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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心生(念) ...

  •   【拾柒】

      惊雷一记,雨忽然又大起来
      “废物!一群饭桶!”
      苍老的声音大怒,身上的铁链也跟着抖动碰撞。面前的几十条身影,原本低着的头只能更低。
      “这么多天过去了,这么多人,
      居然没找到!”
      “在找什么呀?”
      声音忽然从角落冒出来,众人望去,只见一人披着血迹斑驳的斗篷坐在废墟旁,两腿叉开,手肘搭载双膝上,垂着的头缓缓抬起,眼神犀利:“在下正好有时间,要不要,帮你们找找?”
      话音刚落,左右机关如猛拳,夹击而来。那人一个空翻躲过,人和机关的战争,又一次打响。

      “师哥,” 莫怨皱眉问:“你看,那怪人的身法怎么如此怪异呢。”
      那人的身影不快,甚至身形都有几分僵直,但总能在机关近身的前一瞬,躲过去。
      “为何如此地……不自在……”
      莫追皱眉。

      “西域傀儡术,原本起源宫廷,傀儡师躲在木偶,用绳牵木偶作戏,给皇室取乐。”机关师顿了顿,继续说:“从某种角度上说,也是机关术的一种。”
      “这里的机关,你都熟悉,你操纵的木偶,应该都能躲过去。”
      机关师凝眉,最后扯起嘴角笑了

      莫燃和莫怨都加入了战斗。
      一面是机关,一面是刀光。
      暗处,机关师皱了眉。

      “线是西域特有的一种蜘蛛的蛛丝制的,很韧。”
      那人点点头。
      “我会把线系在你的四肢,然后……”
      那人摇头。
      “穿过去。”
      “穿过去?从皮肉间穿过去?”
      那人点点头。
      机关师愣了一会,道:“你真以为自己是木偶吗?”
      那人苦笑道:“你把线穿过去之后,就是了。”
      “下去之后,你的生死,可都掌握在我这个傀儡师手上了啊。”
      那人不语。
      机械师用他带着特制手套的手摸摸下巴,道:“你忽然这么信任我,还真有点不习惯啊。”
      那人不语,面无表情。
      “说真的,”机关师道:“我还真有点舍不得,把你扔下去,做人肉傀儡了。”
      那人不语,机关师继续道:“我想把你带出去,留在身边。”
      那人一笑,道:“那你把这座城毁了,档案库自现,你,我,也都能活着出去。”
      机关师无奈地笑笑。
      “你不舍得。”那人冷笑道:“你最想看的,是下面半城的机关。”
      机关师叹了口气。
      那人继续道:“所以少废话,穿线吧。”
      机械师道:“在你面前,我的心思还真是一点都藏不住。你的聪明,真是令人又爱又恨。”
      那人冷笑道:“那我应该庆幸,遇见你,是在这机关城中,而不是城外了。”
      “哦?”
      “要不然,你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杀了我。”
      机关师笑,无奈,自嘲,居然还有一分难过。当然,那人蒙着眼,不会看到。
      “不管你信不信,我是真的越来越舍不得你了。”
      机关师说着,将一段金属直直扎进那人皮肉中。
      “我会用金线穿进你身体里,事成之后取出,有点疼,忍着点。”
      那人咬牙闷哼一声。
      机关师俯在她耳边轻声说:“放心吧,小傀儡,操纵你的,是世界上最好的机关师,你想象不到的好”
      金线已经完全穿过,那人疼得额上全是汗,机关师用袖子轻轻拭去。
      “这段戏,一定精彩万分。”
      机关师俯下身,唇角贴着那人的耳边,喉结滚动。
      机关师的刻意压低的耳语,居然带着几分飘忽与魅惑。
      “信我。”

      【拾捌】

      莫怨身法不弱,几次接近那人,都被躲过,这次又见对方破绽,咬着银牙,举刀向迎,不料急火攻心,未顾身后,居然被机关重重捶在后腰,身形失衡,如断翅之鸿坠下。莫追暗自运起掌力,将其接住。
      “师哥。”
      莫怨无法再战,莫追注意到,她的双刀上,居然沾了几缕蛛丝。

