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骑局》薛楠

93、章八十七

　　章八十七水木爵夜
　　源世四年四月三日
　　但塔尼亚·黑羽城·黑羽骑士塔·宴会会场

　　宴会开始后，上位骑士们自发地聚集到一个偏僻的角落，在那里隔离出了一处气氛奇异的会场。他们遮掩住面容与身形，让偷偷观察他们的人们为他们的具体身份感到困惑；他们互相之间却能够轻松地说出对方的事迹、叫出彼此的通称。气氛随着这些“怀旧”或是“恋旧”的人变得不再像源世，时间仿佛只在黑羽骑士塔这个对于整个大陆来说绝不算什么的小小空间里回到了遗失。骑士们谈论着自由骑士团与自由骑士，谈论着黑羽骑士，谈论着蓝羽骑士，谈论着教廷，谈论着法塔，谈论着八王，也如八年前一般谈论着神秘的银羽一脉、背叛骑士尼诺与银羽骑士。与处在同一世界的同伴们的闲聊让平日里精神紧绷的上位骑士们放下了些许戒心，他们少有地露出了轻松的笑容，在这个特殊的时空里享受着独属于他们的奇异氛围。
　　显而易见的是，即使处在同一场宴会上，上位骑士与非骑士的人们间还是隔着一堵看不见的高大墙壁。也许还有随着时代重新分隔出的另一派系——源师：上位骑士的骄傲让他们不能认同源世时代的已非传统意义的源师，普通人也无法理解源师的世界。人们因为身份的不同、观念的不同、所处世界的不同默契又自然地将自己划分进某一堵封闭的高墙之内，只有极少数人才能够跨越高墙，从空中看清这一现实。只是能看清也不意味着能够做些什么，贵族有贵族的规矩，上位骑士有上位骑士的矜持。
　　——隶属于法塔而被人们敬而远之的水木爵夜在宴会上无聊地想着这些。每一场宴会都是相似的，无论举办它的主人是谁，参加他的客人又有哪些。眼前的景象与记忆中的某些画面逐渐重叠，最后完全替换成了当年的模样。镜头在温暖柔和的光线下转向自由骑士团的练武场，年幼的伊斯利迦正与同样年幼的维希架着专为他们打造的武器一同沉默地练习着长枪的一招一式。空气中仅有金属相互撞击的声音向外激荡，在这种撞击声十分有规律地响了一段时间后，两人默契地停了手，坐到一旁休息去了。
　　“我用盾牌格挡的动作练得越来越熟了，”维希擦着汗说，“伊斯利迦你用长枪也越来越得心应手了。”
　　伊斯利迦没有回答。反倒是金属撞击的声音有人接替下来，随之而来的则是他们的脚步声。伊斯利迦闭上双眼，他们相互交谈的内容还是一字不落地灌进了耳朵。足足大他十五岁的伊兹卡就要成年，本代自由骑士伊尔维斯也将在伊兹卡的成人礼上正式宣布他就是自由骑士团的继承者。此刻伊兹卡同他的朋友们聊的也无外乎这些事情，成人礼的流程，自由骑士的安排……他们聊了一会，伊斯利迦便敏锐地发觉几人的脚步近了。反正逃也逃不掉，伊斯利迦也就放弃了抵抗，低下头，沉默地等待着。
　　“呦，伊斯利迦，”伊兹卡开朗的声音在他的头顶上响起，“明天宴会上会有许多好吃的，到时候你可不要客气啊。父亲难得大方一回，下次再想这么豪华就不一定是什么时候了。”
　　“你还真敢说，”他的朋友推搡笑闹着，“小心自由骑士听到之后一口都不让你吃。”
　　伊兹卡毫不吝啬地翻了个白眼：“你不说父亲怎么会知道。”
　　恰好此时自由骑士伊尔维斯叫起了伊兹卡。伊兹卡挠挠头，和伊斯利迦打了个招呼就先走了。他的朋友们不熟悉伊斯利迦，也同样跟着伊兹卡离开了。这之后维希与伊斯利迦又无言地练习起来。心不在焉的伊斯利迦下起手来没轻没重，一不小心就伤了维希。于是在那场宴会的前夜，与他对练的搭档就这样被送出了骑士塔养伤。
　　到了第二天，伊斯利迦在宴会上只待了一会就觉得无聊起来。伊尔维斯与伊兹卡都忙着招待客人，无人关注的他则轻轻松松溜出了骑士塔。等他终于在外面玩够的时候，那场大火也已经烧到了尾声。随后他隐藏起自己的身份、流落至神恩塔，不久又被琉璃骑士水木琉璃收养，并冠上了水木爵夜之名。
　　不知道这次天罚骑士西卡里与背叛骑士尼诺来参加黑羽骑士的成人礼是想做什么，他的视线又向上位骑士们扫去。冠着漆夜骑士名号的他与那些骑士们却不在同一堵高墙之内，从最初起立场便相去甚远的七海碧姬、卡尔塔二人不用说，随着他正式成为法塔的上位骑士，他与红日流云、捷陨、龙绮千幻、龙绮千击也永远不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法塔的影响力可真是强大，他第一次这样感叹道，又无意识地给自己灌下一口酿造过的火谙。
　　“漆夜骑士，”一个熟悉的声音忽然叫他，“您还清醒着吗？”
　　水木爵夜抬起头。他认出来了，站在他面前的是用面具遮住面孔的尼诺。于是他点点头，算作了给尼诺的回答。尼诺便不再多说，只对他解释了一句：“西卡里有点不舒服，我和他就先回法塔了。”
　　“天罚骑士又？”水木爵夜变得有些迟钝的脑筋转了转，“我明白了，您还有什么事情交待吗？”
　　“没有了，”尼诺说，“您注意休息。”
　　水木爵夜“嗯”地答应下来，尼诺顾及西卡里的情况就立刻离开了。水木爵夜便更加肆无忌惮，喝到最后，他不得不用桌子撑着自己的身体才不至于栽倒在地。这时一个人走过来将他架住，迷迷糊糊的水木爵夜却在摇晃着的视野中捕捉到一抹熟悉的火红色泽。他的头脑顿时清醒了许多，在意识到架着自己的人是维罗之后，他向维罗道了谢。
