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困爱》落五月

9、第九章

　　（乱于情，困于心）

　　虽然出于保密的原因，具体的行动目标和方案只有各个行动分队的队长知道，但是整个NE都已经清楚一场大战在即，整个基地都充满了紧张的气氛。
　　「天使与魔鬼」里当然不会少了放松减压的人，而与此同时，各个训练场上的预约也都处于排满的状态。
　　真正上过战场的人，不会把命运全赌给运气。保护自己、不拖累战友，是除了目标任务之外最重要的事。而这件事，只能依靠自己提升个人实力，别无捷径。

　　直到将近午夜，格斗场的灯光才陆续熄灭。靠坐在墙角的展昭慢慢地喝着一瓶补充电解质的功能饮料，并不急着离开。
　　随着开关“叭叭”的声响在空旷下来的格斗场中荡起巨大的回声，渐次熄灭的灯光也带走了格斗场中的热度。清冷的月光从巨大的玻璃窗中倾泄进来，在地面上画出些纵横的菱形格子。光斑最远的边界，堪堪停在展昭伸直的脚边。
　　两天后就是预定的行动日。不知是因为这次的行动规模和风险比以往任何一次都大，还是因为这将是他在NE参加的最后一次行动，一向越是临近大战越是沉静的心，这次却不同以往的有些乱。
　　展昭的视线锁在地面上缓慢移动根本看不出变化的光影，分次慢慢吞咽口中的液体，默数渐渐平静下来的心跳，尽量让自己放松下来。
　　身为行动队长，他的镇定和冷静在很大程度上会影响到他的队员，因此他想让自己尽快平静下来，也想尽量理顺自己有些乱的思绪，找出让他感到不安的根由究竟是什么。

　　月影以肉眼难辨的速度慢慢地移过了一个窗格的位置，展昭却几乎一动没动如同雕像。相对于他静止不动的身体，头脑中却早已千丝万缕地飞速掠过无数个念头。
　　有一个水花在思绪的洪流中闪现过几次，呼之欲出，可消失的太快，让他无法抓住。越是用力，越是无力，原本想要平静的心，反而越来越乱。

　　“猫儿？”
　　空旷的场地中突然响起的声音如同惊雷，把陷入到思维旋涡中的展昭惊醒过来。
　　“白玉堂？”回应的声音里有肯定、也有疑问。肯定的是来者的身份，除了白玉堂，没人会这样叫他。疑问的是来者出现的原因，这个时间正常人都应该入睡了。
　　“你果然在这里。”白玉堂的语气中听得出明显松了口气的意思，他没有开灯，眼睛很快就适应了月光照明的黑暗空间，冲着墙角发出回应的那团黑影走过去。
　　“你找我？”展昭有些诧异，看着同样是一团黑影的白玉堂走近。
　　“猫窝是空的，银梭说他离开格斗场的时候你还在这里，就来找找看。”白玉堂走到展昭身边，很自然地也和他一样靠墙坐在了地板上。
　　“找我有事？”展昭从一边的袋子里找出腕表点亮背光看了一眼，一点五十二分。
　　“没事，睡不着乱逛，顺便看看瞎耗子能不能碰到死猫。”
　　“……”打架，展昭未必会输，可论口舌之利，展昭是从来比不过白玉堂的，也懒得跟他斗嘴了，直接忽略他后半句话，“为什么睡不着？”
　　“激动。”
　　“好战分子。”展昭轻笑，心里回想自己当年第一次参加大型作战任务的前夕是什么状态，却没什么印象了。
　　“哎，以除暴安良为己任，好战只为行侠，有什么不好。”白玉堂扭头看展昭，“若是不好战，在NE呆着可就是受苦了。”
　　“你总是有理的。”展昭笑道，赶在白玉堂开口前又补了一句，“这次的理特别正。”
　　展昭难得认真赞他一次，白玉堂立刻得到了安抚，挨近展昭，轻轻撞了一下他的肩膀，“猫儿，你呢？半夜不回猫窝，在这儿发什么呆？你不会是紧张吧？”
　　展昭摇了摇头，“不是紧张，是有些担忧。”
　　“担忧？我虽然不知道这次具体任务是什么，但看你们准备这么久，方案应该很成熟了。如果还有问题，应该就不会发起行动。”
　　“方案已经反复研究过，模拟战况也都很顺利。我也说不清我在担忧什么，有点类似于……直觉，不好的直觉。”展昭自己也觉得这样无根无据的说法未免有些可笑，说完自嘲地笑笑，“也许……的确是紧张吧。”
　　白玉堂听完却并没有像展昭以为的那样埋汰他，反倒很认真地说，“猫儿，你的直觉，一向挺准的。还记得那次任务中，门后有炸|弹的事吗？你的直觉救了两个兄弟的命。虽然当时大家都认为那是直觉，但事后你分析过那时下意识的行为其实都是有先兆因素影响过你的判断。所以，如果你现在直觉有问题，就一定是还有疏漏被忽略了，的确应该仔细再想想。”
　　展昭扭头看白玉堂，这个家伙难得一本正经的样子，竟意外的有些可爱。
　　展昭点点头道，“嗯，我会再仔细想想。”

