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彼河侧》风暄和

55、第十四个故事（1）

　　1.

　　话说正在顾夕焦头烂额的时候，那位去南卡度假的同事发来邮件，告诉大家因为旋风，她那在去之前豪情万丈宣布无论收到怎样的撤离通知都不会撤离的老公，在第一次撤离通知到来之后就催促她打包回家了。顾夕向她表示了衷心的同情，同时在她回来的那一天，买了一打甜圈圈分给了组里的人表示对她的安慰（对自己终于解脱了的庆祝）。

　　人生嘛，就是你刚觉得自己跳出了一个火坑，实际上在不知不觉中你已经跳进了另一个火坑。顾夕刚觉得自己能”放松“几天，奶奶却因为有事不得不回国几周。这个消息传来，顾夕脑子里又轰的一声。奶奶一走，顾夕担负起了照顾三个孩子的重任 - 顾夕的孩子就不用说了，吃喝拉撒都落到了顾夕头上。柯基，用宠物店的人的话来说 - 他还以为自己是一个小宝贝儿呐！老公，是最难搞的一个。他回到家就会嘟着嘴坐在沙发上问：”有吃的吗？没有吗？“然后一副很委屈的样子说：“我好饿，没有就算了，我吃块巧克力吧。”

　　到了晚上，顾夕无一例外的会在陪孩子睡觉的过程中自己先睡着，然后在十二点被上来睡觉的老公吵醒。他往往会声情并茂的给顾夕讲述自己这一晚上的“研究成果” - “猫，我们还是把冰箱换了吧。我告诉你，现在cashcard网站上有lowes的购物卷，能便宜百分之五，现在三星的冰箱在减价，到这周末就结束了，我们得抓紧时间。它自己带三百块钱的rebate，而且，你知道吗，你还可以给水电局打个电话，他们会免费回收咱们现在这个冰箱，还会给你五十块钱，这样，我给你算算一共能省多少钱……”

　　顾夕先是把睡的不省人事的孩子转移到了她的小床上，然后犹豫着是不是要洗个澡，最终放弃了。在老公那不间断的杂音中，顾夕捕捉到一些关键的句子 - “唯一的问题就是我买的购物卷可能有八张，到时候，猫，你就用你的爪子一张张的输进去，行不行？行不行？你那爪子啪啪的打得快。虽然这样麻烦点，但是省八十块钱，不对，是八十八块钱。我觉得值，你觉得呢？”

　　顾夕蒙上头想接着睡，老公还在不断地问着：“你觉着呢？”

　　“你觉着呢？”

　　经过他这一番番的轰炸，顾夕肯定睡意全无。陷入一种头疼但是睡不着的状态，她的头会变得越来越疼，因为老公在嘟囔完了之后，倒下头马上就睡着了，他的呼噜声响彻了云霄。

　　一般到了三点多钟，顾夕戴上耳机，听着孩子的睡觉音乐，屏蔽着老公的呼噜声，在一种要死要活的状态中终于有了些睡意，小床上却又传来一声嚎哭：“妈咪，I want elephant！my pink elephant！”

　　顾夕不想去管她，想看看会不会这是孩子在说梦话，一会儿就会再睡过去，但是根据她的经验这种可能性很低。果然孩子站了起来，伸着手叫喊着，直到顾夕把她抱上大床。

　　上了大床，老公的呼噜和孩子均匀的呼吸就像一首变奏曲，夹杂着柯基偶尔的几声咕噜。只有可怜的顾夕睡觉一被打断就再难入睡。就这样，在老公和孩子的轮番骚扰下，顾夕每天这个觉睡的是无比的糟心。早上都会顶着黑眼圈醒来，眼冒金星的去上班。

　　这一天（前边只是概述，我们的故事讲的是这一天），顾夕照例晕乎乎的来到了公司的厨房，在厨房里碰到了她的一位同事 - 她们的办公室离得很近。顾夕对这位同事十分羡慕，因为她的儿子已经十二岁了，在顾夕眼里，她已经“熬出来了”。

