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美人谋国》廿色

15、第1４章 平等博弈

　　姬玄心情颇为愉悦地来到漕帮，被人请到漕帮议事厅，负手而立地等着。
　　所谓议事厅，不过一间大点的屋子，除上首太师椅外，左右各摆了两排靠椅，再有些简单家具摆设，唯一的饰物，便是挂在右侧墙壁的一张虎皮。
　　风重山进到大厅，便见一年轻锦衣公子，正背对他站在那张虎皮下，仰首欣赏。风重山站了片刻，不见那人转身，便轻咳一声，朝那背影一拱手，粗声道：
　　“不知尊驾何人，来找风某有何贵干。”
　　“我是何人，风帮主难道不是正到处找我吗？”姬玄双手背在身后，脚步一错转过身来，慢声而道。
　　看清来人样貌后，风重山呆了呆，等到反应过来姬玄的话，更是彻底呆住，张嘴结舌，半天后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却依然说不出囫囵话，“你、你就是钦差？”
　　“正是本钦差。”姬玄语声淡淡，四个字，却掷地有声，令风重山不自觉便将到口的疑问吞了下去，只自个儿在心里思忖着。
　　这个人虽然看起来异常年轻，然而光凭这身气质判断也绝非常人。那位“贵人”说，只要放出风声，说漕帮要向钦差诉冤，有内情呈报，钦差大人自会找上门来。如今消息刚放出去半天，这便来了这么一位年轻贵公子。
　　——应该不会有人想要假冒钦差吧？
　　姬玄看出风重山的疑虑，却不做任何解释，依然保持负手而立的姿势，淡淡看过去一眼，声音透着几分散漫，与上位者对市井布衣的不经心。
　　“你说有漕船失事的冤情要诉，我来了。”
　　虽然姬玄眼中没有流露出任何轻视之意，但他就那样随便站在那里，风重山便感觉到了身份差距带来的无形压力——这个人，即便不是钦差，也绝非普通京户官身。
　　风重山拧紧眉毛快速思考，片刻后，终于咬咬牙做了决定。他往姬玄面前推金山，倒玉柱般地一跪，抱拳道：“漕帮风重山，拜见钦差大人。大人，小民确有冤情上报。”
　　“九月十三，江都一郡十七个县的漕粮征齐，漕运局交付漕帮装船封仓起运。时江南连月大雨，各处河段皆有不同程度水势大涨。
　　“九月十五，行至江都郡边界，大雨倾盘，河水暴涨。老船工皆言不宜继续前行，最好改道青河湾，暂避秋汛。然而随行漕运局监管杨大人，言不可误了漕期，令同行押运官兵，强逼船工继续行船，有严词反对者，甚至被——丢入河中。
　　“漕船冒雨前行，当晚雨势加大，更有狂风大作。到一更天时，上游洪水决堤，将滞留河中无法靠岸的三十六条漕船冲翻淹没——漕粮尽数落入河水，我漕帮有二十六名兄弟，葬身于滔滔洪水当中！”
　　说到此处，风重山已是虎目含泪，双手握拳狠狠砸于地面。
　　“大人，漕粮有失非漕帮之误，如今却要背负他人过错，设法弥补。这些年来，江都一地官员从漕帮不知收去多少好处，又借征粮之机刮取多少浮收，每人吐出半成，便足以补齐此次所失漕粮，却因上有庇佑，推罪塞责，什么事都没有。反观我漕帮，无任何倚仗之力，只能被推出去，做了一只替罪羔羊。”
　　在风重山话音落下后，议事大厅安静无声。风重山低着头，看不到姬玄的表情，只觉先前感到的那种压力，现在因为空气的寂然无声，从而变得更加沉重，压得他背脊弯曲无法挺直。
　　也不知过去多久，静寂中姬玄淡然的声音响起。
　　“可有证据？”
　　风重山心口微颤，抚按在两侧的拳手不自觉握紧，知道重头戏来了。他深吸了一口气，抬头望向姬玄，肃然道：
　　“回大人，有。”
　　“拿来。”

　　姬玄打开匣子看到里面写着“漕运局账簿”的册子时，并没有拿起来翻看。他嘴角勾起一丝不明笑意，将匣子合上，交予身后的伏昧。之后淡淡扫了眼风重山，什么都没说，竟施施然往外走了。
　　风重山愣了愣，在姬玄从他面前走过时，忍不住提高声音喊了声，“大人？”
　　姬玄驻足，淡淡看向他，说了一句风重山听不太明白的话，“风帮主，你的任务已经完成。这个匣子既到了我手里，能发挥的作用自不是在你手中时可比。”
　　风重山愣愣地看着姬玄，不知道该说什么。他能听出姬玄意有所指的话，却不明白“所指”具体指什么。
　　“帮主刚才有句话，其实没有说对。”姬玄忽然话锋一转，从风重山身上收回视线，望向前方庭院。院中无景，只有一只简陋毫无美感的大水缸，姬玄将目光落在那只水缸上。
　　“你说漕帮无任何倚仗之力，那么，在你背后出谋划策的那位，又算什么呢？”
　　留下这句让风重山怔立当场的话，姬玄扬长而去。