　　达韧岛上保护孩子的赫莉……那样真挚的笑容……
　　道貌岸然的蓝斯洛……一闪而过的冷笑……
　　无论展昭如何尽力想要把心里那丝诡异的直觉清理出来，那个思绪中的线头总是闪现一下就消失，用力握住的手中空空如也，让他烦恼不已。
　　其实白玉堂的话说中了他的心思，他虽然是十分理性的人，但也从来不会忽视人生而俱有的直觉。因为他相信所有的直觉都并非凭空而来，只不过是那些被理性所忽视的细节自动进入了潜意识，变成了让人疑神疑鬼的直觉。
　　如果足够用心，尽力伸展思维的触角，那原本被忽视的东西就有机会重新进入表层思维，能够帮助自己，做出正确的判断。

　　沉浸在自己思绪中的展昭，没有注意到旁边的白玉堂情绪的变化。

　　“猫儿，这次行动结束后，你是不是就要走了？”
　　白玉堂半夜睡不着的真实原因，当然不是因为这次行动任务，否则怎会跑去找展昭却扑了个空？
　　“嗯，这次应该是我在NE参加的最后一次任务，或许也是规模最大的一次。不知幸或不幸。”
　　“呸！呸！呸！什么不幸，一定是幸！”
　　“你还迷信这个？”展昭笑起来，“要不要送你个护身符啊？”
　　“你送我就收。真有？”白玉堂看着展昭的眼神亮亮的。
　　“唔……”展昭想了想，竟真的低头在身旁的袋子里翻起来，白玉堂见状立刻一脸期待。
　　只见展昭拿出来的是一条链子，上面挂着几个形状各异的牌子。展昭借着月光，把那几个牌子依次快速扫视了一下，挑出其中一个，从链子上拆了下来，递给白玉堂。
　　“这是……军牌？”白玉堂惊奇道，仔细看了看，又道，“哎？不对，假的？”
　　展昭笑道，“是我自己做的，名字和血型是对的，番号是瞎编的，当然也没有芯片。”
　　虽然是自己手作的，但一点也不粗糙，边角圆润，打磨精致，连刻压上去的字迹纹路都一丝不苟。
　　白玉堂好奇道，“你做这个干嘛用？”
　　“原本是要送给一个小朋友的，也是个孤儿。有一次去我以前长大的孤儿院看望老院长，和这个小朋友有缘，就一直资助她。”
　　“哦……那这个，真的送我了？”白玉堂喜滋滋地用手指摩梭着上面“ZHAN ZHAO”的字样，心中窃喜。
　　“嗯，让近在眼前的队长保佑你，应该比远在天边的菩萨管用些吧？”展昭笑言。
　　“唔，不过，我能想到的猫神的形象，只有招财猫啊！”白玉堂举起一只爪子，学着招财猫的样子前后摆动，“除了保我平安，也保我发财，怎么样？”
　　“死耗子，不要就还我！”
　　展昭上手去抢，白玉堂早有提防，原本并肩坐着的两人三招两式的就打做了一团。可惜在地板上的缠斗一向不是展昭的强项，没用多久，白玉堂就已经压倒性的胜利，将展昭牢牢锁在自己身下。展昭用力挣动，被锁死的关节在白玉堂的压制下几乎无法挣脱分毫，尝试了几次之后，终于放弃了挣扎。
　　“好了，我认输。”展昭无奈，泄了全身的力气，认命地放松了身体，眉眼间的笑容轻松愉悦，丝毫没有落败的懊恼。
　　可是，白玉堂虽放松了压制，却并没有起身。

