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殊途》雨令山人

15、第一十四章

　　第一十四章
　　F市风雷弓社
　　古汀秀几人走在回归九曲基地的路上，与此同时，仅仅十公里外，路边一个小山村内，F市风雷弓社一行人正经历着一场大危机。
　　“唐晓曦——！！”正笑着看身边同伴下车去路边人家打探的芮琯琯突然发出一声惨叫，他们走的不是高速而是普通道路，沿着路边起了一排沿路村镇中常见的小店面，从后面的其他房屋来看这个村子人不多，但他们出发的时候没带什么吃的，每个有可能得到补给的地方都不能放过，说不定这里的人还肯换点什么给他们呢？小山村的人说不定看得上他们能拿出来的那些小物件？说不定人都走了他们能捡到点残留？说不定地里有没收的作物？所以他们才选择了普通道路而不是高速公路。
　　然而此刻就在他们眼前，从右侧不知道哪个房屋中，突然腾起一股烟尘，以很快的速度往他们的方向飘来，隔了这么一段都听到了一种嗡鸣声。正走到房屋前的唐晓曦和他们一样不由得把头转向那个方向，就这么一眨眼的功夫他就迎头被那股烟尘包围住，在芮琯琯瞪大的眼中，全身衣服瞬间被血浸红，脖颈左右更是各飚起尺高的鲜血，人立刻倒了下去。
　　前座的弓协会长林甘见也同时瞪大了眼睛，不过他很快回过神来，一边拿起对讲机一边大喊：“关上门窗，全速离开，这是战争机器人。”
　　“晓曦呢？晓曦怎么办？”芮琯琯抖着嘴唇。
　　“那个飚血量肯定是颈动脉被割破了，救护车在旁边都不见得能来得及救，我们啥都没有没办法的。芮琯琯你动作不快一点把车门关上我们也得死在这里。”林甘见的大喊声中，烟尘再次腾起，在空中悬停了一瞬，往车子方向扑来。幸而他们开的车是会里几个车辆爱好者的收藏品，都有手动操纵，启动也快，轮胎擦地声中飞快的窜了出去。
　　林甘见一边开车一边在对讲机中呼叫引路车的驾驶员：“穆易杨，要尽快拉大距离。这种小型战争机器人的携带供能都不太高，越是灵活敏捷的续航越短，以前公布出来的都说是一公里，就算大家把高档货保密，体型在那里，三公里顶天了。关键是不能停不能慢。”
　　沉稳的声音从对讲机中传回：“明白，我们上高速，前面拐个弯几百米就有个高速入口，在高速上我们的速度还能再提提。”
　　最后一辆车上传来惊叫：“会长，这是什么东西？撞我们窗玻璃上了，啊啊啊，它们是想撞开玻璃。”对讲机中传来一阵啪啪啪如雨打芭蕉的声音，却没有半分风雅只让人毛骨悚然。
　　“不要慌，全速前进，后座下放着有修弓箭的胶枪，把车窗整个喷一遍，咱们这也都是越野车，玻璃没那么容易破。空调改成过滤模式。等上了高速我们一定可以甩开它们。”
　　仿佛后视镜成了摆设，所有人都紧紧盯着前方车辆，什么都顾不上想，只一心加速，仿佛过了很久又仿佛只是转瞬，一直举着胶枪的李寿颤抖的声音从对讲机中传来，微弱得宛若幻觉，车队又往前冲了半公里，大家才仿佛刚刚听到李寿的话一般，林甘见松了一口气再三追问：“李寿你们车确实听不到那些东西的声音了？”
　　“确实听不到了，不过有没有在车上的就不清楚了。”
　　林甘见想了想：“之前军网论坛里面大神的分析，这种纳米战争机器人多数用的是生化手段，不知道为什么这个是直接攻击型的，但是不管攻击手段是什么，都需要有个母巢，小机器人需要回母巢去充电，母巢还能提供环境扫描、分析，那么小的机器最多有个红外探测，不可能那么精准的找弱点，能量用光了说不定还没攻击到要害呢。所以这些虫子是不会离开母巢太远的。我们现在已经开出有五公里了吧？”
　　对讲机里传来穆易杨的声音：“差不多，直线应该四公里多，不过再开一会也就五公里了。”
　　林甘见点点头：“那应该安全了，不过我们还是往前再开一段，等一阵子再走，这次我们走高速吧。王会长你看呢？”
　　N市弓协的王副会长，王晓石，在第一辆车上惊魂未定的接过对讲机：“我没意见，不过这事我们是不是上报一下？N市正清查人口收拢物资呢，这里随时可能有人来。”
　　“前方有个大服务站，估计能有手机信号，我们干脆到那里休息一下顺便上报吧。”穆易杨建议。

