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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东郊雪 ...

  •   有女止戈,误入鼓楼。于微末间识一老道,托付神官之魂。此女蒙昧,食离魂汤。遂迷梦一场,见浮华三千。
      其上或美人垂泪,或公子如玉。或潇潇风雨,或柔情百转。然皆不过神官心结,困一场风月之情。
      此女哓破世间苦情,遂生恻隐。痛一场生离,念一场死别。遂顿悟不易,附元引尸身,救神官绛珠脱梦。
      吾辈当念死生之情,报恩人殊遇之恩!
      -----《东郊旧记》
      箩官死在了千年之前,而其神识绛珠神官乃是东郊凤族之长。如今,被进入梦境的止戈所救。再次回到鼓楼时天已经大亮,老道长坐在厅堂内看书。见着止戈醒了过来,他捋了捋山羊胡子,往身后的化影镜看去,果见一位红衣的嫁娘。她似是有话要问,刚张开了嘴,老道先摆了摆手,问道:“你哥哥为你换命,为的什么?”
      绛珠垂下眼眸,回道:“他要我活着。”
      “那你有干了什么?”
      “一心求死。”
      “到还好,你还算通透,若还看不透,到叫我犯难了。”这老道人倒了杯茶给止戈,又说道:“我活了千百年,看过千千万万的人,比之神官也不会逊色,这世间最苦虽是情,可也有位智叟接的妙。人死灯灭,自然断情。”
      绛珠流下泪,声音低迷:“如何断情?我只有一颗心,交付出去了,便是要不回来的,那人活着,它便活着。那人死了,它跟着死了也不算可惜。”
      老道人看着她,问道:”然后呢?姑娘也真是就这点出息,你为私情置东郊百姓于何位?若你为箩官,东郊你可撒手不管。可如今你是东郊神官绛珠神女,东郊黎民岂是寥寥几笔方可带过?”
      她静默下来,盯着茶杯里的茶叶浮沉。
      止戈清醒后,看这二人交谈。但也插不上什么话,遂出了厅堂外面走走。
      老道人叹了口气,说道:“你哥哥存了个念想在我这。”
      “他说什么?”
      老道人眯了眯眼,说道:“他要我好生修练,将来可替他看护着你这个小妹妹。”
      绛珠看着他,问道:“你我可曾认识?”
      “自然认识,我是你哥哥身上的玉瑝石所化。你哥哥死后,有几个贼人将我盗了出来,流落百年我才于此处找到你。你说你我可是旧相识吗?”他给绛珠倒了一杯茶,又说道:“你哥哥死的时候,留了三句话。”
      “他说了什么?”
      “生不见,死相弃,莫踌躇。”
      绛珠怔怔的立在那,手将瓷杯握的特别紧。她说:“箩官…不,绛珠明白了。”
      她看了看立在门外看风景的止戈,对老道人说道:“她的相救之恩,我无以为报,这颗避水珠留在我这便是违背了元引仙君说的三句话了,权做人情憎给那位姑娘吧。”而后,她面无生气,垂立着双手出去了。她的红衣自肩部垂落,孤零零的躺在冰凉的青石地面,风一吹,单薄飘零。老道人捻了个决,将飞起的红衣烧了。
      “心头余孽断在此处最为恰当。”
      “啧啧啧,空余恨。”止戈站在逆光处,看着红衣烧成灰烬。那灰烬落在了绛珠的眼里,她使劲揉眼睛,却揉不掉那一抹灰。
      老道人朝止戈拱了拱手,说道:“多谢姑娘相救之恩,家主必定感激不尽。”
      止戈拿手从天空中抓了一下,正摸着一片灰烬。她将灰烬在手里研开,痞痞的笑道:“万人有轮回,可元引仙君怕是没有。当初,这不是仙君告诉黑白无常二位鬼君的吗?那何来的感激不尽,莫非要个死人记我一辈子?”
      老道人没有说话,只端着茶杯又饮了一口。又将手里的避水珠交给止戈。
      止戈看着那颗浑白的珠子,笑道:“结情容易,痴情难断。可叹可叹!”
      老道人说道:“也并非难断,如果心狠,也就断的了。”
      止戈将避水珠收入袖内,看着门外晃眼的太阳。笑了起来,可她的眼里却有杀戮。她说:“时辰不早了。我要回了,毕竟尚有一事未做了结!”
      东郊的第一场雪下的很大,老婆婆抱着小孙女看着高山之上迎风而舞的少女,她的雪色罗裙与天地糅合在一起,开合之间带着满满的鲜活,可是少女的眼底却有一抹没有烧尽的烟灰。
      这一日,绛珠神官采药归来,于山鬼处捡回一个公子。她拂去他额间的碎发,赤色的火印灼伤了她的眼。
      她挑了挑眉,将他带回木屋。这是他二人在三千五百年后再次相见,绛珠心中没有一丝激动,她摇着蒲扇躺卧在竹塌上。珠光伶仃的屋檐下,有几只小鸡叽叽喳喳的吵闹,空中浮着一缕药草香气。撩人却不浓烈,远处的高山上,砍柴回来的老叟背着满满一捆柴往山下走。
      绛珠将蒲扇轻轻一摇,一阵微风便卷着药草香刮到了老叟身边。山下的人们抬头便可看到高山之上的木屋,他们在这朝拜,在这祈福,在这开社戏,却从没有一个人走进过木屋朝绛珠说话。他们将她奉做信仰,那便是虚无,谁会和虚无说话?
