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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第十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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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忘记前事吧)
仿佛陷在一场长长的噩梦中,用尽力气挣扎,却被魇住无论如何也挣脱不出来。
枪声如急雨……
炸裂的人体……
无法止住的鲜血……
“Kill me!Please!Kill me!”……
举起的枪口对准了重伤垂死痛苦不堪的战友……
枪口前的面孔突然变成了关雨纯真的笑容……
“哥哥,你什么时候回来呀”……
视野里划过手|雷的抛物线……
飞身扑过去掩住的女孩又变成了赫莉……
“这是命令!马上带她走!”……
剧烈的爆炸声中不甚清晰的“猫儿”……
黑暗中带着情|欲的喘息……
“猫儿,我喜欢你!你喜欢我吗?”……
你喜欢我吗?猫儿,你喜欢我吗?猫儿,我喜欢你!我喜欢你!我喜欢你!你喜欢我吗?你喜欢我吗?……
仿佛唤醒的咒语在不断地重复,驱走了那些血腥的画面,却变成了无法逃避的追问。
拼命张口想要回答,却无论如何也出不了声。那不断追问的声音仿佛就在背后贴着耳边,急得满头大汗想要转身,终于大喊一声撑起了身体,却立刻引起背上一阵剧烈的疼痛……
“啊——”
展昭终于挣脱了梦魇,醒了过来。他在梦中以为的大喊大叫,其实只是一声嘶哑的呻|吟。
背上的疼痛从梦中延伸到了现实,展昭清醒的一刹那就立刻咬紧牙关,全身颤栗着忍过这一波痛苦。
突然加快的心跳让生命监测仪发出“嘀嘀”的警报声,引起了紧紧闭着眼睛皱眉忍痛的展昭的注意,他下意识睁开眼睛往发出声音的地方看去。
被救出来了?展昭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离开了那个完全黑暗的地下掩体。
他正趴伏在床上,视野中一片雪白,空气中有浓烈的消毒水味,再加上那正在发出规律警报声的仪器,说明他应该是在医院里。
展昭茫然地搜索着自己的记忆,最后的片段停留在那片黑暗中,那场在黑暗中恍如幻像般不真实的情|事,那个在他耳边喘息不已呢喃着“我喜欢你”的人。
白玉堂呢?那耗子怎么样了?
没让他茫然太久,被仪器警报声召唤过来的医护人员迅速赶来,为首的医生见他清醒,明显松了口气,一边弯下腰接触到展昭的眼神,试探着和他交流,一边有条不紊地对他做各项体征检查。
“展先生,现在神智清醒吗?”医生的英语是浓重的伦敦腔,语气中有明显的喜悦,看得出展昭的清醒是他期盼已久的事。
展昭原本有些茫然的眼神聚焦在这位娃娃脸的医生脸上,开口回答,“是的。”
展昭声音喑哑,声带的震动带来咽喉处一些微微的刺痛,展昭知道那是干渴太久导致的后遗症。
医生非常体贴的将一根吸管递到他唇边,“只能先喝一小口,滋润一下你的喉咙。”展昭明白这个道理,依言吸了一小口水,慢慢分几次咽下去。
医生对于听话的病人都会比较和言悦色,继续用愉悦的声音说,“我是你的主治医生墨菲,现在我来跟你说一下你的基本情况。你是三天前被送到这里来的,全身多处外伤和多处软组织挫伤,左臂肘关节错位引起淤肿,同时小臂还有一处骨裂,很幸运的是没有其它骨伤,但很不幸的是,外伤感染诱发了败血症,你两天前曾一度重症休克。但不管怎样,你挺过来了。恭喜你,你打败了死神!”
展昭安静地听完这一串说明,勉强扯出一点笑容,终于有机会开口,用沙哑的声音问,“和我在一起的那个人呢?他没事吧?”
