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雪千里织梦归》霜天草莓

6、生与死

　　撑起一把纸油伞，她走在空无人烟的后花园。银妆素裹没能掩饰衰败萧条，昔日的繁华不再，空留一个寂寞牢笼，想不到她千里而来，会有一天看到这样的光景。
　　连着几座坚固的城墙，到底没能挡住敌人的冲击，而这皇宫内外倒依然固若金汤，只不过懦弱的圣上为秦的大军让开了道路。那日攻城竟然没有任何动静，怕只怕是哪个奸臣逆贼开了城门吧。
　　齐与秦这对宿敌，至少战战合合三十年了，秦这样执着原不过为着打开通向西域的商路，而利益驱使往往能使信念坚定。大齐确实是在衰败，都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但从内而外的腐坏最终致命。不是亲见，如何能知大厦也是能一夜倾倒？不知秦国国内是如何举国欢腾，而卫国和陈国是喜多忧多？而齐国上下又是如何纷乱，大齐的百姓和国土都在被蹂躏。
　　何来她这个躲在深宫的女子要去想这些事？她倒从没指望过那位圣上能够出奇制胜，杀回皇城，相反，她觉得最为可能的是，圣上此刻在忙着另立新都，当然还有新的皇后和新的妃嫔。演戏演的太逼真，已经有那么一瞬间她真把自己当作公主，想要为皇上殉节。宁为玉碎不为瓦全，这样的情操一次就够了，看着周围的白雪皑皑，她不再是陈华婉，她又一次成了兰飞雪，她要活下去。她本就宫女出身，哪真有公主那样的矜贵。
　　秦军并没有进入后宫，就这样她畅行无阻的一直走到了吉祥大殿。她又见到了孤零零的皇后，静静躺在地上，任北风呼啸，任雪花飞舞。她只知道皇后姓陆，父亲是当朝宰相，外戚如日中天了二十多年。圣上逃跑的时候带着所有的儿子，留下了所有的女人和女儿。陆皇后平时是个威严沉静的人，不想还这般刚毅，她的丈夫和儿子，她的天塌了下来，她已被舍弃。她的选择是因为太过清醒和无所留念吧。
　　就是她对外宣称，陈国来的庆平公主身虚体弱常年需要静养，陈淑妃顶着这个保护伞，逍遥了这整整两年。
　　或许皇后看她从来没有顺过眼，或许无宠是一种侮辱和惩罚，虽然还派人监视她，但是她毕竟不曾刻薄她。
　　她蹲下身来，用手挖了一个小坑，将伞柄埋了进去，用纸油伞为死去的皇后挡一点风和雪。她的手指冻得通红，已经磨破，她用袖子为皇后擦了擦脸。她双手合十，小声地说：“皇后，请保佑我，能有劫后余生，能找到出城的路吧。”事到如今，刚则易折啊。
　　当她站起来的时候，她明白她是不能往前走了，大殿的门口此时站着一个人，正是那四王爷。
　　他在哪里多久了？千万不要听到她所说的。或许他未曾认出自己吧？她赶紧低下头，想佯装下去转头就走。
　　“你不下去陪她了？”
　　还真是被认出来。
　　“没王爷准许，怎么敢呢。我只是来看看皇后，这就回去了。”
　　“是吗？陈国的公主还这般有情有义啊。”
　　“到底姐妹一场，谁能没有恻隐之心呢，王爷？”
　　“你是想活命了？那你最好日夜祈祷，祈祷你们的圣上不要被本王抓住，他在逃一天，你们就能多活一天。不过，他身边不但有我大秦的细作还有他宠信的佞臣，真是走不了多远啊。”
　　“王爷，后宫是不得议政的，请容我告退吧。”
　　她屈膝行礼，转身就走，以免她伪装的镇静须臾崩溃于人前。
　　从大殿回来，她就一直在想，如何能和敌人打交道呢？且不说那四王爷不是泛泛之辈，只要遇见他，自己就先乱了阵脚，心中更是隐痛哀鸣不止，根本就无法与他对视。她只恨那陈王让人教她出演公主，却未曾安插她做一个细作。
　　她兜兜转转，无技可施，跑到厨房去找流苏。
　　整个玉棠宫当下就流苏一个宫女，她在厨房里忙活一个上午才做出一顿饭来，这时就看见扮成小太监的淑妃大大咧咧地走了进来。遇到这样大的变故，也亏得这位主子原本就是个缺心眼的。
　　“还行什么礼？快坐下来一起吃饭吧。”
　　“是，奴婢遵命。外面怎么样了？”
　　“到处都银妆素裹的看不出什么来。倒是见到皇后了。这么有气节，到底是一代贤后。我寻着机会要去见那太子，求他把皇后给收殓了。”
　　流苏看着淑妃素净的小脸，想起她一贯的天真无害。
　　“公主真是个好人，倒是皇后……”
　　“未必喜欢我是吧？都过去了，何况她又没把我怎么样。她逝者如斯，倒是我们以后该怎么办？”
　　“能寻着出城的路吗？”
　　“唉，好难，今天我走到吉祥大殿就回来了。不过，倒是一个秦兵都没见到。”
　　“娘娘如果我们真能出城，那之后呢？”
　　“之后？我没想过，但是我们有一笔钱，找一处乡下地方，躲过战乱总可以吧。我虽原不是齐国人，但流苏你在这里土生土长，总是有办法的。”
　　“未进宫时，我幼年就住在京城近郊，但是快20年没有回去过了，如今父母也已经过世，不知道外面变成什么样，根本是连路都不认得。”
　　“这……这可如何是好？”
　　“那个四王爷，如果他肯放我们一条生路……”
　　“怎么可能，他出了名的狠辣。况且我们陈国与他有仇。”
　　“有仇？”
　　“事情发生在三年前，那个时候陈与秦结盟，一起攻打齐国的潞城，共同谋划着通往西域的商路。那个四王爷就带着军队驻扎在我陈国的翼城。而齐国却突然用‘允许陈国商队通过境内’的条件与我陈国秘密结盟。在四王爷带着他的虎豹营铁骑，作为先锋向潞城奔袭的时候，他的王妃带着他们三岁的孩子来到了翼城。翼城的守将想让四王爷退兵，就将他妻儿抄小路送到了潞城。那四王爷竟不顾妻儿的安危还是坚持攻城，结果妻儿惨死，秦军也惨败。”
　　“奴婢以前也听说过，但是稍有不同。”
　　“怎么？”
　　“他们说，潞城守将严将军素来惧怕这四王爷骁勇善战，为了使他军心大乱，在他一到城下的时候就将他妻儿从城头抛下了，所以秦军才被打败。”
　　“真的吗？”
　　“我亲眼所见，怎么还能有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