　　三辆车先后进了服务站停好，却依然没有人敢动一下，唐晓曦毫无反抗能力被秒杀的场景太过震撼，实在超出了这些普通人的接受能力。林甘见咬咬牙，拿出自己收藏的军用头部防护罩戴上，又扎紧靴口，想了想回头看向后座：“芮琯琯你把座位下那个黑色的包拿给我。”芮琯琯却傻了一般，把头埋在手臂中动也不动一下，坐他旁边的季云生看了他一眼，弯下腰拉出一个黑色的简单布包往前递过去：“好重，这什么啊？”
　　林甘见短促的笑了一声：“之前拜托成康帮忙做的半身皮甲，本来这次带出来想跟你们装个x……”他没有再说下去，装备好护臂再套上胸甲，拉下头部防护罩把脖颈一起护住，再传出来的声音从对讲机中听起来有点嗡嗡的：“大家在车上不要动，我这有防护装备，我下去看看情况。”
　　虽然是这么说，其实他根本不需要如何检查，作为战争机器人设定的攻击对象，林甘见本身就是足够大的诱饵，只需要走到第三辆车附近转个几圈，有没有残留就见分晓了。很快他就示意车上众人安全，可以下车。然而起码一半人，从逃跑的高度紧张一放松下来就摊在了座位上。李寿放下手里的胶枪，逃一般的下了车，绕着车一圈圈的转，念叨着：“这里有个凹槽，没有东西吧？这里的管子呢？这里……”第三辆车上其余的人看着车内狭窄空间和那糊得一塌糊涂的车窗，心里不由自主都有点抖，很快跟着也下了车，此时默然无语，站在旁边看着李寿一圈圈的绕。
　　季云生走下车找到林甘见，犹豫不决的开了口：“甘姐，琯琯状态不太对，你要不去看看？”
　　林甘见刚刚脱下防护罩，脸色依然发白，但还是打起了精神往自己车上走去：“琯琯他……也是刺激大了点。”通过打开的车门，他已经看到了芮琯琯，依然保持着和之前一样的动作，一动不动的坐在后座中间，仿佛无生气的雕像。林甘见轻轻拉起他的手，露出一双恍恍惚惚的眸子：“琯琯，我们安全了，别怕。”芮琯琯的眼神渐渐聚焦，却是越瞪越大：“安全了？安全了！我们就这么抛下唐晓曦，安全了？不——晓曦——啊啊啊——我们见死不救，我们是杀人犯！”他伸手撕打起林甘见，又回手撕扯着自己的头发，痛哭流涕。
　　林甘见措不及防，不由松开了手，而后也红了眼眶，用力抱住芮琯琯：“不是的，他当时已经没救了，他是被敌人杀的。不是我们的错。”
　　“不——为什么我们要走这里，不走这里就不会遇上这种东西了。我们为什么不留在N市，就算条件不好，至少晓曦不会死。”芮琯琯被抓住手，头依然用力撞着前座靠背。
　　林甘见无言可对，只能更用力的抱紧了他。
　　人的社会性中，有个特点，一个密切的有共同经历的小团体，其中有人充分表达出了团体共有的恐惧、不安、不满情绪之后，其他人反而能够迅速进入冷静状态。此刻其他人便是如此，等芮琯琯哭了一阵子，穆易杨轻轻拉拉自己四岁小女儿的小手：“宝宝你看芮姐姐这么伤心，你帮他擦擦眼泪吧。”
　　四岁的孩子还不知道生死，并不明白芮琯琯为什么崩溃，但他希望自己喜欢的“芮姐姐”不要哭，小小的孩子登登登跑了过去，从另外一侧爬上了车，掏出手帕往芮琯琯脸上擦去：“芮姐姐不哭啊，妈妈说哭哭不解决问题，好孩子不能哭的。”小小的肉手还没伸到脸上，就被甩开打在了车座上，一声稚嫩的惊呼，面团团的小脸上浮现出要哭的神情又憋住了，身体力行的执行了“好孩子不能哭”。但这一声已经足够引回芮琯琯的注意力，待看到孩子脸上泫然欲泣的神情，芮琯琯彻底回神，捧起孩子的小手：“对不起啊圆宝，姐姐不是故意的。姐姐没事的。”
　　林甘见松开手轻轻后退，对担心地围到车边的众人点点头，转向穆易杨夫妻俩：“林姐，你照看一下琯琯吧，他现在怕是不太想看到我……”
　　季云生闻言一急：“甘见，这不是你的责任，离开N市我们大家都同意了的，想走的才走的，每个人都是自己选择的。N市堆了越来越多的人，别说F市过来的我们没有工作机会只能吃点救济大锅饭呆不住，本地人的王副会都想着去九曲基地找找发挥能力的机会。”
　　林甘见叹息一声：“都已经宣布战争结束了，还以为……”
　　“琯琯不是有意的，也是受刺激大了。”穆易杨脸上也有点悲戚，但还是努力抑制住了。
　　林甘见抹一把脸：“我知道，不说这个了，这里有信号吗？该上报的上报完，我们休息一下，下面怎么走……大家也要商量一下。”
　　“信号有的，我刚刚和N市弓协的人联系过，N市主机那边也发了报告了。”王晓石把个人机摆出来给大家看，又指指服务站方向：“服务站没有人，但是没有废弃，都有无人服务，也可以充电，但是小超市关了。”
