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渐安》玉楼宴罢

3、梦境，痛饮

　　郭嘉回去并没有立刻就寝，反而留恋在刚刚欢好的案台边，俯下身，将被挥落了一地的折子捡起，一一展开阅读，眉头一皱，过会才渐渐舒展开。
　　他坐在平日里曹公才能做的席子上，拿过一个崭新的竹笺放在桌上，素手执砚将浓墨晕开，又将毫笔蘸墨舔锐书写。
　　曹操进来，就见郭嘉一件单衣跪在那里写着什么，忙疾走了两步到人面前，刚要说教就被打断。
　　“不知主公对于河北袁氏一族有何打算？”郭嘉用的是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摆明了臣子的样子。
　　使得曹操不得不随着他的话往后说，“今我奉天子以令不臣，河北淮南袁氏兄弟手握传国玉玺。况而今袁氏势大占据河南河北，我居许昌，手上精兵少之又少。这一二年只能暂避锋芒。”
　　郭嘉冷笑一声，“早闻主公与袁本初是少时的好友，曾听闻昔日袁将军见隔壁新妇貌美，便起了戏弄之心，而叫主公在旁为其望风是也不是？”
　　不等曹操接话又继续道“小时也罢，袁本初父辈四世三公，主公腌臜之子孙形势所迫无可厚非。而今日，”郭嘉撑起身体看着曹操，“今日不同往日，先可以忍，而今日，袁绍佣兵虽重却刚愎自用，而主公想吞并天下，河南河北将会是第一步，此战，势在必行。”
　　曹操思考了一阵，“奉孝说的极是，只不知此战若出可有几成胜算？”
　　郭嘉轻轻一笑，“不出五年，主公与袁绍必有一战，而此战必胜！”
　　“愿闻其详。”
　　“不知主公可听闻刘项之争，刘邦偏居南方，而项羽兵强马壮，最终结果如何？”郭嘉从席上走出，跪在地上，“这是臣方才所书十胜十败论，还请主公详读。”说着，将竹笺呈上，双手贴额，跪拜下去，“臣愿以身佐主公以匡汉室江山。”

　　次日清晨，曹操是被热醒的。正梦见自己站在江山的次高点，人人跪拜，天下归心，以前的敌人，袁绍吕布孙坚刘表全部跪拜在自己面前，自己亲手将传国玉玺和汉室江山图奉与汉帝。本该是人生最快意的时候，却不知为何感到寂寞，后头一望，整个颍川谋士团立在那里冲自己微笑，郭嘉荀彧荀攸…很多人，他们站在那里。
　　“奉孝！”他笑着要去搂郭嘉的肩膀，却扑了个空，他疑惑“奉孝？”
　　郭嘉静默不语的看着她。
　　他突然有了些慌张，“怎么了奉孝？”
　　郭嘉慢慢的扬起一个灿烂的笑，“阿瞒！”
　　火光蔓延整个銮殿，从飘摇的罗帐到漆红的木柱，渐渐的火舌舔食着郭嘉的袖口扶摇而上，描摹着那苍白的容颜，仿若点上朱红胭脂。
　　曹操回过神，脱下自己鎏金绣线的王服去扑郭嘉身上的火蛇，却被郭嘉后退一步避开，“阿瞒你该回去了。”
　　“什么？”
　　“主公，嘉愿随主公揽遍人世繁华立于江山之巅，怎奈天意难违己身薄命，愿以身奠路祝主公雄途霸业千秋功成。”
　　“奉孝！”曹操惊醒，去搂身侧之人，一摸才觉出是身侧人夜里发了热，梦里的事也都忘了，急忙命人去传华佗来。
　　郭嘉茫然的看着眼前的人，半晌接了一声，“在”
　　曹操扶额苦笑，“你先睡一会吧，孤在这陪着你。”
　　咳了两下，郭嘉翻了个身，把手从曹操手里拿出，躺了良久才说，“莫在这荒废着，去把十胜十败论看了去。”
　　曹操摸了摸鼻子，拿额头去蹭人的肩，快到半百的老男人磨得郭嘉没了脾气，只得坐起身说，“拿过来这里看吧，不理解的嘉也好逐一与主公讲明。”
　　曹操给郭嘉拢了拢被子，“不，你睡吧，不懂得孤去问公达。”说着自己笑出声，也只有病的时候奉孝才不会乱脱衣服乱喝酒。
　　郭嘉莫名其妙的看着曹操，揉了揉眉心，叹气，“也好。只是不知这身子还能陪主公多久。”
　　曹操敛了笑意，想起昨夜做的梦来，一阵心悸，自刺董以后再未曾有过的感受。
　　见气氛浓重，郭嘉自己笑了笑，抱住曹操的头蹭了蹭，“嘉说笑的。”
　　曹操回抱住郭嘉，把人纳入怀里，粗糙的手指抚摸在对方如泼墨般的长发，半是说笑半是认真的说，“孤还等着奉孝为孤养老呢。终日说这些个丧气话怎么成？”
　　郭嘉抿了抿干裂的唇，轻笑，“孟德兄说的是，毕竟嘉也和大公子年岁相仿。”突然收了声，连笑意也敛了去。
　　曹操顿了一下，揉了揉郭嘉头发，“没事。”
　　昔日攻宛城，曹操意图非礼张绣婶子，被贾诩用计把曹操第一侍卫长和最好的继承人都折在那里了。
　　说着好笑，但发生了，总是有些忌讳，而现在曹操却说，“没事。”
　　曹操未来一共有二十五个儿子，加在一起也比不上一个郭奉孝。
　　高处不胜寒，而今只是一个将军，东有刘表北有袁术四面楚歌已觉寂寞，不曾知不久之后，天下三分，唯一一个分享寂寞的人也不在了。

