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之鸣啾，音音少艾》古月翊翎

2、兔子先生，你好

　　六岁的年纪，迎春风不喜，赏秋月不悲，听夏蝉不烦，玩儿冬雪......好吧，玩儿冬雪还是很开心的。身上裹得像个球，但并不妨碍林音音身手灵活行动敏捷。小脸儿冻得红彤彤的，反而笑得最开心。

　　最喜欢的是夜晚的大雪，下得毫不停息，早晨睁眼醒来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就扒着窗台看窗户上被风刀霜剑雕刻出美轮美奂的画。轻呼一口气，目光追逐着眼前一团白茫茫的雾散去，手指赞叹地抚上冰冷的窗棂，感受着一笔一画，全是大自然的鬼斧神工。看着印上一个个小小的指印倏忽变淡成一颗颗流泪的小水滴。

　　小林音音总觉得心里有某根弦被轻轻触动，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在胸腔淡淡弥漫，让她感觉到既懵懂又朦胧。

　　其实就是不懂，但是小小的她又很喜欢那种，嗯，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感觉自己很有姿态，很有意境，很衬这门外白雪皑皑的世界。就像，就像什么呢。小林音音想了半天，也不能从自己匮乏的词汇量中找到一个合适的形容词来，心底隐隐有些焦急。对了！她忽然灵光一闪。前些天在电视上看到的倚窗而立的古装美女，身娇体弱，脸色苍白，瞄着淡淡的柳叶眉，披着狐裘大衣，尊贵华美得不太真实，眼神却悠远哀愁地注视着前方，仿佛有万般无能为力。

　　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声来，小林音音双手揪住衣摆，兴奋地在床上跳来跳去。忽而又觉得自己现在的形象与刚刚幻想出来的美女实在大不相符，你见过哪个柔弱哀伤的美女像个从精神病院放出来的小疯子似的到处乱蹦？至少在小林音音的印象中，美女都是恬淡文静的，略微低着头，露出好看的鬓角，梳着好看的发髻，头上珠钗摇摇欲坠，铃铛作响......想到这，小林音音不禁双手合十，嘴角微微上扬，露出白痴一般羡慕的眼神，自己却浑然不觉。正当她自顾自地沉浸在自己美好的幻想中时，门突然吱呀一声被推开了。小林音音瞬间一个激灵。

　　妈妈手里拎着早上新买的油条豆浆，朝她晃一晃：“音音啊，怎么在外面叫你也没听见。唉，外面这天啊，冻死人了，快起来吃早饭吧，不然凉了。”

　　小林音音看到妈妈走了进来，“啊”地叫出声来，摸了摸下巴上并不存在的哈喇子，赶紧调整好姿态，生怕妈妈发现自己的异样。

　　门外的人只是瞥了她一眼，倒没觉得有什么，只是奇怪这孩子怎么最近越来越一惊一乍了。

　　小林音音赶紧下床，颠颠儿地跑到妈妈面前，拿过热乎乎的豆浆油条，极为谄媚地嘿嘿笑着说：“妈妈，我帮你拿到外面客厅里去吧，你赶紧去吃饭，我一会儿穿好衣服洗脸刷牙就过来。”

　　“嗯”。妈妈点了点头，没有说什么，便随她一起出去了。

　　小林音音回到房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穿好衣服，洗漱完毕，蹬蹬跑到客厅，坐下开始吃饭。随手拿起一根油条就啃，大眼睛滴溜溜地四处乱瞟，慢吞吞有一下没一下地咬着。心里却在盘算着怎么说，让妈妈给她买根像古代美女那样好看的簪子戴在头上。她觉得可美了，这样，装扮起大家闺秀或者贵妃娘娘来，就不单单只有窗帘、被单之类的勉强作数了，那才像模像样，回眸一笑百媚生呢。

　　如果有簪子、衣服、用妈妈的长围巾套在手上可以充做飘逸得飞起来的纱巾，耳环......自己没有耳洞啊，但这也难不倒林音音一颗赤诚火热的爱美之心，家里有好多色彩缤纷的塑料发卡，hellokitty的，蝴蝶结的，小熊□□的......各式各样的都有。小林音音每次都小心翼翼地从中挑选出她认为最好看的发卡，对着家里可以映照全身的穿衣镜，近乎虔诚地把发卡夹在耳朵上。

　　好像穿衣镜是安徒生童话里恶毒皇后的魔法镜，当戴耳环这个仪式进行完毕之后，镜面会流光溢彩闪闪发亮，当一切重归平静，有一个美丽大方的公主在镜子里对她微笑。或者是魔法师挥动着魔法棒，黑色的幕布完全盖上又拉开，会出现意想不到的惊奇效果。是鸽子？红色的玫瑰花？还是金色的小矮人、拉着雪橇的圣诞老人？会不会有两颗大门牙的小白兔邀请她去它们的世界玩耍？钻进空气中一个有漩涡的小洞，来到另一个神秘的她不了解的世界，那里天和地是倒着的，也有长满青草的一望无际的原野，但是清澈的水流挂在头顶上，脚下踩的是弯弯的彩虹，还有蔚蓝的天和零星飘着的白云......小林音音一点也不害怕来到一个陌生奇幻的地方，她已经想好如何跟可爱的新朋友打招呼了，头戴水晶钻石的王冠，微提裙摆行一个标准的公主礼，矜持而友好地点头微笑说：”你好，兔子先生，我是来自地球的林音音，很高兴和你做好朋友。”并在有机会的时候邀请它们来家里做客，陪伴自己玩耍。

　　所以不管发卡夹得小林音音的耳朵如何地红肿疼痛，令她哀嚎出声，她都不舍得立刻拿掉发卡。而是瞪大了眼睛看着镜子，等待那个永远不会从空气的漩涡中露出头来的兔子先生。

　　长大后的林音音不再天真到愚蠢地相信很多事情，知道了只有公主才能变身公主，安徒生童话都是骗人的，安徒生自己都过得穷困潦倒，却大言不惭地编一些幸福美满做白日梦的鬼话骗了一代又一代为此痴迷的小女生。更加诧异那种花花绿绿粗制滥造的发卡，当年的自己怎么还当个宝贝似的收藏起来。也不明白粗布被单裹在身上有什么好看的。

　　但她也知道，在物质和精神都贫乏的童年，那一场场扮演和想象的游戏的游戏是她绝大多数欢乐的时光，驰骋在自己的幻想中，她就是女王。

　　有暖阳照射在院子里的青藤木架上，黑黑绿绿，落下一地大小斑驳的光圈。有微末的尘土在空气中飞扬，老旧的家具也染上明明暗暗的色彩，看得久了，晃得人眼睛生疼。

　　后来这些，不管惋惜不惋惜，她都不再拥有。就像小时候大街小巷时常能听到的“磨~~剪~~~子~~诶，戗~~菜~~~刀~~“的吆喝声一样，不会再出现在如今高楼大厦的周边。因为那是属于一代人的童年。

　　而我们的小林音音的思想已经从怎么样向妈妈讨钱买簪子跳到了她想要一个新的洋娃娃上。她对于一切和自己不一样的东西或者说，人，都保持着极强烈的好奇心，所以看到别的小朋友都有的那种金发碧眼、樱桃小嘴的洋娃娃，她一下子就喜欢上了。要是她有一个，一定好好照顾她，喂她吃饭，给她穿衣服，梳小辫。显然她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小辫子每天都要妈妈给她梳。她这么美滋滋的想着，照旧挂着一脸傻笑，于是在无意识地端起豆浆来喝时，突然听到妈妈对她说的一句话，惊得差点被呛到，也是理所应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