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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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初的读书铺，天气里已经有了些丝的暑气。伍六一拎着他的修鞋箱拖着条腿慢慢地挪到租住的房间门口，打算晾晾他这闲了几天的活计，同时也晾晾他自己这个被闷了几天了的人。
“伍六一，你给我回床上躺儿去！”突然间，一个拔高的女声直向他冲了过来，话音未落，一个很年轻的女孩儿便气势汹汹地冲到了面前，“谁准你下地了的？！”
伍六一看着女孩儿怒气张扬得有如某类猫科动物的脸，然后笑道：“我说，我这都被你关家里闷了好几天了，你就不兴让我出来晒晒太阳？你就不怕把我腿治好了，把我人闷坏了？”
“可是你的腿现在还不能下地，人伤筋动骨还得一百天呢，哪带你这么胡闹的？”听了解释，女孩儿的火气于是降了些下去，但还是有些不太高兴，“闷得慌你不会跟我说啊，难道我还能不让你晒太阳啊？”
“那可没准儿！”仿佛没看见女孩儿一脸受了委屈的样子，伍六一状似认真地说道。
“你……”女孩儿深吸了一口气，强忍下了想要揍人的冲动，然后提起刚买回来的东西绕过面前这个欠揍的男人向屋内走去。只是在跨进门口的时候，女孩儿仿佛记起了什么，凶巴巴地转头冲伍六一威胁道：“你晒太阳就晒太阳，别给我乱动！不然我打折了你的腿，再把你丢屋里闷上个三两个月的，直接把你闷成霉干菜！”
看着气呼呼地甩头进了屋的女孩儿，伍六一的嘴角不由自主地向上弯起了个小小的弧度。这个口口声声地说着自己是秀水江南的杭州人的小丫头，性子上却是半点都没有传说中江南的那种温柔婉约，成天咋咋乎乎的倒是像足了班长口里形容过的东北虎妞。可是自己当初怎么就昏了头会答应让她来治疗自己的这条伤腿的呢？
想到这里，伍六一不由得又想起了和那丫头第一次见面时的情景。
那是半个月前的事情了。那天上午，伍六一和往常一样在老地方摆着他的修鞋摊，生意不是很好，没什么活儿可接，所以他坐在凳子上有些闲闲地环顾着周围街边的人群。然后他看见了站在街对面的那个女孩儿。
之所以会注意到那个女孩儿，是因为那个女孩儿一直在直直地看着自己，即使是见伍六一也注意到了自己，她也不回避不躲闪，反而盈盈地露出一个微笑，然后三蹦两跳地穿过街道，直向伍六一走了过来。
“你的腿怎么伤的？”
女孩儿一开口就让伍六一有些错愕，倒不是他忌讳这个，只是有谁会在见到陌生人的时候一开口就问人家的伤的？更何况，自己一直都坐着没站起来走动，这女孩儿又是从哪里看出来自己的腿伤了的？
看到伍六一疑惑不语地看着自己，女孩儿这才仿佛后知后觉似的小心翼翼地说道：“不好意思，那个，我没别的意思……可以告诉我吗？”
“训练时磕伤的，”伍六一淡淡地说道，“韧带拉断。”
“哦。”女孩儿点点头，然后突然一脸郑重地说道，“我叫高骊光，如果我说我能治好你的腿，你愿意让我给你治吗？”
伍六一更加错愕地看着面前的女孩儿，她脸上的表情不像是在开玩笑。可是如果说这不是玩笑，那又会是什么？就连医生都已经判定了他这条腿已经不可能恢复正常，而这个丫头却连最基本的检查都没有就信誓旦旦地告诉自己她能治好这条腿……无论如何，这都终究太让人难以置信了。
“你连我是谁都不知道，就这么信誓旦旦地下保证要给我治腿？”伍六一看着这个自称叫高骊光的女孩儿淡淡地问道。
不过对于伍六一的怀疑高骊光却是一脸的不以为然：“那又怎么样？我不知道你是谁跟我能不能治好你的腿有关系吗？医生也不见得认识你是谁，难道你生病了还就不上医院了？”