　　郭嘉这次病的严重，一直到来年暮春还是病歪歪的。近些日刘备为吕布所破，前来投奔曹操，曹操召集了谋士团的所有谋士来商讨。
　　衮雪阁
　　“今日孤召诸君来，主要有一事商讨。”曹操举觞，谋士们也跟着一起举觞。
　　“刘备厮面忠厚实内心诡诈，几次投主卖主，况且尔今吕布城外叫阵势杀刘备，依昱看来这刘备便是祸害，主公不妨将刘备的人头砍下呈与吕布，一能笼吕布，二可以绝后患。”与程昱一同出名的还有他那不比关羽差之分毫的长胡子，好看极了。
　　曹操听着眉头渐渐舒缓了些许，刚要出声附和，就听到郭嘉突然发笑，“仲德说的的确，但终究伤于片面。”
　　“哦？”曹操将目光投在郭嘉身上，郭嘉身为曹操手下第三谋士，做的是曹操右手位第二个，二三月之交的日子，曹操在不能把郭嘉裹的和个粽子似的了，但仍旧比其他人多穿了那么两件衣服，整个人总算显得不那么单薄了。
　　郭嘉轻笑拨弄着酒水泛起的澜滟，“天下有能之士多如过江之鲫，主公可曾将天下有才之士尽揽于袖怀之中？”不等曹操接话，自己就回道，“不曾，主公可想绛天下有才之士尽揽于袖怀之中？”拿起旁的酒壶直接饮起，“主公起义兵以诚信服人，刘备之名今以扬名四海，如若杀一人使天下之士寒心，值否？”他轻轻摇头，“不值不值。而转而言之，今日主公收下刘备，以奉养皇叔之名将其软禁，一则少未来霸业中一大敌人，二则可于未来得到更多的有徳之士。”
　　曹操听罢拍案大笑，“不愧是鬼才郭嘉，孤得奉孝何愁不得天下？”说着从榻上站起向郭嘉席上走去，一撩衣袍便坐在了郭嘉的席位上。
　　郭嘉挑眉。
　　“出则同车，坐则同席。”曹操凑到郭嘉耳边，轻轻的忽了口气，猛烈的酒气喷在郭嘉脸庞，郭嘉侧头看了曹操眼，一拍手，“拿酒来！”
　　身侧仕女欠身，“诺。”
　　曹操搂住人的肩膀，“拿酒作甚？”
　　郭嘉将酒坛放在桌子上，“贺主公喜拢尽天下才士，今日，不醉不归！”说着抱起酒坛仰头就饮。
　　曹操想要拦下，转念一想许久不曾与郭嘉共饮，也拿酒封一摘，朗声道，“今日孤做席，都来畅饮，不醉不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