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渐安》玉楼宴罢

22、番外一

　　一切都如那人所预测的般顺利，东征乌桓仿佛成了那人一个人的独角戏一般，任他肆意泼墨，纵使如此，看去，仍是一幅不输于任何绘画大家的佳作。
　　那人总是有能力做到任何他想做的事，除了——死亡。
　　犹记得，那日举兵归城，日子艰苦难捱，军中难有饱腹之人，便是自己身为一军之首也是节省用度，勒紧了裤腰一起挨饿，唯独舍不得那人受苦。
　　平日里军中吃的是糟糠破米，自己便抛却了主帅应有的磊落，偷摸着将不多的米粥递到那人面前，那人却只是淡淡撇了一眼，素手一拨，全落在了地上。
　　眼瞅着人一天天的瘦削下去，到了最后甚至连醒着的时候都不多了，自己连番几次遣人找的华佗也没找到，唯一能感觉到的就只有绝望，前所未有的绝望。
　　最后一日，那人攥着曹操的袖口，轻声笑道，“阿瞒，我想到法子了。”
　　曹操忍着眼眶的涩意，问道，“如何？”
　　“嘉不告诉主公…”说着，病弱的身体仿佛承受不住似的，才说了两句话，猩红便顺着唇角涌出，越来越多，那人只是扯着自己的袖子，执拗的说着，“想…看主公…意气风发时候的样子，便告…诉主公。”
　　曹操用手拭去郭嘉唇畔的血迹，这种时候，平定辽东已是迟早的事儿了，急不得一时，只是郭嘉却等不得了，曹操红着眼眶，“好，孤给你看…”
　　“许久…不曾听主公作诗了…”
　　“好，等你好了便作给你听…”曹操将头埋在郭嘉脖颈处，轻声说着，仿佛声音一大，这人便走了。
　　“现在…”
　　“…好。”

　　没多久，本该回到许昌才有的庆功宴在船上就举行了，这样的负担曹操是否承担得起已经没人去顾及了，唯一知道的就是这一战胜利的最大出力者，已经撑不住了。
　　曹操酾酒临江，横槊赋诗，万里舳舻，旌旗蔽空，千里沧海尽是曹军军旗。
　　万里山河在脚下，碧天如洗当头，曹操没心思去欣赏，面对碣石山，举酒邀月，“奉孝可有题？”
　　郭嘉窝在一旁，不知为何的精神出奇的好，一双漂亮的眼睛瞪的极大，见问道自己，便一弯眸，笑道，“便题，观沧海吧。”
　　“好。”说着，曹操将手中酒觞一掷扔入滚滚江河之中，提笔便书，“东临碣石，以观沧海。”
　　身旁小童随着曹操笔走龙蛇之处念道，“水何澹澹，山岛竦峙。树木丛生，百草丰茂。”
　　郭嘉微微合眸，捧着酒觞，仰躺在羊皮毯中，为曹操新诗中的气魄陶醉。
　　“日月之行，若出其中。星汉灿烂，若出其里。”
　　“幸甚至哉...”郭嘉轻声和道，唇角勾起一抹似哭似笑的弧度，“幸甚至哉，幸甚至哉！幸甚至哉！”
　　说着仰倒了下去，捂住脸，“此吾主也！”
　　“此吾主也！夫复何求？”
　　说着笑了出声，没多久，咳嗽声便取代了笑声，咳声越来越大，引来了远处的曹操，猩红的颜色是流逝的生命，郭嘉再没了力气，整个人都要背过气去，却硬撑着等着曹操过来。
　　“奉孝…”曹操颤抖着伸出手，要去抱郭嘉，在触碰到那纤细的身影时突然顿住，猛然收回，再不敢碰。
　　郭嘉闭着眼，断断续续的细碎话语冲破殷红的唇瓣，只八字，“穷...寇莫追…静待…自残…”
　　“奉孝？”
　　“…”
　　“奉孝！！！”
　　从此，天地间，再无一人，拢袖立于曹操身后，微笑着永远默默看着自己。从此，天地间，再无一人，强撑病体走入朝堂，只为表明立场，不为汉室江山，寸寸皆为曹孟德。从此，天地间，再无一人，不吝生命算无遗漏，残躯败骨相陪十一载，过尽千帆，从此见山非山，见水非水。
　　一夜之间，须发皆白。
　　曹操轻吻郭嘉的唇瓣，无奈苦笑，“看吧…如孤所言，孤这一头青丝变雪，不为江山社稷，不思国仇家恨，尽是为你。”
　　“孤的…军事祭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