墨菲医生听到他的问话,神色变得有些古怪,“你指的应该是白先生,他的状况比你好很多,除了手臂的外伤有些惨烈外,基本上都是轻伤。”
医生在说话的同时,非常专注地看着展昭的神色,见他在听了自己的话后变得放松了些,倒像是松了一口气的样子,示意其他已经完成了常规检查和记录并拆除了生命监测仪的医护人员都退出病房,自己则站在原地微笑地看着展昭。
展昭当然立刻意识到墨菲医生应该是有话要同他单独说,向医生投去疑问的眼神。医生拉过椅子在他旁边坐下,好方便与他目光接触。
“呃……展先生,做为你的主治医生,在接收你入院时,我为你做了全面的身体检查。”墨菲医生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用词,“你知道,除了爆炸对你造成的身体伤害之外,我还发现了一些……呃……其它的损伤。”
展昭立刻明白了医生的意思,瞬间僵硬,原本惨白的脸上泛起了粉色。他垂下眼眸,十分尴尬,不知该怎么回答。
医生非常善解人意,没有让他为难地去想该如何妥当回应,而是继续道,“嗯……到现在为止,这件事只有我一个人知道。因为我需要首先确认,那样的事情,是否在你清醒的状态下,以及没有违背你意愿的情况下发生?你知道,这关系到我是否应该把这些身体损伤写进你的医疗报告里。”
展昭闻言抬起头,看向医生的目光充满感激,轻轻点点头,“我很好。”
医生见状笑了笑,“好吧,我明白该怎么做了。”
“你需要好好休息一下,之前的昏迷可不是休息的一种。”墨菲医生站起来,走到门口时又转过身来,语带八卦地说,“白先生每天都会来看你,你很快就会见到他了。”
医生说完,对他友好地笑了笑,出去时体贴的带上了门。
展昭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忍着疼费力地稍微撑起一点身体,把头转了一个方向去看窗外。
这间病房可能是三楼或四楼,看得到树冠。窗外阳光正好,应该是下午,有微风,树叶随着风轻轻摆动。天很蓝,没有云,蓝得很纯粹。
直到此刻,展昭才真正有了劫后余生的感觉。可是刚才医生的一翻话,却如同在他心口重捶了一拳,令他根本来不及喜悦,就被愁云笼罩。
本已抱了必死的决心,做了决然的事,没想到老天却跟他开了个玩笑,让他跟死亡擦了个肩,又重回人间。
那个白老鼠……医生说很快就会见到他……可是,该怎么面对他呢?
展昭说不清此刻自己心里是个什么滋味,只觉得又酸又涩,绞得肠胃生疼。
他希望那黑暗中的荒唐从来没发生过,可是却并不后悔。他希望自己从没对白玉堂说过“喜欢”,可是却并不想否认自己的心意。
然而,理智告诉他,这份感情不能继续下去,有太多的因素都注定他们绝不能在一起。可是,要怎么让白玉堂接受呢?那家伙的脾气……
他想厘清自己混乱不堪的思绪,却觉得思路像是仍在一片黑暗中处处碰壁。
展昭苦闷地闭上眼睛,有些无奈地希望自己最好能够再晕过去。
“猫儿!”白玉堂的声音里带着十足的喜悦,几乎是房门被打开的同时,整个人就像风一样扑到了展昭的病床前,见他面向里侧,便单手撑床,一跃而起,落在病床对面。
他刚到就听护士说展昭已经清醒了,不顾医院禁止奔跑的规定立刻冲到病房,一秒钟都不想耽搁。
展昭看着天神般从天而降落在眼前的大白耗子,无奈地先压下心里乱七八糟的想法,虚弱地对他笑了笑,“这么精神?”
白玉堂就在床边席地一坐,往床前一趴,无比热情笑得一脸灿烂,露出一口大白牙,“我早就没事了!猫儿!你总算醒了!”
展昭看他笑得开心,没有说话,只点了点头,心里却默默地想,其实他宁肯继续晕着……
白玉堂以为他刚醒过来还没有精神,倒也不在意,自顾自说道,“我问过医生了,败血症的毒素已经控制住了,接下来只要注意营养,好好休息,很快就能好起来。但你还得继续打针,骨伤也要再观察一阵,大概还得在医院呆上两三周。”
展昭其实并不担心自己,刚才墨菲医生对他伤情的说明,于他而言已经足够了。他有过多次受伤的经验,也不是第一次从死亡边缘挣回一条命,所以当他能清楚地掌控自己的身体,他就知道自己会没事。如今看到白玉堂也在他眼前活蹦乱跳,他就更没什么可担心的。
但是……
“队友?”
白玉堂眼神暗了一下,想了想没什么必要隐瞒,还是实话实说了,“NE一共有七名队友殉职,还有几个重伤,估计伤好后,也只能退役了。咱们队全员都在,银梭在撤退时为了掩护岩石,腿受了伤,但医生说,只要他坚持复健,有很大机会恢复。”
展昭点点头,在那样的情况下,这样的结果其实已经是十分幸运了。如果再晚一些发现炸药的事,NE甚至有可能全军覆没。展昭一向是非常理性的人,很快就接受了事实。军人在战场上随时都有可能牺牲,他深深清楚这一点,并不需要太多心理调节。
展昭想了想自己,他在NE的服役时间也不过只剩两个月而已,手臂的骨伤好不了那么快,即使出院回到NE,也不能再参与任何任务了。看来,蓝斯洛的案子果然成了他在NE的最后一次任务。想到这里,展昭问,“赫莉?”
白玉堂闻言却一下收了笑容,垮下一张脸,皱眉道,“你还挺关心她的!放心吧,ICPO为她申请了证人保护,她现在很安全。但蓝斯洛应该已经知道她没死,直到上庭做证之前,她是不会公开露面了。”虽然他明知道展昭和赫莉之间没有任何男女之间的感情,但那所谓的救命之恩,还有赫莉最终是被展昭说服的事实,都让他心里有些不舒服。
展昭并没注意到白玉堂那点小心思,只是点点头,微微垂下眼帘,没再说话。
白玉堂见状有点郁闷,又有点委屈。他就算再迟钝,此刻也感受到了猫儿对他的疏离。
他提心吊胆地每天期盼猫儿醒来,好不容易盼到了,可猫儿统共只说了几句话,却与他没有半点干系。
他和猫儿可是已经有过亲密关系的人啊,难道不应该成为猫儿心里最重要的那个人吗?在地下城的时候,猫儿明明既温暖又温柔地接受了他,怎么昏迷过后再清醒过来,就好像一切又回到从前了?
