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笨鸟南飞向天涯》亦舒欢

6、杨伯来信

　　“小壮，别看了，这个月一共是二两二钱银子。”小安媳妇将手伸到他的面前，示意他赶紧付钱走了，这小老头实在太影响生意了！
　　黄酒两壶，包子十个，烧饼八个，烧鸡两只，下酒菜两碟，豆腐花阳春面各五碗……
　　账单上那些密密麻麻的字晃得海小壮有些晕，他觉得自己得缓缓，不然过了今夜这宾化就要多一条冤魂了。
　　“这老头我不要了，你们看着办，埋了还是烧了，随你们高兴！”
　　小壮已经数不清是第几次说这样的话了，但是在场的人无一将这话当真，因为老头总有办法将这个可怜地少年收拾的服服帖帖，连个屁都不敢多放一个。
　　“红芍姑娘说甚是想你，不知上次赠你的香包，满意吗？”喝高了的老头挤着最后一丝清明，冲他笑的不怀好意。
　　“我是造了什么孽啊。”被抓住把柄的海小壮咬牙切齿地背起醉醺醺的老头，忍痛不去看那只同他缘分浅薄的荷包,晃晃悠悠地离开了小店，留下一个单薄可怜的背影，引得街坊们唏嘘不已。
　　“这可怜的孩子，只怕满了二十也攒不起媳妇本吧。”卖烧饼的顾大娘接过属于自己的十枚大子，一脸同情地看着少年离开的方向，轻轻地摇了摇头。
　　准备收摊的小安爹斜眼看了看跟在顾大娘身后的小丫头，忍不住揶揄道：“顾大娘要是心疼那小子，不如将你家三丫头许给他得了，小伙子可精神着呢！”
　　被点名的三丫头也不害羞，毫不客气地抓了把灶台上的花生米，笑嘻嘻地反击了回去：“我年纪小些，倒是安姐姐差不多可以找婆家了，安大叔不考虑考虑？”
　　莫名被好友拖下水了安四姑娘也是个嘴皮子利索的，头也不抬的来了一句：“那小子没那青凤哥俊俏，要是青凤哥来，不给聘礼我也嫁。”
　　什么？自家的闺女什么时候看上那娘们兮兮的二傻子了？！
　　噗！
　　正在喝水的安大叔被她那一句惊到，一口水喷了出来，又急又气，也顾不上抹嘴，伸手脱下鞋子就往自家闺女身上招呼，可惜他人老眼花，鞋子噗通一声飞进了卖酒小哥的身上，干净的褂子沾了好大一个脚印！
　　那小哥身后跟着的狗见自家主人受了欺负，嗷的一声冲了上去就要扑人，一时间整个小店鸡飞狗跳，惹得来往的行人纷纷驻足观看。
　　当然，这份热闹，同一脸郁闷的小小壮没有半分关系。
　　此时的他，正闯着粗气，用力将老头往家里背。
　　这老头，是不是又胖了？
　　这个认知对于饱受摧残，又被师兄们说瘦了的小壮来说，无疑是雪上加霜，简直太混蛋了好吗？
　　说好的爱护弱小，说好的疼爱有加呢？
　　小壮累的两眼发黑，恨恨地在心里向老头全家问好好几遍，认命地一点点往家里挪。
　　老头喜欢清静，就在城郊弄了几间茅草房，平日里也甚少有人来往，但因背了个人，又累了一天，本不算远的路，海小壮却花了多一半的时间才回到家。
　　小壮对这地方熟悉得很，也不点灯，就这样摸黑将老头送到老头的屋子里。
　　“好累。”海小壮轻轻锤了锤有些酸痛的腰，借着透过窗户洒进了月光，看了看没有一丝烟火气的灶台，有些酸涩。
　　这日子太艰难了！
　　咕~
　　他的肚子毫不客气地再次发出抗议，海小壮摸着空空如也的肚子，看了看吃饱喝足的老头，笑容更加苦涩。
　　毫无疑问，现在灶里没有火星，自然也不会有热腾腾的洗澡水，也没有煮的喷香的饭菜，更不会有人等着自己回家，在自己疲惫地时候对自已嘘寒问暖一番。
　　算了，自已就是个糙汉子，怎么突然像个娘们似得想哭呢。
　　小壮自嘲地抹了抹脸，就着缸里不多的冷水洗了把脸，准备回房睡觉，然而就在他转身的那一刻却忍不住顿住了，本不打算搭理老头的海小壮挣扎了片刻之后还是忍不住又转了回来，将一床被子从角落找出，盖在呼呼大睡的老头身上，做完这些的小壮飞快地转身，自言自语地为自己开脱。
　　他才不是关心那自老头，只是担心他要是冻死了，自己还得找地方埋他。
　　嗯，一定是这样的。
　　“臭老头，我可不是关心你，我就怕你冻死了，我还得找地方埋你，麻烦。”找到理由的海小壮哼了一声，不自在地低咳了一声，然而他话还没说完，便被点了穴般僵在了那里，一种做坏事被抓包的表情，惹得装睡的人又揪了揪他的头发，一只手绕到他的面前，将一个小油纸包的东西塞到他的怀里。
