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哀》骷髅回坟

4、第 4 章

　　夏日的午后也是闷热，无哀扫了会院子，索性丢下扫帚攀着梯子上了屋顶。寻了处榕树荫下，吹着高处的凉风躺了下来。

　　抬手放在胸口，微微用力压了一下，还有些疼痛，说明肋处的断骨还未完全恢复彻底。没有内力要取宣鸿的性命……他昨夜想了许久，谷主的期限之末或许并没有什么其他考量，只是单纯的刁难他罢了。他在谷中生活了十七年，七岁以前跟着娘亲住在那竹林的木屋里是他最开心最没有忧虑的时光，娘亲去世后，谷主将他拉出竹林后一直带在身边却对他百般苛责，从此他便活在了弱肉强食的谷中艰难生存。

　　出神了一会他便听到一阵脚步声，白日偷懒不是好事，无哀一个激灵坐了起来。

　　“你倒是悠哉。”宣鸿站在院子中微微抬着头。

　　无哀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匆忙下了梯子又是一番恭敬的行礼后就尴尬的杵在原地。

　　“回了都城后我一直事务繁忙，听刘管事说给你安排了事做，我便也没着急去看你，断骨可好了？”宣鸿坐在了院内老榕树下的石凳上温声问道。

　　“多谢相爷照顾，无哀好多了。”

　　“过来坐。”

　　无哀左右看了看，没有他人，宣鸿笑道：“过来坐，站烈日下也不怕中暑了。”

　　无哀眼神有些犹豫，但还是慢慢的走过到榕树下，坐在了宣鸿身旁的石凳上。

　　“伤全好后有什么打算吗？”

　　这个无哀还真没想过，他的任务只有如何杀了眼前的这个人，又怎么会去真的想自己的以后。

　　在宣鸿随和的注视下无哀竟是有些慌乱的移开了眼眸，他的以后不过是回到谷内，继续接下一个任务，继续杀人罢了。

　　宣鸿只当是少年紧张不知回答，他善意道：“你若想留在府中也可，若想离去我便让管事给你一些银两，寻一处山野避世也未尝不可。”

　　无哀沉默了一会，郑重道：“如今哪里有避世之处，到处都是流寇山贼，哪怕有，无哀也不想去。”

　　宣鸿笑了起来，也不追问为何不想去，只是转而严肃道：“相府也并非是绝对安全的栖身之地，反而很危险。”

　　“怎么会，相府侍卫林立，守卫森严不比皇宫差。”

　　宣鸿看着眼前的少年，不知是否因少年身上那股子孩子气惹得他再次忍不住笑道：“相府才是龙潭虎穴之地。”少年眼中有不解，他也不打算多加解释，改而道：“你的家人呢？”

　　“我……”无哀低下头盯着自己的手：“我娘过世了，我从小就没有爹。”

　　宣鸿眼中有着不易察觉的探究：“庙里的人说你会打猎。”

　　无哀不避宣鸿的目光道：“我娘为了躲避战乱带着我上了山，一位猎人觉得我们母子可怜收留了我们，我娘在我七岁的时候就死了，那猎户看我孤苦无依就一直将我带在身边，给我吃穿教我打猎。后来那猎户也病死了，山中又来了一伙山贼，我就逃下山来了。”

　　宣鸿的语气有些惋惜道：“原来如此。”

　　夏日炎炎，无哀却感觉不到一点热意，微微收回心神，他脱口问道：“相爷的后院为何如此空荡？”问完自己吓了一天连忙站起身来道：“相爷恕罪，无哀……无哀只是，只是觉得奇怪。”

　　宣鸿没有怪罪的意思，只是缓缓道：“我的妻子诞下我儿子后不久，母子就一同被人掳走了，虽未见尸体，但这么多年过去了杳无音讯，大概也是凶多吉少了。外人看来，我宣鸿失妻丧子依然上朝依然替陛下处理政事，都道我凉薄无情，可又有谁知道午夜梦回，我对我的妻儿满心愧歉夜难入寐。这么多年来我没有再娶妻生子，身在险位他们跟着我也不安全。后来我的老母亲病重，她道我在乱世中拥有的太多，权势地位名利富贵几无所缺，所以没法有子嗣。我的母亲倒也不怪我，为国家分忧解难是宣家祖辈的宗旨，但宣家无后她老人家死不瞑目，于是让我将远在西南黎州的侄子带在身边，说是将来世间稍微太平了，再让我这个侄子过继我的名下。”

