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骑局》薛楠

96、章九十

　　章九十　戚里斯威·拉芙雅
　　源世四年四月三日
　　但塔尼亚·黑羽城·黑羽骑士塔·宴会会场

　　拉芙雅与部分相关人员打完交道后，这场开在但塔尼亚的盛大宴会的表演部分早已结束。人们又拿出在贵族间流行或是宴会上必不可缺的游戏玩乐起来，拉芙雅则拉着束己在角落里趁机小憩。不过她的小憩显然和其他玩累了的贵族们不同，此刻她撑开了手中的扇子、掩住嘴，和身旁的束己交流起各自的看法来。
　　“绮尔赫拉倒是来的全，安切洛斯·荻和间烨都在，”她看了看完成了必要的社交便打算离开宴会的绮尔赫拉王，“只不过看起来他们问题还没有完全解决。”
　　束己点头应和：“安切洛斯·荻在宴会上现身，绮尔赫拉的‘流言’应该会停一停，但这之后就不好说了。”
　　拉芙雅勾起唇角：“术义倒是精明，派了素和来，谁不知道素和与术义理念不合，能从她那打听到术义的动向才奇怪；塔萝娅派来了马沃德莱·维也纳莎和马沃德莱·迪瓦尔，名宫千夏本人却没了影子，这还真是耐人寻味。至于斯兰尔特，”拉芙雅看着维罗暂离会场而留下的背影，“自他上次公开他与黑羽骑士的关系后，我想有很多事情就不必再说了。”
　　束己没有接下拉芙雅的话，他幅度很小地动了两下头，将维埃科迪王的到来告知了拉芙雅。拉芙雅弯起双眼，露出一个标准的外交用得体笑容，与昨晚才偶遇过的诺别哀林·丹妮斯顿进行了一番友好交流：
　　“别来无恙，维埃科迪王，”她没有拿下折扇，笑眯眯地随口说着没有任何营养的场面话，“遗失风格的发型，搭配上这身正式礼服长裙，今天的您看起来真是美丽极了。”
　　“您也是，但塔尼亚王，”诺别哀林·丹妮斯顿冷淡地点点头，也极不走心地夸赞了几句拉芙雅的装扮，“这种紫色很适合您，看来贵妇人们还要多向您学习您高雅的品味。”
　　两人毫无逻辑地互相恭维一番后，拉芙雅象征性地邀请维埃科迪王到小圆桌旁一叙；丹妮斯顿似笑非笑地以身体不适为借口极为敷衍却又非常得体地婉拒，随后同法斯顿王弗瑞塔一起缓步离开。拉芙雅见状自己带着束己走到小圆桌旁，接着先前的话题再度讨论起来。
　　“丹妮斯顿吗，”她晃了两下折扇，“维埃科迪就要看她和坎斯坦家谁斗得过谁了。要我说丹妮斯顿不至于把自己搞到现在这种地步，就是她实在是太天真了。曾经是遗失，现在是源世，无论哪个时代都不是过去的盛世，也不是未来才会有的空前繁荣。时代的车轮没有走到那里，她却想将维埃科迪推上空想的大路……”
　　她最后下了结论：“我很期待她的未来。”
　　剩下的法斯顿与琦诺二人都没有放在心上。法斯顿是列茨家的地位不可动摇，琦诺则是利鲁努别家与海家矛盾仍旧不止。这次琦诺无人到成人礼来是有些出人意料，不过在琦诺的内乱解决之前——或是利鲁努别与第一骑士重夺权力，或是海家最终称王，拉芙雅都不打算对琦诺过多插手：现在源世不太平静不说，有黑羽城在，拉芙雅也懒得对琦诺多加关注。
　　这时将普耶克城主送离舞会的黑羽城主回到了宴会会场上，宴会也因这位新上任的黑羽公爵再度热闹起来。有黑羽骑士团的少年骑士邀请他们的骑士长参加投壶游戏，黑羽骑士也受邀参与了一局，又关照了少年骑士们几句。拉芙雅见状合上折扇，从束己手上接过早已准备好的盛有西舌的金流石杯，举着它走到罗尔扎特·乔恩面前，先敬了一杯。
　　“祝贺您袭爵，怎么样，您对于这种贵族间的社交还适应吗？与骑士间的相处不同吧。”
　　罗尔扎特·乔恩还礼，碰杯，也喝了一口身后的银羽卫始终准备着的西舌：“多谢您的关心，”他有意无意地提着，“这还要感谢银羽骑士的教导。”
　　拉芙雅装作自己没有听见青年表明态度的话语，又抿了一口杯中的琼浆：“看您将黑羽城与邻城的关系处理得非常恰当，这真是不得不让我感叹一句英雄出少年啊。”