      元引仙君醒了,看了看木屋,于床头看见了一块长命锁。他看着长命锁淡淡出神,连有人都无察觉。
      “醒了?”
      “嗯。”
      绛珠伸手摸在他的头上,元引仙君闪躲了一下。绛珠的手悬在半空中,尴尬的将手抵在唇边,咳了一声,问道:“你在看什么?”
      “你这长命锁很别致。”
      绛珠将长命锁递给他,淡淡笑道:“一位故人送的。”
      “姑娘的故人一定很在意姑娘。”
      “他很好,对每个人都很好。”
      元引仙君轻轻摩挲锁面,问道:“鄙人元引,不知姑娘芳名?”
      “绛珠。”她走到桌边倒茶,又问道:“你为何会在这东郊?”
      元引仙君接过她递来的茶,说道:“说来也是玩笑。我本是去人间寻一物什给小子的生辰之礼。去的路上碰上兜率宫的小童子坐在云端抹眼泪,他说炼丹用的丹炉被炉子里的妖怪撞破了,妖跑了,丹炉也坏了。我见他哭的伤心便想帮他将妖怪抓回来,一路寻妖便来了东郊,本来是将妖抓回来了,可是路过东郊遇上一阵黑风,醒来时,便到这了。”
      绛珠叹了口气,走到床边将被子叠平。又说道:“这里离东海不远,你稍作整理便可回去了。”说完将长命锁递给他。
      “元引扰了姑娘清幽,实在失礼。”他垂着眼眸,问道:“这长命锁?”
      “权做给幼子的生辰之礼。若按之前,你我也算沾亲带故,不过是后来我遇着一桩旧事,脱不开身,便没在来往了。”她的手紧扣着锦被,窗外一片阴霾,恍如一湾死水,压抑沉重。
      绛珠看着窗外,眼神迷茫。话语缥缈吹散在了一股小小的寒风中,她说话时,眼里的那抹灰便消散开来,散在瞳孔,散在脸上,散在心里。她说:“我曾希望自己不是神官,不是天神。那样,也许我便可以和每个山下的姑娘一样,摇动手里的铃铛,祈祷上天将我想要的幸福给我。我受万人所期望,带给他们所祈祷的幸福,可是,我却从未安排过自己的结局。仙君,你说,何为天意,为何不可违抗?”
      “天意便是缺失,人因面对缺失,才会感叹世事难料。可每个人都需接受这种缺失,不然,即便你一生无忧,你也不会感到幸福。”
      绛珠的脸色略显苍白,可是,元引仙君永远不会明白她的脸色为何苍白,她的眉头为何紧蹙。因为知她之人已魂魄不在,她的过往也如那件鲜红的嫁衣灰飞烟灭。
      天空飘起了丝丝细雨,细碎的微光企图挣脱乌云的围绕,可却只有不停的穿过一层束缚而被另一层所束缚
      她向元引盈盈一拜,独自一人出门。雨势稍减却又飘起了鹅毛大雪,绛珠走到门口的,捡起蒲扇慢慢的摇,草药香又开始弥散。
      “天凉了,绛珠姑娘当仔细着身体。”一件绒袄披在绛珠的身上。元引素白的手微微一拱,说道:“就此作别,他日再见。”
      绛珠没有送他,捧着草药炉子往屋内走。她走的很慢,火红的炉底将她的手烫的刺痛。她淡淡的说道:“其实,我不喜你成婚生子。其实,我不喜你对我只字不提。其实,我不喜你袒护一个叫箩官的姑娘。其实,我最不喜的是我欢喜你。如果可以,我希望珺山不下雪。那样,我就可以不用知道上天也会怜悯那个叫元引的人死了,却不愿意花上哪怕一丁点儿的兴许去救那个可怜的人儿。”
      当元引仙君的身影消失在茫茫白雪之后时,草药炉终于还是从绛珠的手里滑落。她看着烫伤的双手愣愣发呆。
      窗扉被寒风吹开,山鬼趴在窗沿上看她。它长着长长的獠牙,笑起来恍如大哭。绛珠看着它大笑的狰狞的脸,问道:“我从不相信他真的没了。可是,他活生生站在我面前时,我却觉得陌生的开不了口。今日,是我错了吗?”
      “你希望见他一面,我便将他带来。如今,你却又是后悔,想来你该是错了。”
      她双手扣紧,鲜血在绽开的血肉之间绽放。
      其实,也没什么可惜。她的欢喜不够昂贵。她的难过又有什么怜惜可言。
      她走过山川河流,却唯独避着巍峨珺山。
      她吃过山倄野蔌,却再也没有尝试过一碗阳春面。
      她去过十万仙泽,却从未去东海走上一次。
      化龙池的佛玲花开了几遭,元引从婴孩长至弱冠,从成婚到生子。她一直都只字不问,学会缄默,学会装作不在意。
      你看,那座高山之上又下起大雪,这一次,少女的眼睛里澄清到空灵。装的下一花一世界,装的下一叶一如来。她唇畔肆意着笑容,雪色的罗裙开合的更加美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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