      “好了”机关师在原有的手套外,又带上一层厚重的手套,手指上缠着蛛丝:“傀儡戏要开场了。”
      “还差一步,”那人说着,伸了伸脖子:“这里。”

      机关师的眉头跳了一下:“小傀儡,这里若是系上了,我手一抖,你的脑袋可就要和脖子分家啦。”
      “正因为如此,系上这里,才安全。”
      机关师挑了挑挑眉。
      “如果我在下面,说了不该说的话……”
      机关师苦笑道:“你为我想得真周到。”
      那人笑笑道:“江湖险恶啊。”
      机关师握了握拳,又松开,苦笑着用金线绕了一个圈,套在那人脖子上,又在上面系好了蛛丝。
      机关师轻轻扯了扯,那人感觉到脖子上金属的触感,道:“这段可要系结实了,见血封喉的那种,就算我全身都散了,它也不能断。”
      机关师笑道:“有没有人跟你说过,你不讲话的时候比较可爱。”
      那人道:“很多人希望我永远都不能讲话。”

      莫追加入了战斗。然而,他只离那人一丈左右,不近不远,一直皱眉,似乎是想要看清什么。
      当然他看不清,那人的脸苍白得没有血色,四肢连着十几条血色的细丝,全身的肌肉,都在微微的抽搐,这一切都盖在,血迹斑驳的斗篷下。莫追唯一能看清的,就是她瞳孔反射的光。
      莫追追了一会,嘴角微微上牵,朝莫燃使了个眼色。

      机关师继续道:“还有个问题想问。”
      “说。”
      “我一直以为,我伪装得很好,无论是装结巴,还是装关心。所以,你到底是从哪里看出了破绽,我一直想不明白。”
      “你没有破绽。” 那人淡淡道。
      “我没有?”机关师反问道。
      “只不过我俩换位,我要是也想这么去利用一个人,我也会装关心,装傻,装弱者。”
      机关师哑然。
      “你也很有可能真的只是一个,常住在这机关缝中,对神捕门也许有着一点点不满,恰巧救了我,维护器械的结巴而已。不过你要真是这样,我说那番话,对你又有什么影响呢。”

      机关师一愣,继而苦笑道:“告诉你,十三岁那年,我做了一个机关娃娃,那可是我当年的心血之作,我甚至还给它起了名字。”
      “然后呢?”
      “然后我现在喜欢你,就像我当时喜欢它一样。”
      机关师继续道:“线我都系好了,不过,你还是要小心,即使我不松手,锐器或者内力,也都可能把它弄断。”
      机关师给那人披上斗篷,然后低下头轻轻吻了一下那人的额角,俯下身,在那人耳边道:“不过,我不会轻易松手的,我的小傀儡。”

      莫追出掌,只是掌风每次都擦着那人而过。莫燃的剑也如此,攻击的目标仿佛都不是本体,但暗处,机关师的表情却越发凝重了。
      “啪”几不可闻的轻微声响。机关师 “啧”了一声,抽起自己的右手,他这只手手指上牵的蛛丝,已经完全感觉不到拉力了。

      那人的身形变得飘忽无力,被机关撞上了好多次,每次都是一声闷哼。最后摔倒在地上,像坏掉的木偶,无力爬起。
      机关停了,那人肩膀被莫燃与莫怨两人一左一右架着,莫追面对她站着,嘴角噙着微笑。

      “所以,我们的计划是什么,小傀儡?”
      “交换。”
      “交换什么?”
      “当然是老头的宝贝。”

      莫追又上前一步,粘起她肩上的一段蛛丝。
      “你聪明,只不过……”
      莫追的话没有几句,他径直着倒下去了,莫怨与莫燃吓得松了手去扶他。没人注意,那人一脸痛苦地,举起肌肉抽搐的右手,放在脑后,似乎绕着什么,拧了几圈,然后使出浑身气力,连五官都皱在了一起,向下一拉。
      那人的身形忽然一下子飞起来,很快,又消失在废墟的某个角落里,在她向莫追喷了一大口紫黑色的鲜血之后。

      “你是说,破了老头的机关?”
      “不,他的弟子。”
      “你想对小弟子下手?”
      那人冷笑道:“不。最得力的大弟子,莫追。”

