchen

2、晚饭

　　唐堂想自己应该会有一份急迫担忧的心情和自责失落的情绪，但此刻手里一部手机转来转去，竟是难得的思绪放空，觉得一切都有些奇异。唐吉可德不知道流落到哪里了，那小子向来懂得利用年龄的优势装傻卖甜，坚定地相信英勇的警察叔叔和正义的英雄以及世界充满爱。他觉得有点好笑，不知道该感激还是可惜自己的儿子被教育得如此勇敢又愚蠢。

　　唐吉可德是不知道自己半路老爹的对他的评价的，当然知道了也只会皱皱鼻子撇撇嘴表示不赞同。自己一生风与尘，从来晓得怎么让别人喜欢他。人们喜欢弱小无害的生物，人们喜欢世界围绕自己而转，人们想着要征服，要控制，然后说自己喜欢真善美。他当然晓得这世界有坏人，但他还没弄明白人和坏人是怎么样的关系，而他坚信着自己会遇到人们中的好人。

　　他看着面前的这个女人，年轻，表情疲倦而真实，依然稚嫩天真有着对小狗小猫的爱心。然后她还在公交车上颇有些肆无忌惮地盯着自己看，所以他决定在跟唐堂那个傲慢做作的成年男人单方面分道扬镳后，赖上她。

　　唐吉可德，这个一身软肉下埋藏着一颗七窍玲珑小心脏的男人成长式，目前芳龄六岁半。

　　聂君竹不明白这个小男孩已经有过一番说起来比她的经历还坎坷令人唏嘘的过往，她只觉得这个长得讨喜的小胖子从各个方面不足以让她的防御机制启动，年龄，外表，战斗力，以及阅历，然后她收留了一只长得讨喜的小胖子。
　　因为跨越不了，战胜不了的孤独。毕业至今，即使对独自一人需自立奋强的生活有了预感与断断续续的准备，但与家庭割裂的过程真的漫长而痛苦，而她一直游离在主流思维外的灵魂并没有带给她足够温暖与热闹的朋友。她天生对这世界防备，每每置身于人群中，总是带着一种嘲笑讽刺的洋洋自得态度却总也掩不住软弱无力。

　　奇怪的是，两人一路上默默无语，保持着一点五米的距离，聂君竹虽然感觉在领着后面的孩子往家走，但也许是心虚，也许是未能坦诚交流，隔着层透明的膜，她心里窃喜着忐忑的一步一侧首地瞄着小男孩。唐吉可德诡异地有点享受那女人一步一回首的看顾，面上更加做出一副骄傲地不能更腼腆的表情，双手插在棉衣口袋里，亦步亦趋。

　　聂君竹的家装修简洁，色调主暖黄米白，打开灯，门廊侧墙是一副画，田野里追着风筝的小男孩，小男孩手里没有牵着线，线头在身后而他在起起伏伏的风筝下面畅快地跑，风拂过柔软的发梢，前面是模糊地蓝白黄绿，就像一路单纯快乐地可以到世界尽头。
　　她看着这幅画，有时候思绪连篇有时候又单纯地觉得整幅画都透着简单傻气。这一会儿，她脑海里突然把身后的小男孩代入那个追风筝的野地里，福至心灵地对“随便跟着陌生人回家”的孩子有了些感同身受的慈悲与怜悯。然后蹲下身递鞋的动作里是自己都没察觉的柔软。

　　唐吉可德看到了画，第一想法，这位女士给他的感觉跟这俗气的暖黄米白色块是真的挺搭，再低头瞅一眼递过来的懒羊羊样式的棉拖，又一次心生鄙视，“瞧，这大众的俗气的品味。”然后帅气地单膝支地，开始脱鞋换鞋。

　　晚饭是酸奶加清水煮菜，西兰花，西红柿，一点点盐。然后聂君竹犹豫了两秒，给新来的小胖子一份珍藏的巧克力棒。唐吉可德盯着饭桌上少得可怜的摆置，忍无可忍，抬起头笑得委屈不安，“我能吃个炒鸡蛋吗？我可以不吃巧克力的。”
　　聂君竹开始自我反省养孩子的节奏太自我，人家小孩儿一天多少蛋白质淀粉糖分摄入量都被自己忽略，自己捡这个孩子回来的初衷是不是太过自私等等。她也十分理解小兽初到陌生环境小心翼翼的举动和试探。

　　唐吉可德一动不动，敬业地仰视着餐桌对面的女人，看见她面上神情变幻，小脑袋瓜费力地猜测着这位好心人的脑洞。

　　怜惜加自责地用目光抚慰小男孩半天，聂君竹起身，挽袖子，准备露一手厨艺，做一顿好久没吃的自己魂牵梦萦的盐酥鸭，还有鲫鱼豆腐汤，还有甜点，红豆牛奶布丁是必须的，想着想着，竟有些兴奋，十足的劲头，准备在厨房大展身手。然后身后传来一身弱弱的，“西红柿炒蛋吗？”聂君竹愣了两秒，微笑点头，“嗯，还有姐姐再做些其他好吃的给你。要不要看电视，或者用会儿电脑。”唐吉可德心满意足，偷偷地笑了。

　　两人吃得很是满意。晚饭后，两人各占沙发一边，窝着看书，灯光很暖。

　　沙发另一侧的小子不时弄出些声响，咕噜噜的哝语，轻而急的吸鼻子的声音，吧嗒小嘴不时啧啧的声音，还有各种古怪的语气助词。聂君竹好奇极了，他看的书中有什么内容，他小脑袋里又有什么样的场景。
　　阖上手中的书，聂君竹手握拳支着脸颊，拄着盘膝的腿上，侧首看对方。她不禁开始联想，自己小时候是什么样子的，在大人的眼中也是这么神奇的生物吗---可爱又不可置疑地霸道，横冲直撞，好像理所当然地把世界都视为自己的领地，勃勃跃动的生命力。
　　可惜，这只小兽纵使流落到她家，在人类社会中，无论情理都还是要回到原本的家庭中的。
　　聂君竹看了眼房门上方的钟表，已经是九点多一点了，她暗自叹了口气，拿起一旁的手机。

　　唐吉可德在沙发另一侧女士的灼灼目光下，浑似不觉地看着手里的儿童心理学，纵使很多字不认识，他看插图都晓得大致是讲什么啦。书上有给出很多案例， “奶奶溺爱”，“父母不合”，“玩手机玩电脑过多”会让人有各种问题，唐吉可德有些费劲地理解着各例案情的前因后果，觉得还挺有趣。

　　忽然，眼角余光瞄见那位收留自己并提供一顿晚饭的年轻女士拿起了手机，他头微微侧过一些，偷偷斜过一眼，目光继续集中在手里的书，表情肃然，没了声音。然后，心里有些烦躁忐忑地等待了一会儿，胳膊被人轻轻推了一下，然后，听到那位还不知晓名字的女士说道，“九点多了啊，来给家人打个电话，该接你回家睡觉了啊…..” 他突然就很生气，他还不明白缘由，但他很生气，不安躁动地像是要被驱逐自己领地，自身却无力的小兽；他有些无理地想：“她怎么能就这么要送走我呢，都没有和我好好说过话。。。还是她带我回来的，现在就突然让我走”，但隐隐约约他明白自己是利用别人的好心放肆了一场，所有过往中被教导的都是遵守规则，懂事，自强和自立。而他虽然小，也已经开始憎恶展现懦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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