　　维罗见水木爵夜清醒了一些就改为扶着他，让他能走得舒服一些。水木爵夜再次谢过他的好意，又脱口问他：“您刚刚有没有看到一位红瞳的女士？”
　　维罗想了想：“不好意思，我没有见过。”
　　“那估计是我喝得太多了，”水木爵夜打断了维罗的深入思考，“麻烦您借我一个房间让我休息一下吧。”
　　“那是自然，”维罗回答，“有什么需要还请尽管提。”
　　水木爵夜坐在椅子上，撑着额头，脑海中的场景又一次突兀地定格在他回到法塔后得知龙绮千幻已经离开的那一刻。这与他们当时商量的不同，龙绮千幻从未向他提过她要离开法塔。他以为他留住了千幻骑士，龙绮千幻却用行动给了他答案。
　　这与当时红日流云与七海碧姬之间的情况不一样，他思考着。为什么不一样呢？大概是因为红日流云与七海碧姬关系对等，他却将龙绮千幻摆得更高。想要她理解自己，想要她走进自己的世界，想要她安排自己的未来，想要将自己的一切奉献给她，想要为她而活，想要……想要什么呢？
　　想要她留下来——想要自己忘记一切。
　　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是多么脆弱。埃切罗萨家的小说尽管好看却也只是好看，因为现实永远是最难看的样子。故事中的恋人们纠缠得再紧，现实中有的人却是无缘再见。故事中的朋友们能够一辈子相伴，现实中却多得是原因让他们分开。他向来嘲笑那些不切实际的故事，却在意识到自己想要将龙绮千幻留在自己的生命中时隐隐期待起来。期待他们之间会有无数的纽带将他们牢牢地绑在一起，期待他们无论发生什么都不会分开。看啊，他们之间有着血仇——千击骑士却活着出现在了两人面前；他们之间有着许多关于自由骑士团的约定——龙绮千幻却不告而别、主动离开。他们之间……他们之间都有什么呢？怎样才能让她走进自己的世界中，又是怎样他才能走进她的世界中，让他们的命运不是交点过后渐行渐远，而是永远痴缠在一处呢？
　　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他们确实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
　　可她是唯一一个能够让他忘记所有纷杂的思绪、忘记那些悲伤的过去、忘记这样难过的现实的人啊，只要不再假装自己还有许多工作要做，只要肆意地想着她的事情，只要沉浸在那像蜜一样甜美的幻想中，只要这场梦永不醒来，他就能幸福又普通地生活下去了。他会将自己的整个世界捧给她，他会为她努力，他会为她做他原本不想做的事情。只要是她希望的，只要她在他的身边——
　　水木爵夜被自己的想法惊醒。平日里他是不会去细究这些事情的，哪怕他喝了火谙也不该让自己去想那些没有结果的事情。哪里不太对……是哪里呢？他仔细检查了一遍房间，可房间里的每一样东西都毫无异样。这就是一间普通的客房，他得出结论，又排除几种可能性，最后将注意力放到整座骑士塔上。这里是黑羽骑士塔，上位骑士的骑士塔会有什么问题？还是说黑羽骑士塔有什么特殊之处？他隐约记得自己好像思考过这个问题，那时他遇到了什么？骑士塔……大概与骑士塔有关，这么一来应该就是法塔或是流云骑士塔……
　　是了，就是他初次受邀拜访流云骑士塔的时候。那时水木爵夜敏锐地察觉到情况与他在遗失一九九六年初次拜访黑羽骑士塔的情况不同。他在黑羽骑士塔没有感受到类似于流云骑士塔的限制或是法塔的压迫感，表面看去黑羽骑士塔也只是一个普通的塔群。他那些缺少骑士塔压制的源表现得比往日要活泼许多，他会去想那些事情大概也与黑羽骑士塔有关。
　　找到答案的水木爵夜微微放下心，他坐回到椅子上，脑海中的思绪却不受控制、无法停歇。随之而来的疑问数不胜数，他叹了口气，到房间外走了走，正巧听见维罗与罗尔扎特·乔恩之间的谈话。
　　“……你不应该对塔夫洛琳的事情有这么大的反应……谁？”
　　水木爵夜正想道歉，另一个熟悉的声音恰好在此时响起：“抱歉打扰您，维罗大人，可王她——”
　　紧接着黑羽骑士罗尔扎特·乔恩的声音传了出来：“维埃科迪王的情况要紧，维罗，这件事我们之后再说吧。”
　　出事的是维埃科迪王诺别哀林·丹妮斯顿？她怎么了？水木爵夜走出角落，脖子却正好对上一柄同样熟悉的短剑。水木爵夜吃惊地喊她“千幻”，红瞳少女却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又想到什么，说出了让水木爵夜困惑不已的话：
　　“你说千幻？千幻骑士？你与龙绮樱是什么关系？”

　　章八十七水木爵夜　ＥＮ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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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补８·１５。这样一来进度就赶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