      雨停了,机关城外,跪着三个人。
      一个人低着头,身影颀长清瘦;一个在抽抽搭搭地哭着,身上还缠着许多绷带;另一个不得不扶着她。
      他们已经跪了不止一天了。
      “师父,求你救救师哥吧……师哥……莫追师哥他……”
      女子带着哭腔说着,还未说完,晕了过去。

      丰子也还是那样垂首坐着,机关城中,时间,仿佛都静止了。

      【拾玖】

      侍女已帮他换上干净的衣服,擦净了身上的血迹。莫追躺在榻上,呼吸平稳,就像只是睡着了一样。
      “师姐,你的意思是,莫追师哥是被那个怪人,一口血喷倒的?”
      莫怨翻了个白眼。
      “你懂什么,那人只是想争取逃跑的时间。莫追师哥也许只是太累了,才晕过去的。”
      莫怨用手背探了探莫追的额头:“咦?师哥的额头有些烫啊……”
      莫追额角的血管跳了几下,眼皮下眼珠翻动。
      “师哥醒了!”

      “我记得你说过,毒发的症状很吓人。”
      机关师浅笑:“是。”
      “怎样的?”
      “怎么说呢……丧失意识?”
      “昏迷?”
      “不,更确切说,丧失,人的意识。”
      “也就是……”
      “兽化。”

      一声惨叫划破神捕门的上空。
      雨,又开始下了。

      “师父……”莫与欺的声音很小:“您已经三天没进食了……”
      丰子也闭着眼,不说话。

      机关城内,金属齿轮缝隙间,机关师在给那人换药。她身上的金线已经全部取出,脱臼的关节都接好,只是,她还是虚弱得睁不开眼睛。
      “小傀儡……”
      机关师已卸下了厚手套,轻轻拍着那人的脸,轻道:“咱们的戏越来越精彩了……不能睡啊……小傀儡……快起来看看啊……”
      那人顺着机关师的手侧了侧头,又吐出一口血来。
      机关师皱了皱眉,血是黑的。
      毒,更严重了。

      “师父……”莫与欺的声音淡淡道:“莫追师哥的毒又发了,这次更厉害,莫璃师兄的刑具已经控制不住了……”

      “小傀儡。”
      机关师坐在地上,背倚着一块卸立着的木板。昏迷的人躺在身侧,机关师的手指顺着那人脸的轮廓:“别死啊……小傀儡……”
      食指的内侧来回摩挲着那人的下颚。
      “别死啊……”

      “师父,”莫与欺道:“已经六天了,等到第七天,如果还没有解药,只能……”
      声音又小下去。

      机关城外,日月又交替。

      丰子也抬起头,一缕阳光,照紧他浑浊的瞳仁里。他忽然攥紧拳头,机关全被牵动,木块涌起,城内变形。
      “出来。”

      城里是静的,静得如同静止。
      忽然,从哪里传出一声轻笑,那个披着血迹斑驳的斗篷的人,又出现在废墟边上,同样坐着,垂着头。
      “想明白了?”

      【贰拾】

      “小傀儡,你真调皮,人都醒了,怎么不睁眼呢。”
      那人靠着斜木板,机关师给她喂着水。
      “其实,我有点好奇……”
      那人不语。
      机关师继续道“那个你拼了命,也要去查的人,到底是谁?”
      那人仍旧不语。
      机关师轻笑,掏出一个小罐子,摇了摇。
      “药丸只剩一颗了。”
      那人吃力地扯出一个苦笑,因虚弱嘶哑着说道:“想换什么?”
      “换个故事。”
      那人再次苦笑,示意自己的腰囊。机关师也笑,放下瓷瓶。
      那人的腰囊里,是一块木质的名牌,看得出有些年头了,但只有一半,断口平整,可见当初切断那木牌人的功力不简单。名牌上仅剩两个字:

      “上官。”

      丰子也摩挲着名牌,喃喃道“上官……”

      “所以,你从天山脚下醒来,没有同伴,也没有记忆。所有关于你自己的信息,只有一个名字?”
      那人苦笑道:“不,半个。”

