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初九》贺顶红

21、第二十一章

　　阿才左拐右拐进了一条巷子，正前方挂着一个破旧的牌子，上面写着富悦车行。宋修云下了车，环视一周，这里明显跟莫忘住的地段截然不同。泥泞的路在脚下踩得硬实冰冷，吹来的风夹杂着街边垃圾堆的腥臭味，来往的人们个个顶着一张黝黑疲劳的脸，身子好像是短细的柴火棍架起来似的，好在外面裹着破旧的烂棉袄，看起来不像个鬼。
　　阿才从车后面搬出来宋修云的行李箱。
　　“先生，您打算在这住？”阿才一点都不相信像宋修云这样的富贵人家能在这破烂地方着。“爷过几天气消了，您就回去吧。”阿才当然知道外面传宋修云被莫忘包养的谣言不可信，可是莫忘对宋修云的态度他是看在眼里，莫忘对宋修云跟对谁都不一样，这个理由就足够让他在宋修云面前说两句好话，到时候莫爷捎带也对自己重用点。
　　“回去告诉莫忘，他既然说欠我一条命，那就别再找人跟着我。”宋修云头都没回地进了富悦车行。
　　阿才也没多做停留，回了莫宅。
　　院子里停着几辆老旧的黄包车，一个老者从西屋出来，清着喉咙吐出来一口痰，手上还在门框上敲打着铜烟杆。老人抬头正好看见立在院子里的宋修云，眉头紧锁，浑浊的眼睛透着厌弃。
　　“大爷，您这有个叫白非扬的吧？”宋修云跨着步子走到老人面前，咧着一嘴小白牙笑着问。
　　“不知道。”老人从鼻子里哼出声，掀开门帘子进了屋，嘴里嘟囔了一句：“小毛子。”
　　宋修云碰了一脸灰，伸手蹭了蹭自己冻得有点红的鼻子，尴尬的假咳了一声，转身回了自己刚才站的地方。在院子四周转了一圈，没见到什么人，宋修云朝着正屋走过去，刚掀开帘子还没进屋，就闻到一屋子盛着大烟的味儿。
　　宋修云站在门外边朝里面喊：“有人吗？”
　　屋里过了半晌才传来一道雌雄莫辩沙哑的男音：“进来吧。”
　　宋修云进了屋子，里面黑漆漆的，窗子上蒙着厚布，估计是用来挡风的。除了床边点着一盏小油灯有点亮光，也看不清躺在床上的男人的脸，就听着他咂嘴抽大烟的声响，小油灯周围能看见烟雾缭绕的朦胧景象。
　　“请问，你们这里是不是有个叫白非扬的人？”宋修云鼻腔里充斥了烟土味，感觉自己的脑子有点涨涨的。
　　“什么事啊？”床上那人侧着身子，一双半睁不睁的眸子耷拉着，倒是还能将视线聚到宋修云身上。
　　“哦，一点私事，他什么时候回来？”
　　“晌午总归是要回来一趟。”那人像是不高兴宋修云嘴里的私事，扭了个身子伸手到小桌上到了一杯茶水，拿到嘴边灌了一口，又恢复到原来的姿势，舒坦地蜷着。
　　“诶，行，那我一会儿再过来。”宋修云在里面实在待不住，回了那人一声，便匆匆从屋里出来。
　　宋修云又回到西屋老人的门前，犹豫着要不要进屋，可一想到老人对自己厌恶的眼神，还是不要进去自讨没趣的好。外面是真冷，宋修云实在受不住，搓了搓自己的小红脸，提溜着箱子走到街口一家汤面摊，宋修云坐在避风的位置，点了一碗阳春面吸溜吸溜地砸着热汤，早上起来没吃多少饭就跟莫忘杠起来，现在肚子终于发出抗议的哀嚎。宋修云呼噜噜吃完一碗之后又叫了一碗，这回肚子里边有东西了，慢悠悠地尝着店家自制的咸菜。
　　这会儿快到晌午了，来吃饭的人渐渐多起来，坐在宋修云周围的人都拿两眼瞅着这个漂亮的男人，心想着真是特娘的俊啊，比自家被窝里面那个不知好看了多少。咋就偏偏生在一个老爷们儿身上，小白脸。
　　宋修云两只绿眼珠也没闲着，左看看右瞧瞧，瞅累了就继续吃面。宋修云正低头吸溜面条的时候，突然伸手抓住一只正想从自己侧衣兜里抽出来的小手。
　　小孩没想到自己被发现了，想挣脱宋修云逃跑，无奈力量悬殊太大，他根本扭不开宋修云的手。
　　宋修云看着面前的小屁孩，说:“没钱吃饭”
　　“大老爷，求您别把我送去警察局，您说句话，我什么都干，可就求您别把我交出去，我还有一票小兄弟姐妹没饭吃，求您了！”小猴子一看跑不了直接跪在地上央求宋修云。
　　宋修云虽然知道这小子十有八九在扯淡，可也没想着把他交给警察。
　　“再来两碗面，老板。”宋修云示意面摊小贩。“起来吧，别跪着了，人不大，脑瓜子倒精。坐下吃点东西。”宋修云松开小猴子，让他坐在自己对面板凳上。
　　小猴子没想到这人还请自己吃饭，这是要让自己吃饱了好上路早就知道他们这些毛子们不是什么好人。
　　“坐。”
　　小猴子摇了摇自己的脑袋，哎呀不想了，吃就吃，十八年后猴爷又是一条好汉。小猴子像是赴死似的坐下来，无奈多动症似的焦躁不安。
　　“放心吧，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说了不叫警察就是不叫。”
　　“哟，没想到你个毛子还知道我们中国话。”小猴子就是个人精，跑东跑西进过茶楼，溜过窑洞，翻过墙头，听过耳风，虽说人不大，倒也不是啥都不晓得。感官敏锐，就是在这世上生存的必备。小猴子说完这句话吸溜起来面条。
　　宋修云看他瞬间变得吊儿郎当的模样，不由地笑起来：“你叫什么名字？”
　　“小爷站不更名坐不改姓，小猴子是也。”小猴子抹了一把嘴，伸着大拇指洋洋得意地指着自己，道出姓名。“小爷可以大胆告诉你，这片地方，就是小爷打下的天下。所以说，你请我吃面还是很懂事的，行了，以后我就罩着你了。”小猴子伸手拍了拍宋修云的肩膀，顺便在他衣服上蹭了蹭自己有点黏糊的手。
　　“哟，那以后可要跟着猴哥混了。”宋修云抱拳。
　　“小事，小事。那你再给我上碗面呗，我都饿了好几天了。”
　　“再上两碗面！”
　　两个人在面摊角落侃天侃地，终于等到白非扬回来。
　　“先生，您怎么过来了！”
　　“小白同志啊，你总算是回来啦。你别总是您的叫，我听着别扭。”
　　白非扬应和好。小猴子正猫着腰到桌子底下，时刻准备着开溜。白非扬一把抓住小猴子，把他拽回座位上。
　　“你怎么在这？”
　　“我，我，白大哥，这......”小猴子半刻憋不出一句话来。眼珠子转悠来转悠去，示意宋修云救自己。
　　宋修云拿手托着脑袋笑盈盈的看着他，就是不出声。
　　小猴子见他见死不救，开口道：“这人非死乞白赖让我吃面，说吃不完就打我，没办法，我小猴子虽然是一条贱命，可也......”
　　“还编。我还不知道你。”白非扬从衣兜里拿出来一半自己上午挣的钱给他，“赶紧给他们买饭去。”
　　小猴子拿了钱，朝宋修云哼了一声，跑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