　　“吃吧。”老头怀懒洋洋地声音中带着一丝得意：“臭小子还算有良心。”
　　“臭老头，你又骗我！”
　　彻底崩溃的小壮忍无可忍，顺手抓起边上的枕头冲着老头那张笑得欠抽的脸拍去！
　　然而，小壮又忘记让他至今没有打死这讨厌的臭老头的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这老头的身手不是一般得好，海小壮哪怕拼了命，也不能翻出个水花，更别说在他身上划出一道带红的痕迹来了。
　　被点了穴道的小壮死死瞪着眼前那只干巴巴地拆着油纸包的手，心在滴血。
　　这烧鸡，怕是要十个大子吧。
　　“吃不吃？”老头撕下一只鸡腿，在他鼻子底下晃了晃，引得海小壮那没出息的肚子又是一阵抗议。
　　“我宁死不屈！”海小壮违心地扭过头，不去闻烧鸡特有的香味，可是这香味却像个契而不舍的狐狸精，死命往海小壮鼻子里钻，一次又一次的挑拨着海小壮最后一点尊严。
　　可是被虐待已久的肚子并不体谅主人那坚定的拒绝，毫不客气地将主人的脸打得啪啪响。
　　咕~咕~
　　安静的房间里，控制不了自己不断发出声响的海小壮羞愧欲死，恨不得找块豆腐登时撞死自已得了。
　　“这鸡，可香了，”吃饱喝足的小老头笑眯眯地举着鸡腿，接下来的话却再一次让人绝望：“这是明家老头家的烧鸡，要十五个大子呢！”
　　小壮顿时脑子一热，欲哭无泪，脑子里被老头话中那关健的十五个大子绕啊绕，一时间竟忘了反应，任由老头将鸡腿塞进他的嘴里。
　　十五个大子，足足比普通烧鸡贵上五个大子！
　　这老头怎么不去死！
　　小壮虽然一门心思都沉浸在十五个大子带来的巨大的冲击之中，但身体却是十分诚实地将到嘴的肉咬了咬，示意老头将穴道给他解开，他投降还不成吗？
　　再一次得逞的老头心满意足地替他解了穴，满意地看着吃得满嘴油光的海小壮，将刚才那个宁死不屈，做出一副刚烈样的傻小子狠狠地鄙视了一通。
　　而本着不吃是傻子的小壮自然不会替自已找不痛快，他的想法十分简单实在，符合一个卖力挣扎求生存的底层阶级小百姓的认知。
　　既然鸡已经赊了，钱也是要自己付的，那总不能再叫肚子受委屈了不是？
　　小壮嚼着有些冷的烧鸡，算是认命。
　　嗯，这肉虽然冷了，但是对于难得沾上荤腥的海小壮来说，无疑是稀罕物。
　　生活虽然让人活得像只蟑螂，但也不是一无是处，至少对于海小壮这样的人来说，只要能够吃饱穿暖，便不算太坏。
　　小壮是个乐观的孩子，很快便从那些令人心烦的事情中挣脱出来，专心享受着美食。
　　“哦，我昨日收到你杨伯的书信，准备明日前往渝州。”
　　突兀地听老头提起这样一句，海小壮也只是愣了片刻，并不觉得太过意外。
　　谭老头虽然不靠谱的时候多，但是对于正经的事情可从来不马虎，只要是他认为是正经的事情，即便是在喝的醉意朦胧的时候，也不会耽误一丝一毫。
　　兄有难，望弟携徒速至！
　　老友从渝州送的信过来，也未曾说明原由，只在薄薄的纸上留了这样一句话，虽有些令他摸不着头脑，但是他却不看不放在心上，毕意那糟老头的性子十分要强，若非遇到难以解决的麻烦，是不会轻易开口求助的。
　　“杨伯？”
　　不知是否是吃饱的缘故，小壮气顺了许多，也没力气同老头唱反调，吱唔了一声算是回应。
　　这位杨伯在渝州城也算是一位颇有名气的人物了。
　　他本名杨桦，年轻的时候原是一个绿林好汉，后来遇到一个貌美的小娘子便歇了打家劫舍的勾当，金盆洗手转行当了镖头，他虽是个武夫，但处事圆滑，加上黑白两道都有牵扯，也就顺顺利利地一干就是二十来年，如今他的他育有一子一女，早早地将镖局扔给了自己的儿子，过起了喝茶遛鸟的逍遥日子。
　　就连海小壮现在所在的镖局，也不过是杨伯名下的一处产业而已。
　　听到老头这样一说，小壮强行按捺住内心的狂喜，装作若无其事地样子淡淡得应了一声，十分勤快地就要去替霉头收拾要带的行李。
　　老天一定是听到了自已的请求，终于眷顾了自己一回，让自己有上那么一段没有老头的美好日子！
　　太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