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公敌》半月倾羽

2、敲门的人

　　门被缓缓推开，张启光有那么一瞬有些后悔了。这是从政二十年来，他从来没有过的。
　　微微蹙着眉，一个压低着帽檐的男人走进了市*委*书*记办公室。他的身材有些瘦削，肩膀一高一低，张启光看到他，心似乎蓦地被一刺。
　　说好的，这一生，再也不见。
　　“你胖了许多。”那人却还是那么幽默，扯动着嘴角，这一笑依稀能看到年轻时的样子。
　　“你却是瘦了。”张启光有些哽咽，努力逼下眼中浮出的泪水，俗话说，男儿有泪不轻弹，更何况，他已然是身居高位的凤城市市*委*书*记，更不能如此感情用事了。
　　瘦子摇了摇头，轻咳一声，肩膀跟着耸动了一下，“你还是老样子，以前每次演讲都是特别动情，人家都笑你是小赵忠祥。”这一说，却是勾起了张启光年轻时的回忆，顿时，气氛又变得多愁善感起来。
　　张启光有些动容，深深叹了口气，可是这么多年官场上的摸爬滚打，让他已然变得更加松弛有度，平复了一下心绪。他才说道，“这次叫你来，也是无奈之举。我下面要说的话，你要保证一个字都不能流传出去。”
　　是的，他，张启光，在中*央都是有名的铁手腕，更是下一任省长的有望人选，但现在却陷入了无法逆转的僵局。
　　瘦子看了他一眼，却并未接话。他，现在与他不同。在这个虽然低调，但却无处不彰显着权力和气派的市*委*书*记办公室里，他与他一桌之隔，却是划出了一道鸿沟。
　　最起码他的家里，没有张启光这么多的展示柜，里面更没有这么多的奖状、奖杯和徽章。也没有他如此大的办公桌，有的只是一个狭小的办公空间，只有的小桌，还要分一半给刚上中学的儿子腾出一半写作业。
　　感觉到对方微变的目光，“老赵——”张启光的声音流露出一丝哀求，这让那被唤作老赵的瘦子，和他自己都为之一愣。
　　“我明白了——”瘦子叹了口气，当多年不联系的铁哥们，突然打电话求你时，你会怎么抉择？
　　张启光来凤城市任市*委*书*记，是半年前的事。作为两年全国GDP增长前五，省GDP增长三年第一的凤城市，调任到此当市*委*书*记，便是捧着政绩往你手里塞啊。多少人都把这次调任，当做上面下达的明确信号。一直被当做省长接班人之一的他，终于要被扶上太子之位了。
　　起先，张启光也是这么想的。
　　当一个城市发展过快时，最先盈利的是什么企业？这是一个有趣的脑筋急转弯，若是几年前，也许有很多人都还看不透，可是这几年房地产事业的蓬勃发展，便是个傻子也知道里面有赚头了。特别是上个月开始的，国家重点扶持“凤城之光开发区”项目，你绝对想不到这里面纠结的各种利益集团有多少牵连。
　　不过，张启光并不担心这个。他大大小小也管过一二百万多人的生计了吧，从政二十年，用他儿子的话来说，“爸，你是越来越老奸巨猾了啊！”
　　张启光承认，自己是个聪明人。在政界，站队永远比做事更加重要，而他庆幸的是，他既没站错队，也把事情做得漂亮，因此，他在下属眼中，是个好上司。而在上司眼中，他也是个好下属。
　　只是，这一次，显然事情要比他预想得更加复杂。
　　“你是说，你怀疑，你的市*长2现在卷入了此次贪污案中？”老赵皱眉，接过张启光递过来的上好云烟，若是在年轻时，他一定会调笑张启光是妄图贿赂群众，可是现在，时隔这么多年，张启光混到了市*委*书*记了，而他——也已老了。
　　“我要证据，我要确凿的证据！”这是张启光第一次对老赵如此言辞郑重地说过的话。
　　一个市*长2被金钱腐蚀，并不稀奇，其他省市，其他地区，这些年来被爆出来的并不少。重要的是，这次被陷入贪污丑闻的，可能是他最大的左膀右臂，助他登上新一层权力的贵人。
　　而且，作为凤城市新任市*委*书*记的他，便是不愿承认，他也需面对这样一个事实——凤城市现今的领导班子，是李市*长一手培养起来的，而他，张启光不过是个空降兵！
　　“你打算如何处理那封匿名信？”老赵受伤从警队回家后，跟着老婆回了婆家这边的城市，这么多年一直是老婆养家。后来，随着城市的发展，有一种职业也悄然兴起，这就是私家侦探。他现在虽然不算是大侦探，却也小有名气，除了女人拍拍丈夫偷情的罪证外，他的工作也渐渐涉及了一些权贵的圈子外围。
　　张启光弹了弹落在指上的烟灰，看向老赵。这么多年，老赵一直遵守着两人的契约，没有再见面，若非他被调到了凤城市，若非他无意间从战友那里打听到了老赵的近况，若非他真的是没有可以尽快调用的可信之人——
　　他需要可用之人，而要人为自己所用，就必须先取得他的信任。张启光突然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然变得如此世故，甚至面对当年和自己同生共死的兄弟，都开始步步算计。心中为自己感到羞愧，但是，张启光却是不得不面对这样的事实，“我要先压下来。凤城市现在必须以这一项目为重。”
　　老赵点点头，并没有惊讶。做私家侦探的时间也不短了，他很清楚，私家侦探就是一种职业，不用说什么保护客户隐私的屁话，但你要有钱赚是吧，你不让客户满意，不为客户利益考虑，你就别想有钱赚！
　　所以，不管客户提出的要求是怎样的，他都会接受。而更重要的是，当两人的利益处于相同位置时，不管两人的地位高低，这才是真正的平等。如果说，刚一进门时，多年未见的老友，一个在上，做上了市*委*书*记之职；一个在下，不过还是混口饭吃。那他现在确实可以与老朋友平起平坐了。
　　“这个可以做到。”老赵看向张启光的眼睛，也许就是因为这种感觉才促使他做了如此不谨慎的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