白玉堂可不是展昭那样会把一切憋在心里的人,既然展昭退缩,那么他不介意主动。
“猫儿,你……不会后悔吧?”
展昭闻言心里苦笑,果然来了,他应该知道,躲不过的。可惜,假装失忆是行不通的。
“没有……”展昭感受着声带震动时的微微刺痛,抬高视线看着白玉堂,轻声说,“没什么好后悔的。”
白玉堂闻言眼睛一亮,招牌笑容又回到了脸上,但展昭接下来的话,却让他惊愕不已,
“已经发生的事,就让它过去吧……你我……都不必在意。”
白玉堂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怔怔地看着展昭,半晌无言。似乎是费了很多的脑力才理解了展昭的话,他慢慢挺直身体,紧紧盯着展昭的眼睛,一字一句,用力地说,“展昭,不必在意,是,什么意思?”
展昭痛苦的闭上眼睛,不去看面色铁青的白玉堂,声音干涩,“侥幸未死……生活……还要继续……”
“展昭!”白玉堂不想再听下去,怒吼着打断他,“侥幸未死,所以之前说过的话做过的事就都不算了?!这就是你的道理吗?!”
白玉堂简直不敢相信他听到的话,不相信展昭会翻脸无情否定两人在生死无望之际互许的诺言。他顾不上展昭有伤在身,一把卡住展昭下巴强硬地扳起他的脸,强迫他面对自己,“你睁开眼睛看着我!你看着我的眼睛再对我说一次!”
展昭忍住背上被牵引到的伤口的剧痛,缓缓睁开眼睛,目光调整到近在咫尺的白玉堂的脸上,把他满脸的愤怒和受伤都深深地看在眼里。展昭心中不忍,但他知道不能退缩,于是攒了些力气,咽喉上下滚动几次,终于还是定定地看着白玉堂,艰涩地开口,“不后悔,但要忘记。”
白玉堂屏息听他说了这几个字,呼吸突然急促起来,看得出他在拼命的压抑自己,但掐着展昭下颌的手却不自觉地越来越用力,直到捏得死紧的手指压迫到血管和气管,让展昭的面色变得通红,他才惊觉中立刻放手。
看着展昭倒回到床上无法控制地喘息咳嗽,白玉堂有些惊慌,手足无措地靠近过来,“猫儿……猫儿……你,你没事吧?”
展昭一边咳嗽一边微微摇了摇头,闭着眼睛忍受每咳一下都会牵扯到的伤口的疼痛。
白玉堂像是突然失去了力气,重新趴回到展昭床边,“猫儿……你不能这样……这怎么可能呢?”他看着兀自闭着眼睛喘息的展昭,满眼都是被深深伤害到的难过和不解,“你明明说了喜欢我,这怎么能说忘就忘呢?喜欢就是喜欢,两情相悦是好事啊,为什么要忘记?”
展昭听着白玉堂在他耳边用从未有过的温柔语气轻言软语,心里顿时软软地泥泞一片。他宁肯白玉堂继续吼他,哪怕动粗,也好过这样让他不能承受的哀求。
可是他却不能心软,明知不可为,就不该让事情往更加难以收场的方向发展。如果此时不做个了结,或许以后就再也没机会善了。
他深吸口气,终于还是艰难地说,“白玉堂……有些事,只能发生在……特定的情境中。时移……事易……不该发生的事情……就必须忘记。”
白玉堂沉默了许久,缓缓开口,语气中带着不可置信,“我明白了……展昭,你那时,只是在哄我?为了让我有活下去的欲望,就假装回应说你也喜欢我?”
展昭咬紧牙关,轻声却坚定地说,“是。”
白玉堂闻声,不怒反笑,接着说,“那么让我上呢?贡献自己的身体,不让我的龌龊心愿变成遗愿,也是好心成全?”
展昭只觉得心脏酸疼得几乎要痉挛,压在枕下的右手死死地攥握成拳,额头抵在枕上,遮去了几乎难以控制的表情,仍是坚定地说,“是。”
白玉堂大笑一声站起身来,冷冷地调侃,“展昭,你还真是侠义的可以!好!我白玉堂,承你这份情!”
说完,白玉堂大步走向门口,握住把手时,停了一下,没有回头,冷冷地扔下一句,“展小猫,那天白爷爷在你身上很享受,多谢你了!”
听到房门被用力甩上,展昭缓缓地吐出一口气。过了很久,他才侧过头,睁开了眼睛。
那双眼睛里,满满的哀伤几乎满溢,却硬生生地被抑在眼眶里,晶莹地折射了无数道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