她说得很对，伍六一承认。可是……他下意识地抚着自己的那条伤腿，犹豫了片刻，终于还是拒绝：“不用了。”
“好吧，随便你。”看他拒绝了，高骊光便也不再劝，只是有些无奈地耸耸肩膀，然后转身离开。
伍六一本以为这事儿就这么过去了。可是谁知第二天当他照常摆出修鞋摊的时候高骊光又再次出现了，还是站在街对面一直看着他，还是会在他看过去的时候回应一个盈盈的微笑，却不再走过来。她不过来，伍六一就也不去管她，照常有活的时候就认真地修他的鞋，没活的时候就想想七连、想想班长连长、再想想那块以前总叫他生气的木头，然后淡淡却开心地笑。
第三天、第四天、第五天……
高骊光一直站在街的对面，静静地看着哪个有活的时候就认真干活，没活的时候就一边发呆一边微笑的男人。这是一个宁折不弯的男人。她对自己说。即使不认识他，他也确信了这句话——宁折不弯，并且执拗。否则他也不会在生意并不很好的情况下还那么固执地在摊子上挂出“军人免费”的牌子。
爷们儿，纯的！高骊光的脑子里突然跳出了这么句话，嘴角就忍不住高高地翘了起来。
伍六一又一次的抬眼看向对面，那个叫高骊光的女孩儿还是站在那里，这会儿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翘着嘴角笑得一脸灿烂的模样。她知道这个丫头对于他的拒绝虽然嘴上说随便，可其实心里根本就没认输。
这丫头的拗劲儿倒真是跟许三多那块木头有得一拼。他想，转而又想起了那个以前一度让他瞧不上的家伙，也不知道那个死老Ａ现在怎么样了，在老Ａ的日常训练肯定要比以前在七连的训练苦得多，不过他能捱得住，因为他是许三多！
吱——突然一阵急刹车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沉思，然后他听到了一个气急败坏的吼声：“臭丫头你找死呢！”
伍六一循着骂声的方向看去，却看见高骊光从一辆面包车前爬起来走到路边，怀里小心翼翼地护着什么，脸上却是毫不在乎地笑着。而那司机还在不一不饶地继续大骂：“臭丫头，要找死上别的地方找去，干什么跑大街上来害人，你脑子有毛病啊？”
伍六一猛地站起来快步走到路边，一把抓住高骊光的胳膊把她拉到了身后，然后对着司机说道：“骂够了没有？”
司机被这个突然从横刺里杀出来的程咬金吓了一愣，直觉告诉他这个人很不好惹，于是顿时矮下了气焰，讪讪地说：“是她突然跑出来的，不关我的事！这要不是我刹车踩得快，那就撞上啦……”
“行了，你走吧。”听了事情的经过，伍六一挥手让司机离开。回过头，却看见高骊光怀里小心护着的竟是一只猫，他顿时感到好气又好笑，忍不住凑近这丫头，盯着她的眼睛问道：“活腻啦？”
“没有。”迎着伍六一的目光，高骊光认真地回答。
“疯了？傻了？”伍六一又问。
“都没有。”高骊光回答。
“那你怎么回事？”伍六一的火气“噌”地蹿了上来，音量也不自觉地拔高了好几度，“为了只猫把自己搭进去，有趣啊？”
高骊光看看他，然后怜惜地低下头看向怀里的猫：“如果当时站在路中间的是个人，那么眼看着要被车撞了，你救不救？”
“可这是猫！”伍六一此刻有种想要把这丫头的脑子扒开看看里面装的是什么的冲动。
“生命是平等的。”高骊光抬起头，然后微笑着伸手把猫举到伍六一的面前，郑重地说道，“如果我把它治好了，你愿意让我给你治吗？”
猫的右后腿正以一种不正常的状态蜷缩着。
伍六一看着猫，然后又把目光移到高骊光的脸上。“你为什么这么执着地要治我的腿？”他问。
“那你又为什么执意不肯让我治？”她反问。
“如果是我刚受伤那会儿，只要有人说能治我的腿，我肯定求着追着请他治。可是现在，”伍六一顿了顿，然后继续说下去，“可是现在不用了，我已经习惯了，我觉得现在这样也挺好的。而且，哪怕是只有一条半腿，我相信我也能走得很远。”说完，他绕过她，走回自己的摊子上，开始收拾东西准备回去。