　　清冷的白色月光落在展昭脸上，淡淡的微光使他原本就较为细腻的脸颊显得更加柔和，而阴影却将他眉眼鼻唇都勾勒的更加立体。
　　白玉堂俯视着展昭，竟有些不真实的感觉，仿佛身在梦境。曾经无数次出现在他梦里的展昭，如今真实的在他面前，却仿佛把他带回了梦境中。紧密贴合的身体，让他无比清晰地感受到对方的体温，一瞬间点燃了他心中压抑了许久的欲|火。他用尽全力控制着自己想要立刻吞噬对方的欲望，但却没法让自己放开手。
　　慢慢俯低，慢慢靠近，想用自己的嘴唇去触碰那美好到简直不真实的面颊，触碰那看起来轮廓分明但必定柔软之极的嘴唇。在梦里他曾无比地接近过，但无论如何地接近却总是差了那么一点，触不到，便越发的渴望，然后更加用尽全力去接近，甜蜜变成空虚和疼痛，在满身大汗中醒来……

　　也许这一次可以触到，终结那几乎成为梦魇的疼痛，只要再接近一点……

　　展昭刚刚放松下来的身体，在白玉堂如同魔怔般地慢慢俯身接近中又紧绷了起来。
　　白玉堂的眼睛里明显的欲望如同烈火在燃烧，似乎瞬间变身成了另一个人，强烈的情感再也无法压抑，随时都会爆发出来，但同时，他缓慢接近的动作却又那么小心翼翼，一点点的试探，执着而卑微。
　　这样强烈的反差竟让展昭一时怔忡，不知该如何反应，他听到自己心里的声音：是真的！他曾经怀疑白玉堂对他别样的心思，都是真的！白玉堂只是一直在压抑，并尽量表现得若无其事，但此刻他眼中强烈到几乎溢出的情感那么清晰，再迟钝的人也不会认错。

　　他想做什么？吻我吗？！在这儿？！
　　展昭震惊地眼睁睁看着白玉堂越来越近、不断放大的面孔，发现自己竟然无法推拒。如同被使了定身法，保持着静止不动的状态，不知挣扎。

　　可以吗？……可以吗？……
　　白玉堂感觉自己的身体如同不受控制般任性的继续俯低、继续接近，哪怕可能下一秒就会被展昭一脚踢开，也义无反顾不肯回头。于是他只能在心里祈求让这一刻时间静止，哪怕只是让他贴近一下，哪怕只有一刹那！

　　空气中的静谧仿如应验了白玉堂的请求，周围的一切都骤然消失，只剩下四目相对的两人，只剩下越来越热的呼吸，只剩下重若擂鼓的心跳……

　　“白玉堂！”
　　真实的世界瞬间回归。

　　展昭骤然侧过脸颊，感觉到白玉堂的双唇堪堪擦过耳侧，或许并没有碰到吧，但灼热的气息依然让他心惊肉跳。
　　不需要再做任何猜测，他已全然明白一切。
　　他曾以为自己早就已经甘于孤独，对「爱情」断了念，可是当他确认白玉堂对他强烈的情感的那一瞬，内心分明是喜悦的，并不曾有丝毫的排斥。
　　可是……
　　可是他不能接受！他非常清楚白玉堂的背景，也非常清楚这样的事情会引起什么样的后果，而那样的后果，无论是他，还是白玉堂都承受不起，也没必要去承受，只要……只要这样的事情没有发生！

　　白玉堂埋首在展昭的颈窝处，整个人瞬间脱力般动弹不得。
　　终究还是不行吗？或许是他太心急了，或许该再等等，又或许……原来……终究还是不行。

　　“你……起来……”展昭使了些力气推开白玉堂坐起身，“明早……呃，今早，还有战术演练，别误了时间。早点回去休息。”
　　白玉堂放任自己瘫在地上，完全不想动。刚才那短短几秒钟的时间，比连续打了几场格斗还要累。骤然泄力后，只觉得筋疲力尽，似乎被抽去了全身的力气。
　　展昭的脚步声渐渐消失，白玉堂抬起手臂遮在眼睛上，对自己苦笑。猫儿，你如果不能接受我，何不直接拒绝？这样逃走，算什么？！

　　兀自懊恼的白玉堂并不知道，落荒而逃的展昭直到远远离开格斗场，回到自己的宿舍后，才真正感受到心慌意乱。
　　只是，他的心慌并不是因为确定了白玉堂对他的心思，他的意乱是因为他发现自己的内心竟然并不排斥白玉堂的感情。
　　他震惊于白玉堂对他的情感和欲望的同时，更加震惊于自己竟然在刚才那短暂的片刻中根本没想过要推开他。
　　他从未想过竟会有一个男人喜欢自己，更没想过自己竟然会喜欢一个男人！而这个男人不仅是他的战友，更是他的队员！
　　夜幕深沉中，展昭心情复杂无法入睡。无论睁眼还是闭眼，与白玉堂有关的种种画面都挥之不去。
　　展昭苦笑，这个大白耗子，究竟是何时让他入了眼又入了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