　　“您过誉了。”他看起来有些惶恐，却再也不多说了。这时另一名银羽卫来到二人身旁，他先是向维埃科迪王微微躬身，随后便在青年耳旁低语起来。青年微微俯身低头，待银羽卫报告完毕后，他在拉芙雅面前神色一变，客套了几句就借口匆匆告辞。
　　拉芙雅眯起双眼，心中少有地泛起淡淡的烦躁感，有没能从这位年轻的公爵口中套出什么内容，也有这位上位骑士掩藏起来的过多的秘辛。但她很快便隐去了这些，与束己二人坐回到原本的小圆桌旁。就这样，这场热热闹闹环节颇多的宴会对于拉芙雅来说就在与束己的低声讨论和与各方人物的社交中平淡地迎来了结束。
　　待到宴会结束时，神像早已黯淡了自身的银色光辉。黑羽骑士团将客人们分别引导到今晚的住处，其中八王则被留宿在副塔客房以参加第二天的游—行。拉芙雅也接受了安排，和束己针对宴会上表现出的贵族圈谈了几句，像是凌城城主的事情，又像是普耶克·劳勒的事情。最后他们又讨论了一下乌里夫提到的背叛骑士尼诺，各自提出了自己的观点。
　　时间缓缓流逝，源世来到了源世四年四月四日的清晨。
　　一夜之间，漫天翻卷的碎雪纷纷扬扬地撒满了但塔尼亚。雪花洁白而柔软，仿佛带着温柔的温度，触摸下去却冰冷非常。于黑羽骑士塔留宿的拉芙雅休息了一晚，随后在这对于但塔尼亚来说十分稀奇的景象中清醒过来，让乌里夫传信作为军师团存在的第三骑士团，命令他们务必要稳定好但塔尼亚的情况。就在她安排好事务、准备参加黑羽骑士的游—行时，一只全身被羽的美丽的鸟儿拖着尾翎在她面前飞过，最后落到了一个站在空地上的熟人——维罗的肩头。维罗逗弄了一会就收回手，看样子是要离开了，这时他被一名银羽卫拦下，与此同时，拉芙雅也从脚步匆匆的束己处得到了消息——
　　“昨夜塔萝娅突然宣布迁都光城，塔萝娅帝国第一骑士名宫千夏则率第一骑士团的源师精锐偷袭绮尔赫拉边境的艾斯法城，艾斯法城在上位骑士、赤雪骑士雷诺里亚及其影骑的见证下，城主艾斯法·耶纳以塔萝娅保证不破坏艾斯法城正常秩序、不伤害艾斯法城任何一人为条件开城投降。得到消息后绮尔赫拉王安切洛斯·荻与第一骑士间烨立刻回到了绮尔赫拉，只可惜为时已晚，也就来得及谴责一番塔萝娅偷袭与艾斯法城投降的行为并向塔萝娅正式宣战了。”
　　拉芙雅扫了一眼维罗，这时银羽卫也已报告完毕，他面无表情地吩咐银羽卫通知黑羽骑士游行正常并加强警卫，银羽卫得令离开，他也转身就走，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拉芙雅的存在一般。拉芙雅挑起眉，用扇子随手指了指维罗，同时对束己说道：“听到了吧？游行正常。”
　　束己也目送维罗离开视线，点了点头。
　　“不过，”拉芙雅收回折扇，抵住下颌，“黑羽骑士难得的成人礼，维罗却参加不上游行，想想也真是怪可惜的。”
　　于是这场浩浩荡荡的游—行就在雪中拉开了序幕。银羽卫在最前方举着刻有黑羽家家纹的旗帜开路，少年骑士团在银羽卫后展示着自己的骄傲，黑羽骑士团中有两人走在前面负责引导，其余的人便都在黑羽骑士的身侧和身后了。黑羽骑士本人骑在一匹纯黑色的高头大马上，这种在源世已几乎绝迹的动物衬托得年少的黑羽骑士更加英武。他戴着面具遮住面孔，配合着斗篷看起来也不显突兀；在他后方骑着纯白色马匹的银羽骑士银玲也同样戴着银色的面具，她用别致的羽毛胸针将银色斗篷紧紧地固定在身上，全身上下只将银发银瞳裸露在外表明身份。黑羽骑士团的队列后方终于是八王的马车，无论八王本人是否真的在场，他们的马车倒是都安排的十分妥帖。队伍末尾同样是举着旗帜的银羽卫，其他参加了游行的上位骑士则在普通人面前遮掩着身份，有的将自己掩藏在道路两旁的民众中，也有的远远地缀在队伍后方，在人群中缓缓步行。
　　拉芙雅在坐着她但塔尼亚王、第一骑士冬提与第三骑士束己的宽敞马车中休息，看起来一切顺利的游—行却在队伍到达某一个广场时忽然生出波折。
　　“——黑羽骑士！”