　　回客栈的路上，伏昧捧着匣子跟在姬玄身后。姬玄慢悠悠走着，一路走一路观赏路边景色，似乎已经忘记了自己刚拿到一个烫手山芋。
　　“公子，您知道那位暗中帮助漕帮的人是谁了？”走出漕帮后不久，伏昧忍不住问了姬玄一句。
　　“不知道。”姬玄的回答相当干脆，干脆地让伏昧愣了愣，不知该怎么往下接。过了片刻，他再次开口道：
　　“那公子刚才在漕帮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意思？能拿到漕运局账簿的，绝非普通商人，难道漕帮背后的支持者有官府背景？”
　　姬玄转头看了伏昧一眼，眼神看着似乎带点嫌弃，“阿伏，阿计有时脑袋不灵光是因为他话说太多。你平时嘴巴不爱动，怎么脑子也不多动动？”伏昧不自在地抿了下嘴唇，不说了。
　　“官府背景？亏你想得出来。”姬玄摇摇头，一声喟叹，“江都最大的官就是萧观津，有他在，哪个官敢去捞他丢出的弃子，当然我这样外来的不算。”停顿片刻，接着道，“风重山背后有人这点已经可以确定，这人隐于漕帮之后，隐于傅怀容之后，甚至隐于整个江都官场之后。设计定策如草蛇灰线，伏脉千里，不到揭晓一刻，真是很难看出其用意啊。”
　　伏昧难得听自家公子这样称赞一个人，不由张口欲问。想及刚才姬玄的话，他又闭上嘴将事情在脑子里过了遍，挑出自己最想不明白的，才开口问道：“那公子，这人的真正用意是什么？”
　　姬玄这次没数落他，负手望天，一边走一边回答，“自古民不与官斗，漕帮无论如何都不是江都官府的对手。想要自救，必须借势。”
　　伏昧听到这里，脑中“叮”地一响，眼睛微亮，“这个‘势’，是指公子？”
　　“非我也，而是我现在的身份。钦差大臣，再怎么说，也是代表皇上。萧观津可以不把我当回事，故意无视当不知道我已到江都，然一旦我亮出钦差身份，他就不能装不知道了，否则，便是蔑视皇命。若我一直游山玩水下去，自是与他两下相安，可现在漕帮找上了我，就是把我推到了明面，推到与萧观津对立的一面。”
　　伏昧当下一惊，“那岂非对公子不利？”
　　姬玄轻轻摇头，依旧气定神闲，“虽则我已上擂台，但真正打擂的人还是江都官府与漕帮。我嘛，顶多算个见证，或是裁判，又或者说，是某种程度上，让双方可以平等博弈的——嗯，一个工具。”
　　说自己是“工具”，语气还那么轻描淡写，真的没问题么？伏昧暗暗瞄了姬玄一眼，总觉得公子从漕帮出来后就有些怪怪的。
　　姬玄没管下属心里在想什么，慢悠悠往前走，抬头望天，叹着气说道：“不知那背后之人，最后会提出什么样的条件。有点好奇啊，能够见上一见就好了。”
　　伏昧脸上闪过愧色，低头道：“是属下等无能，至今未查出与傅怀容联系的是什么人。”
　　“不怪你们，你们也是初到江南，不比漕帮与傅氏商号，都是根植于江都的地头蛇。而萧观津既是强龙又是地头蛇，怎样才能让他退步，必将是一场很精彩的戏，这次江都之行，实是不虚。”
　　片刻后，似想起什么一样，姬玄摸着下巴仿佛是在自言自语：“不过，这么多天过去，既没找到马车的主人，也没找出傅怀容背后之人，好像是有点无用啊。”
　　伏昧闻言头垂地更低，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这个时候的姬玄并不知道，他所要找的那两个人，其实是同一个。
　　“算了，总比后面那几个跟着我们的笨蛋要强些。一个五大三粗的男人站在绢花摊前装作买东西，还当我看不见——假装也要用点心吧？你们可不要跟他们学。”
　　“是。”
　　两条影子一前一后，在江都城宽广热闹的街道上，渐渐远去，没于人群。

　　僻巷里的小院子，洛姎今天难得什么都没做，搬了把藤椅坐在屋檐下看云苓在院子中晒被子。晒一会儿，翻个面儿，用鸡毛掸子抽抽打打，弹灰去尘。
　　来江都这些日子，要么阴雨绵绵，要么天阴似雨，难得有几个爽快的晴天。今天好不容易出了大太阳，云苓便将洛姎盖的被褥拆洗了，然后搭在院子里的花架上晾晒。
　　云苓想着，小姐不爱出门，又不宜直接暴露在太阳底下，所以晒被子是最好的办法。这样被子染上阳光的气息，小姐晚上总能睡个好觉。
　　正当洛姎被暖阳轻风熏得昏昏欲睡时，吉量来了。向她禀报姬玄前往漕帮的事情，并转达了漕帮帮主风重山的担忧。
　　——钦差大人没有明言助漕帮一臂之力，万一对方拿走账簿后不认账，什么都不做该怎么办？
　　洛姎于是躺在藤椅里，给吉量分析了一下这位钦差的立场。

　　“朝廷这个时候派到江都的钦差，就算不会公正严明查清事实真相，站在萧观津对立面，至少也不会与江都官员沆瀣一气。因为，他是皇上派下来的钦差，哪怕是走过场，也需站在皇上的立场。而皇上的立场，从任何名义上来说，都是庇佑他治下的子民。
　　“如今漕帮之冤，佃农之困，都已经捅了出来，想再粉饰太平，就需要付出更多的代价。既不触动萧观津根本利益，又能对受灾百姓有所安抚，不至民变。只要这位钦差有带着脑子来江都，他就该知道于己最有利的选择是什么。”

　　最后这番话传到风重山耳朵里，他总算稍微放了点心。

作者有话说

　　zj小天使你真可爱(*^ω^*)
以及——
喜欢这个故事的诸位看官，希望本作者能让你们一直喜欢下去（鞠躬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