      “很多年前,江湖中有四个有权有势的世家,分别是左闾,东方,南宫,和上官……”丰子也顿了顿:“四个世家,都几乎在一夜间,消失了。”
      那人把手里的瓷瓶抛起又接住:“原因。”
      丰子也沉默了许久,而后道:“陈年旧事,去查,费时。”
      那人道:“等,可以,不过……”
      丰子也侧目:“不过什么?”
      “不进去看一眼,怎么知道,是不是被你们耍了。”
      丰子也重重地吸了一口气,那人把手中的瓷瓶沿地面滚出去。
      “考虑一下。”
      瓷瓶停住,那人又消失在废墟中了。

      执念。

      你呢,不也是为了执念才来此的么?
      机关师苦笑:“没有执念的人,怎么会入江湖,看来我们并没有什么不同。”
      “玩机关,玩人心,都是利用人类的弱点。”
      “看过戏吗?”
      机关师挑了挑眉。
      “知道台上八尺的男旦,怎么唱的六尺小姑娘吗?”
      机关师不语。从瓷瓶里的倒出药丸。
      “该你上场了。”
      上官解下斗篷,绕在机关师身上。
      机关师愣了一下:“什么意思?”
      “把解药带上,你还能有一线生机。”
      机关师笑而不语。
      上官淡淡道:“现在这颗药丸的处置权在我,不在你。”
      机关师举起戴着特制手套的手,捏住上官的下颚。
      “我是个机关师,只要是机关,我就能破。”
      把药丸顶入上官嘴里,五指张开捂着她的嘴,迫使她仰头,直到看到她咽喉有明显吞咽的动作。
      机关师捧过上官的脸,扯开系在脑后的布条。
      “你要活着出去。”
      脸颊瘦削,高颧薄唇,眼眶深邃,眉眼如画,光在机关师的轮廓上转了一个圈,最后落进他眼睛里。
      缝隙里的亮度很低,两张脸很近。
      “上官,他日江湖相逢,你一定要记得我。”
      拉好斗篷,拿好空瓷瓶,机关师转身前,四目相对,两人眼里,端了一碗江湖。

      “小七,”丰子也唤来自己的弟子:“开。”

      【贰拾壹】

      白衣公子揭开马车的门帘,正好看到阿鬼那张不对称的脸,他脸色一怔,随即低头道:“鬼姨。”
      阿鬼本来心情就很好,这会儿更乐了。
      “哟,想不到你如此有心,专程来接你师父我来了!”
      白衣公子的脸色有些难看:“鬼姨,您,您怎么到这里来了?”
      “噢,你还记得,我有位攻于针术的师弟吧。轮辈分,该是你师叔啊,我们快二十年没见了。”
      阿鬼说着闪过身,身后果然还有一人。
      “来,快见过你师叔。”
      白衣公子十分不悦,但还是行礼道:“师叔。”
      阿鬼忽然用他只有三个手指的左手,捏起白衣公子的脸,全然不顾对方紧皱的眉头多不情愿。
      “阿砭你看,这就是当年,我们合力剖腹接生出来的,菁瞳大人的公子,如今,已经长了那么大了,哈哈哈哈哈哈……”
      阿鬼放开白衣公子,狂妄无端的笑声,在山谷中回荡出难以形容的疯狂和诡异。

      山下,层层密林中,一伙人在穿行。
      年轻的少年不悦地嘟哝:“去,这上官真是过分,把我们堂堂神捕门弟子当免费镖师了。”
      另一个稍年长的少年,神色却很从容,半眯着眼听着林间的鸟鸣。

      【尾声】

      夏。
      燥热爬上枝头,一位年轻的行者,旧僧袍,破芒鞋,拄着禅杖,一路跋山涉水,来到这座沿溪而建的小村旁。

      溪水中心,一人独立。

      行者行礼,道一声“阿弥陀佛”

      溪中人回过头,赤裸的上半身满是伤疤和火痂,连面容都看不清楚。

      四目相对,一眼万年。
      顷刻间,蝉鸣的燥热,铁门的冰冷,火舌的炙烤,黑夜的无尽,仿佛全然退去,只剩下溪水,潺潺而流。

      那溪中人怀里,还抱着一个几月大的婴儿。
      那孩子靠在他的左胸口,睡得正香甜。

      【相由心生 完】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心生(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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