　　林甘见薄薄的嘴唇抿了抿，但也毫不意外。从F市出来至今，除了在几个村镇买到或是交换了一点零星东西，也就是在N市领到点救济配给。不算被控制起来的物资，其他拿着物资的人也基本捂住不肯拿出来卖了，哪怕自己用不上也最多接受以物易物。毕竟，钱到底还值不值钱，能值多少，谁都不敢肯定，买卖不好做了。但这事他也已经有心理准备了，这是通往九曲基地的主干道，即使是现在这种形势下，每天少说也有几波人经过，超市要是还放开售货，也肯定要被买空的，不然他们也不会选择走普通道路去碰运气了，只是没想到撞上了厄运光环。凝视着服务站外空荡荡的高速路，死里逃生的庆幸与前路茫茫的无措再压上三辆车十几个人的责任重担，让他颇有一点目眩感。
　　刚刚出了人命，没有人有心情说笑，默默的做好了吃的，默默的围坐吃完。被食物安抚了心情之后，王晓石毕竟和唐晓曦没有什么交情，第一个缓了过来开口：“N市主机回复说会派人过来处理这事，希望我们能等一等配合一下给指个路什么的，有报酬。另外N市发出通告，扩大民兵和警察编制，让有兴趣的人先给主机报名。N市弓协群里，有人发了个消息，森林公园方向打掉了一个杀人抢劫团伙。可能这就是扩大编制的契机了。”
　　此言一出，众人视线都看了过来，集体眼神一亮又一暗，李寿叹口气：“N市本身的人就足够占满编制了吧。我们虽说有点弓箭技术还能制造弓和箭，但要说这种市区里打击犯罪团伙之类事情，也不见得比普通人更有用。九曲基地那边人少周边都是山林剿的是兽不是匪，还更用得上我们，毕竟弓箭精度低，打野兽不怕误伤。我还是支持去那边，年纪轻轻身强力壮的吃闲饭被救济也不是个事。王会长你要是想回去，现在离的不远还来得及。”
　　王晓石笑笑没说话，大家也不再问，作为土生土长的本地人，要是没点原因当初就不会跟出来了。一直低着头的芮琯琯抬起头，脸都哭肿了，眼神涣散，几缕头发贴在脸旁更显得整个人恍惚憔悴，呆呆的盯着服务区旁的花坛开了口：“我要回去N市。”
　　“哎……”季云生才开口就被芮琯琯抬手阻止了：“别说了，我知道你们要说什么，我知道不是会长的错，我知道战争就是这样，我知道晓曦只是运气不好，我都知道，但是他就死在我面前，我过不去这个坎。其实，当初我就不太想离开N市的，我这种胸无大志随波逐流的人，根本不想去搏前程，N市现在把外来的人都搁一边，但是情况慢慢恢复，肯定也不能白养这么多人，迟早要用起来的。当时我惹了事，大家没有抛弃我，我本来也不该这么自私，但是我真的没有办法了。”说完他又低下头双手捂住脸谁也不看了。
　　沉默了一瞬，林甘见叹口气：“这事谁也不想的，你想回去就回去吧。主机派来调查的人应该愿意带上你，不行我们送你回去。你现在算个人不算团体了，会给你安排到另外一个避难点的，也不会再碰上那些人，那些人……虽然你不爱听，但是也算不上坏人，你不在眼前也不会特地揪着你的。”
　　芮琯琯的声音闷闷的传出来：“狗狗是人类的朋友，打狗的肯定不是好东西，那些混蛋就是想吃肉而已。恶心。”
　　林甘见张张口又闭上了，一阵沉默。
　　穆易杨赶紧打圆场：“算啦，这事没啥好争的，不管他们是想吃肉还是被野狗攻击了，反正回头不遇上他们也不相干了。活下来的人才多少，大家都不容易，别去计较这些了。”
　　“我知道你们觉得我幼稚天真，知道你们要说人都活不下去了还管什么宠物，但是我们可以因为活着不容易就抛弃朋友么？”芮琯琯打断了穆易杨。
　　包括好脾气的穆易杨在内，大家都变了脸色，和平时期这点小固执小偏执大家都能一笑而过，但是这个时候这种话让大家都不由自主想到刚刚死去的唐晓曦，心里冒出一句话来：原来你觉得唐晓曦是被抛弃的朋友所以在怨恨大家么。但是再想想芮琯琯本就是十几岁刚刚上大学的年轻人，有点中二幼稚也是正常，谁没有过呢，人不中二枉少年，又哪里值得计较，一时便都无言。
　　尴尬的沉默被远处传来的声音打破，几个反应快的都跳了起来：“怎么回事？”“那东西追来了？”“不是，从N市方向来的，主机派的人这么快就来了？”“不可能，哪怕主机效率高立刻派出了人，时间也不够从N市到这里的。”“可能是其他路过的人，我们去拦一下，那些东西也可能没下高速，别他们撞过去了。”几个人商量着就走上了道路，从服务区拿了几个三角路障摆上，林甘见和穆易杨站在路边挥手示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