“你能！”高骊光站在他的身后大声地说，“我知道你能。我看得出来，像你这样的人没有什么事情能难得倒你。可是我想说，既然你用一条半腿也能走得很远，那为什么不让我治好你的腿让你用两条腿走得更远？”
伍六一的身形停了下来。走得更远，他怎么会不想？当初在他执意复员的时候，他对连长还有何指导员他们说过，他要凭着这一条半腿走得更远。其实他从来都知道自己最舍不得离开哪个地方，因为那里囊括了他整个的年少轻狂的幸福时光，他知道自己就是瘸着腿也能冲上战场，可是他却不能由着自己用这样的腿去和战友们同站一个列队。
“好！”伍六一郑重地答应道，他把收拾好的东西背到了身上，然后转过身来看着高骊光说，“如果你治好了这只猫，我就让你治我的腿。”
“那好，一言为定！”高骊光露出了一个开心的笑容，然后抱着猫转身离开。
之后的几天伍六一就再没看到高骊光。虽然明知道她肯定是给那猫治腿去了，心里却总还是有些不太适应了——当一个自己习惯了每天都会出现在面前的人有一天突然间消失不见，一般人多多少少都是会有些不适应的。这习惯啊，真不是个好东西！伍六一自嘲地笑了笑，那只猫的腿是老伤了，那丫头得有多大能耐才能治得好啊。
等伍六一再看到高骊光的时候，又是五天之后了。
那个时候伍六一刚修好一双鞋，正牛皮烘烘地跟一个穿着军装的顾客拌嘴，他说：“说了军人免费就是军人免费，你当我打广告呢？那我会在下边注明挂羊头卖狗肉的。”
那顾客说：“不是，我是武警。”
伍六一偏继续和他叫板：“武警怎么啦？武警就不是兵了？”
这时一只带黄斑的花猫跳到了伍六一的摊子上，插在两个人的中间向他炫耀似的喵了一声。然后一个清脆的声音从旁边插了进来：“武警叔叔你就被跟他叫板啦，他那个死倔的脾气你就是艘航空母舰他都能给你掀翻咯。”
伍六一转过头，看到了一脸笑靥如花的高骊光，于是他的脸上也泛开了笑容。他说：“丫头你多大岁数了，还管人家叫叔叔？”
高骊光笑道：“你不知道女孩子的年龄是不能随便打听的吗？很不礼貌哎。不过我刚大学毕业，现在属于无业游民，怎么着也应该比你小吧。”
伍六一说：“都无业游民了你怎么还很光荣似的？消失几天了怎么今天又有空出现了啊？”
“我这不是找你来兑现诺言的吗？”高骊光说罢，冲着花猫拍拍手，“四二三，过来。”
花猫闻言灵巧地纵身一跃，然后温顺而惬意地窝在了她的怀里。她说：“你答应过我，只要我治好了四二三的腿，你就让我帮你治腿。”
伍六一却不接她的话茬，她说：“四二三？你怎么给他起这么个难听的名字？”
“很难听吗？”高骊光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说，“多有个性啊！我救下它的那天不是四月二十三号么，所以就这么叫了。你要是觉得奇怪的话也可以叫他小三——这是它小名。”
伍六一说：“那那天还是星期五呢，你怎么不叫它星期五？”
“切，你当我是鲁滨逊啊？还星期五呢！”白了他一眼，高骊光把扯远了的话题重新拉回了正轨，“我已经兑现我的承诺了，你总不会赖吧？”
伍六一一怔，他没想到这丫头居然会在这个当口等着自己。赖？钢七连出来的人怎么可能会赖自己许下的承诺！虽然完全不知道这丫头的来路，但是他看得出这丫头真的没有坏心眼。“当然不会！”他说，“我伍六一不做那种出尔反尔的事。”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一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