　　无哀静静听着，眼神却有闪着莫名的微光。

　　宣鸿望向蔚蓝的天空，长叹了口气，继而笑道：“我这个侄子比你还要大些年岁，七岁就一直跟在我的身边，这孩子文武双全，聪慧仁义，陛下很是欣赏，我也是喜欢的紧，前两年就被陛下派去镇守襄州了……”说到此处宣鸿竟是怅然一笑，摇了摇头道：“我真是荒唐，竟对一个孩子说这些。”

　　无哀不知为何心中腾升起一股妒意，但很快就被他压了下去，他也自觉荒唐，但面上不显，只是拘谨道：“相爷……”

　　宣鸿站起身，皱了皱眉头，难道是他年纪渐长，心也软弱了？他拍了拍无哀的肩膀道：“你想留在府中也可以，但我这儿很多时候比遇到山贼流寇都危险，你得学点自保的武功。”

　　无哀追问道：“无哀跟谁学？”

　　宣鸿仔细端详着无哀的脸，最后还是温和的笑道：“这整片后院几乎没人，这样吧，你每日亥时就在这等我。”

　　无哀惊讶不已，甚至有些反应不过来再次确认道：“相爷您的意思是说，您要亲自教我？”

　　宣鸿迈出院落的脚步顿了一下，随后又头也不回的走了。

　　夜晚，亥时，无哀早早等在了容院里，他的心情并非激动但又微有起伏难以平静，这样陌生的感觉令他坐立不安。

　　在朦胧的月光看到朝他的走来的人影时，他竟然还有些紧张起来。

　　宣鸿看到了无哀脸上显露的紧张情绪，他的语气带着抚慰道：“怎么来得这么早？”

　　无哀回道：“相爷亲自教导，无哀不敢懈怠。”

　　“今夜就教你一些剑法的基础吧。”宣鸿折了根树枝丢给无哀道：“你那日救我，也是看得出来有些功夫底子的。”

　　无哀心头一震，他内力暂化，武功也尽量藏掖，若非武艺高强之人怎能看得出他有武功底子。他解释道：“带着我的那个猎户也略懂些武艺，我跟着学了些，但都不过是表面的皮毛。”

　　宣鸿点头，似乎并不在意这些：“今夜先将刺、劈、砍，等你将基础打好我再教你一套剑法，学好了去留随你。”

　　“多谢相爷！”感激之意溢于言表。

　　无哀照着宣鸿的身姿依样画葫芦的学着，他七岁出了竹林，跟在谷主身边时白日黑夜都在习武。学武之初他日日遍体鳞伤，谷主但凡挑出他的问题，随手就能拾来惩罚他的道具，棍子，石子和树枝，若是碰到他心情不好，挂在他腰间的九节铁鞭能让他一个月动弹不得。

　　宣鸿看着无哀有些笨拙的挥动树枝摇头调侃道：“你这剑舞出刀的架势。”

　　“以前住山上要砍柴，柴刀用得比较多。”起初的震惊过去后，无哀明白了宣鸿并非是不懂武的文人，而是隐藏得很好，讳莫如深。他以为宣鸿就像百姓说得那般，温文儒雅，待人宽厚，但此刻他却觉得这人远不如外表看到的那般光明真善，反而是高深莫测，难以捉摸。

　　一个人在勾心斗角，争权斗势的朝堂上，哪怕位居丞相之职，没有点本事如何立得住脚？

　　无哀不明白宣鸿为何要亲自教他习武，为何会与他说那番话。

　　一只手覆在了他握树枝的手上，无哀的手下意识的抖了一下，转头就看到了站在身边的宣鸿。

　　宣鸿抓着无哀的手教着剑式，无奈笑道：“你这是拿刀的手势。”

　　无哀不着痕迹的挣脱出来，低头充满歉意道：“那猎户教我的是刀法，我习武没什么天赋，根深蒂固的手法可能也改不掉了。”

　　宣鸿依然温和道：“无事，我教你刀法便是。”

　　无哀的眸光沉了几分，谷主是知道这人的底细，所以才以这种方式让他去接近宣鸿，再伺机取其性命吗？

　　原来如此……吗？

　　之后的十几日夜夜如此，宣鸿亥时初来，亥时末走，除了指导无哀刀法时会说些话，平时几乎不说话，两人之间也没有什么交流。

　　宣鸿走后无哀也回到自己屋内，追风早就已经盘腿坐在床上候着他了。

　　无哀瞥了一样追风，径直脱下身上汗湿的衣衫，从柜中取出中衣换上。

　　“谷主派你来还真没错，这才过了几日啊，就如此亲近了。”

　　话才说完追风就感觉到令人背脊发凉的杀意和射向自己的冰冷眼神。

　　“看完了就滚，滚回去跟谷主汇报。”

　　无哀换上了中衣，站在了床前，追风虽知无哀此时没有半分内力，但还是被一股无形的压力迫着，他不满的哼了一声翻窗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