　　两人在厨房里碰了面，互相打量着彼此的黑眼圈。顾夕的同事开了口：“杰弗瑞快把我气死了，我一晚上都没有睡觉！”

　　杰弗瑞就是顾夕邻居那十二岁的儿子。顾夕看过他的照片，感觉是一个懂事而长得不错的小伙子。顾夕奇怪的问道：“他怎么了？”

　　顾夕的同事向顾夕讲述起了事情的经过 - 杰弗瑞自从升入初一，大概进入了青春叛逆期，和父母变得势不两立起来。昨天他理了发之后，对自己的发型不甚满意。他紧张的询问着自己的妈妈：“我现在看起来到底怎么样？”

　　他的妈妈赶紧回答：“看上去很好呀！”

　　杰弗瑞从床上跳了起来：“很好是多少分？要么就是零分，要么就是十分！”

　　这是他现在的口头禅，比如上次他照镜子的时候发现自己的牙似乎黄了一些，这可把他吓坏了，他赶紧去问自己的父母，还有爷爷奶奶：“我的牙看上去黄了吗？”

　　他的爸爸是一个很好脾气，很有耐心的人，然而他就像世界上大部分的爸爸，对自己孩子的雷区不太了解，他开口说道：“当然了，你的牙没有电影明星那么白，但是……”

　　听到这里杰弗瑞就着急了，他喊道：“要么是零分，要么是十分，我的牙可怎么办啊！”

　　全家人轮番上阵，对他进行了劝说，最终将事情转化到了好的一面 - 杰弗瑞接受了只要他不喝果汁和碳酸饮料，饮食均衡，他的牙还有希望恢复到和电影明星媲美的程度（虽然这其实是不可能的）。

　　你或许会说 - 他肯定是被家人宠坏了！可是事实并不是这样。他们一家思想开明，对孩子要求严格但又充满关爱，他在一个满分的初中就读，照理说没有什么可以让他如此容易愤怒。但事实就是每天他的父母都要和他进行无穷无尽的斗争。

　　他的妈妈昨天试图让他接受自己的新发型，可想而知的失败了。他痛苦的躺在床上，仿佛到了世界末日。最后他拒绝吃晚饭 - 当他的爸爸对他进行进一步劝说的时候，他和爸爸吵了起来，两人不欢而散。杰弗瑞躺到了客厅的地板上，向全家人进行示威。最后在睡觉前，他偷偷吃了两块爷爷烙的饼，没有执行他的牙齿保护计划就睡觉去了，他的父母却辗转难眠。

　　顾夕的同事说：“他现在怎么这样了？他上初中之前，是一个特别听话又爱关心人的孩子，吃饭也不那么挑剔。我现在真的怀疑他是不是在初中交了不好的朋友 - 就是他那些打篮球的同学 - 整天只注意谁受欢迎，谁更受欢迎，还有谁最受欢迎，对那些好好学习的孩子不屑一顾。”

　　顾夕光是听着头就要炸了，想象一个十二岁的孩子躺在客厅的地板上。顾夕马上就对这位同事的遭遇充满了同情。她问道：“杰弗瑞上的初中不是咱们这儿最好的吗？”

　　同事说：“说到学校我就后悔了，我在想我是不是当时应该推他去上天才学校（gifted school），你知道的，咱们同事，很多中国人的孩子都上天才学校去了，那儿的学习气氛比着公立学校可是好多了！”

　　这给顾夕打开了一个新的领域。满分的学校还不够好，还要上天才学校？顾夕不费力气就想到了自己的孩子那倔犟又急躁的脾气，还有十年后自己歇斯底里的模样。

　　同事问顾夕：“你这又是怎么了？”

　　顾夕叹一口气：“哎，孩子闹腾，我睡不好呗。”

　　同事对顾夕说到：“我告诉你，孩子小的时候啊，你最多是体力上累点，但是等他长大了啊……”她用手一指自己的脑袋：“你是这儿累！比体力累更要命！”

　　说到这里，她拿起一杯咖啡走了，剩下顾夕一个人在厨房目瞪口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