　　那是少年绝望又痛苦的撕心裂肺的叫喊。
　　拉芙雅睁开双眼，用折扇微微挑开车帘。
　　少年在所有人都不由得怔住的瞬间从紧紧抓着的剑鞘中拔出剑。他从少年骑士的队伍末尾脱离开来，颤抖着右手刺向黑色高马上的罗尔扎特·乔恩。少女神色焦急地钻出人群阻止他，却无论如何都赶不上少年的脚步。黑羽骑士罗尔扎特·乔恩平静地拔出黑凰翎，在拦住他的护卫的同时挥剑挡下了少年尚不成熟的刺击；少年利剑脱手，神情崩溃地跪倒在地。
　　这时少女终于赶到了少年身边，她先是看了一眼毫发无伤的黑羽骑士，随后蹲在地上安抚起茫然的少年。四周的银羽卫围住两人，黑羽骑士团仍旧守在骑士长身边。此时他们的骑士长不顾劝阻地下了马，走到少年身旁，伸出他戴着服帖的黑色手套的左手；少女抬起头，忽然面色惊恐地看着他。黑羽骑士看着少女，下一步迈出左脚后将右脚猛地后撤，同时转身挥剑挡住了敌人匕首的偷袭，在格挡住匕首后，他又熟练地扭过手腕，将长剑瞬间送至敌人的右肩。
　　“敌袭，”黑羽骑士看向四周，“保持警惕！”
　　随后越来越多的暗杀者从难以置信的位置钻了出来。人群中、附近的高楼上、广场旁的灌木丛里……面对突然趁乱出现的暗杀者，黑羽骑士皱皱眉，银玲则指挥着另一部分同样不知从何处出现的人们上前对抗。双方套路相近、难分上下，局势胶着，银玲神色间也不见焦急。她环视全场，看样子像是在寻找什么。当然看起来她没能找到，因为不久后她露出了诧异的表情。此时一名银羽卫在不知不觉间趁乱摸到了黑羽骑士背后，银玲注意到后猛地转过头，立刻喊了一声“极冰骑士”。另一名银羽卫速度极快地出现在黑羽骑士身后，他架起细剑，稳稳地挡下了这名暗杀者出人意料的一击。对方的暗杀者不甘示弱，他拼命寻找着近身的机会；极冰骑士则有些束手束脚，一时之间二人打得难舍难分。最终毫无顾虑的暗杀者抓住了机会，他在同伴袭击黑羽骑士、极冰骑士因此分心时右手前伸，迅速挥出匕首。
　　极冰骑士当然躲开了，只是她的兜帽也被那柄锋利的匕首划开并垂落肩头。她银色的长发暴露在众人的视线下，但她也险而又险地回援成功。另一个黑羽骑士团骑士装扮的人来到黑羽骑士身边，替极冰骑士分担了不少压力；极冰骑士也因此放开手脚，毫不留情地对付起这些手段阴暗的暗杀者们。战局开始向黑羽骑士一方倾斜，一切似乎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
　　冬提早已到马车外警戒，拉芙雅则在马车内冷静地分析着现状。当极冰骑士露出她无暇的银发时，她却忽然看着那耀眼的长发愣住了。过了许久，她才微微放下车帘，只留下一条狭窄的缝隙，对着束己轻声说起她刚刚发现的惊天秘密。
　　“还记得我从例会回来后说过的那三个龙绮的事情吗，”想通了事情的拉芙雅心不在焉地看着守在黑羽骑士身边的银发银瞳的极冰骑士，她在大雪中舞动细剑，上下翻飞的银色斗篷和掩盖面容的银色面具也遮掩不住她的锐利战意，“我当时只是直觉上觉得这三个长相过于相似的人哪里不对，但我也没有意识到究竟是哪里让我感到违和。现在我知道了，束己，你看，极冰骑士不是本代银羽骑士，她却有标志着银羽骑士的银发银瞳。反过来说，银发银瞳并不是银羽骑士的专属特征，我们却把这当作辨识银羽骑士的标志，怀疑银羽卫的消息，怀疑亚伦还活着，更为此束手束脚。”她讽刺地笑了笑，“真是可笑极了。”
　　“这不是八王间的猜测流言，也不是法塔的阴谋陷阱。不论那个所谓的银玲究竟是不是银羽骑士，照现在的情况来看，那个算计极多、心思深重的银羽骑士亚伦确实已经死了。”
　　她又看了一眼游—行队伍中同样被保护着的凌城城主，垂下双眼。
　　“——这才是我们这次最大的收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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