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平山记》西皮仙

5、谁说夜色温柔

　　是春天。凝成冰带的溪水开始解冻，哗啦啦地欢畅地奔向山下。药草冒出的嫩绿的新芽，在风中微微颤抖着，娇嫩可爱。十一清晨背起竹篓出门，在山间晃荡了很大一会儿，左看看右看看，像是个从没来过山上的孩子。经过一个冰封的冬天，春日和煦的阳光终于来了。
　　穿过密林时，十一隐约闻到了一丝血腥之气，但神思尚有点恍惚的他，并没有把这放在心上。等到他踱过小溪，爬进山洞，却大大地吃了一惊。
　　山洞的凹缝里，像是趴着一个人。
　　即使是白天，山洞依然阴暗不可视物，十一只能根据身量隐约判断这是一个女子。让他惊讶的是，这女子身上的血腥之气很重，竟像是经过浴血奋战似的。
　　十一心下一惊，产生了一点不好的预感。他心思未转，脚下已匆匆朝那女子行去。走近一看，女子身着软甲，黑发散乱，面容不清。
　　十一轻拍女子的脸颊，询问道，“这位姑娘，你还清醒着吗？”
　　山洞里只有他声音的回响。
　　十一拨开黑发的笼罩，定睛仔细一看，沈夕！
　　“沈夕？你还清醒着吗？”声音里不自觉地带上了焦虑。
　　没听见回应，十一暗自稳下心神。他去到山洞深处，挪开了一块大石，在洞□□进的光中恍惚了一下，坚定地转身将沈夕抱到山洞的另一侧，在洞中丢了几棵去腥气的药草，又将大石填回原来的位置。料理好一切，十一半拖半抱地将沈夕带回小木屋。等他把沈夕平稳地放在床上时，背后早已是汗涔涔了。
　　日光从窗□□到床上，这时候才歇下来打算好好看看沈夕伤势的十一，狠狠地颤了一下。玄色软甲看不出受伤的部位，但是血液流过又干涸的痕迹处处皆有。
　　十一打来一盆热水，绞干毛巾搭在木头架子上，小心翼翼地解开了沈夕的软甲。
　　软甲下是一套白色中衣，雪白的底子上开满了红色的血花。沈夕最重的伤在腿上，箭穿过小腿骨，箭矢没入肌理中。此外，她右腰侧的软甲被流箭划破，白皙的肌肤上渗出血丝，脸颊上也有多处擦伤。
　　这是十一第一次为人取箭，手下不可避免的颤抖。拿起用沸水煮过的匕首，小心地划出口子，刀刃触到肌肤的一刹那，鲜血迸出，溅到了十一浆白色的麻布衫上。
　　十一快速地取出箭头，撒上药粉，再拿白布一圈一圈的包好扎紧，血渐渐止住。放下心里一块大石，十一轻松地处理完沈夕腰部和脸上的擦伤，出门洗毛巾、倒水。
　　等他回到屋内，发现沈夕已经醒了，睁着大眼睛望着床顶发呆。
　　“沈夕？”
　　沈夕听闻侧头，看见十一时，眼睛里闪现过类似惊喜的神情。想开口，发现嗓子火烧火燎一样地疼痛，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先喝点水润润嗓子吧。”十一捧着一杯温凉的白水，递到沈夕嘴边。沈夕就着十一的手，喝完了大半杯水。
　　“原来是你救了我。十一，真的谢谢你。”
　　“没事儿。”十一挠挠头，脸上飞过红霞，下一秒，脸色又白了白，“但是，你…你怎么伤成这样？”
　　“这件事说来话长，嗯，这是你和师父住的木屋吗？”
　　“嗯，但是师父两个月前去世了。”
　　“…对不起。”
　　“没关系。对了，你刚刚醒，还是多休息一下吧。我去给你煎药，再做点粥。”
　　沈夕望着十一匆匆出门的模样，微微弯了嘴角。

　　等到日头渐低，天色渐暗，沈夕才再一次悠悠转醒。睁眼就看到十一背对着自己，专心地点灯烛。火光摇曳，把他的影子投成高大的巨人。
　　十一回头，“沈夕？你醒了？太好了！我刚刚想要叫醒你来着，这粥再不喝就要凉了。”
　　十一把沈夕扶起来靠着床，将粥递到她的手中。
　　两人面对面安静地喝粥，呼吸地很轻很轻，屋内只剩下勺子碰到碗壁时发出的叮当脆响。
　　沈夕放下勺子的时候，十一已经吃完一会儿了，手支着脑袋，困倦得合上了眼睛。
　　“十一。”沈夕轻轻喊了一声。
　　“嗯？”十一猛地睁眼，声音里带着浓重的倦意。看见沈夕向自己伸出的碗，十一自然地接过，和自己的碗叠放在一起。
　　“你想喝水吗？”
　　“嗯。”
　　十一把水递过去，碰到了沈夕温凉的、微带汗意的手指。
　　“疼吗？我看你有点出汗。”
　　“有点。不然我们说说话，转移一下注意力。”
　　“好…你，你是怎么伤成这样的？在战场上吗？”
　　沈夕的眼皮子垂了下去，长长的睫毛投下深深浅浅的影子，像蝴蝶颤动的翅膀。沈夕沉默了。
　　“咳，我是因为太心急才问这样的傻问题。我换个问题吧，你…”
　　“我们输了。我爸在战场上被一箭穿心，当场毙命。士兵们失去主心骨，如一盘散沙，被凉国的军队大肆屠杀。几个亲卫保护我逃出战场，来清平山的一路上又遭遇了好几拨暗杀，他们死的死伤的伤，护不住我了，我只好一个人拼命地逃。可是腿上的伤很痛，头也很痛，我想在山洞里睡一下，就一下…醒来就看到你了。”
　　沈夕的声音里透出一股冷静，倒不太像是以前那个活泼娇妍的小丫头了。
　　“……我…你不要太伤心了。先好好养病吧，身体才是最重要的，要是你身体垮了，沈将军在天上也不能瞑目。”
　　“我知道的，谢谢你。”沈夕朝着十一笑了笑，“扶我一下吧。”
　　十一扶着沈夕躺下去，又替她拉好被子，吹熄了两盏油灯，轻轻关门出去了。
　　山间的夜来得迟但来得急，夜幕低垂压抑，星星也少的可怜。谁说夜色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