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品罪姝》横纸一笑

12、碧涧羹

　　杜若璃微微一笑，打发绿萝出去。绿萝到底年轻，还不知道要掩盖自己眼中的锋芒。而杜若璃早已从绿萝的眼中读到了她想要的那点心思。小丫头想要生事，那可真是太好了，杜若璃想，她正愁没个机会下手呢。
　　之后一时无话，其他丫头们倒也本分，个个都是低头不语，背向着门渐渐退了出去后，仍旧是闻不得一点咳嗽声响，显然都是些受过严格训练的下人。
　　杜若璃感觉自己虽然只说了几句话，却已是精力不济起来，感叹了一遍那毒酒的威力，便又沉沉睡去。恍惚间似乎又是噩梦连连，一会儿是穿越之前的糟心事儿，一会儿又是先前梦见过的麒麟红章，反反复复颠颠倒倒，弄得她头晕目眩却又不得真谛。
　　“夫人，夫人……”直到小红轻摇着将她喊醒，杜若璃才终于得以摆脱噩梦的困扰。
　　“呵……什么时辰了？”杜若璃缓缓伸了一个懒腰，感觉自己的身体似乎恢复了一些体力，看来早上喝的独参汤果然有些效果。
　　“回夫人，就快要到午时了。”小红轻扶起杜若璃，见她脸色较之前红润了不少，便是无事的征兆了，顿时心中一喜，自个儿脸上的神色立刻眉飞色舞起来，“午膳都已经备下了，夫人可要用一些？”
　　“好。”缓过一个上午，杜若璃如今似乎能够感觉得到腹中饥饿，“替我更衣，我在外头吃吧。”说着任由小红搀扶，却是微微转头在屋中望了一圈，不由有些奇怪地问道：“朱儿上呢？”
　　“朱儿姐姐？”小红歪着脑袋想了一想，这似乎是她思考时的习惯动作，“说来今天婢子还真是没有见到姐姐，大约是出门办事了罢。夫人放心，前些天儿姐姐也时不时出门，只是晚夕定是会回来的。”
　　“哦……”杜若璃轻应了一声，不禁心中有些疑惑，主子生死未卜之际，底下唯二的丫头却时常出门办事，实在不知是去办什么。可是若说朱儿心有不忠，却又说不过去，毕竟她的命能够保住，显然是朱儿和小红都有好好听她安排的。
　　“罢了，你来替我更衣吧。”杜若璃对小红说着，决定暂时放下这个念头。朱儿的秘密，杜若璃定是要查探清楚的，只是眼下，还有其他麻烦需要处置不是？
　　“哎！好！”小红见杜若璃主动要下床，心中高兴，赶紧开始张罗。只是她毕竟是下等侍女出声，又是一直在厨役上走动，让她独立为主子更衣，却是有些为难。只见她扶着杜若璃上下其手打量了半天，才反应过来尚未准备服饰，只得又扶着杜若璃在床沿上坐好，再跑到大衣箱边开了箱子翻找起来。她不如朱儿擅长搭配，只好将里头的衣裳一件件都拿出来，搭在手臂上来回比划。
　　杜若璃靠在床上看着小红苦恼地挑着衣服，样子实在可爱，不觉轻笑了起来。只是刚笑不久，她上翘的嘴角渐渐凝固了下来。小红已是从大衣箱里取出不少衣裳，却唯独少了那件自己亲自放进去的藕色织锦宫灯镶珠的短斗篷。
　　杜若璃抿了抿嘴，见过她穿这件斗篷的人只有一个，就是那日在方塔底下遇到的男人。她忽然想起自己昏迷的时候似乎见过的身影，虽然迷蒙间看不真切，却是同样一身玄色。
　　这个人，究竟是谁……？杜若璃闭上眼睛，细细想着。之前在方塔底下，实在不敢猜测其身份，可如今能既然此人够进入自己的卧房，在这个王府之中，便再难也找出第二个了－－这个男人，恐怕就是自己的丈夫，大煌君主赫玄昆第三子，熙王，赫熠。
　　唉……杜若璃叹了口气，之前她一直对于自己的夫君充满了好奇与想象，可真见到其人，又和自己的期待有些不一样。
　　杜若璃回想着那一日在方塔底下的邂逅，却最先回忆起那个男人面无表情的脸上鹰隼般的目光。恐怕对于这样一个男人来说，她所期待的那些花前月下儿女情长，都是最为无用之物吧。
　　“夫人……”小红并没有发现杜若璃正想着自己的人生大事，她还在为主子要穿的衣裳费脑筋呢，只见她两只手臂直到肩膀之上，披搭挂了好多件各色衣服，像是怕衣裳掉落下来般，扭着身子来到杜若璃的眼前，求救似地询问道：“您看您可想穿哪件？”
　　杜若璃无心装扮，随意指了一件雪青软缎云纹刺绣的短袄，配一条鹅黄裙子，便不再多话，由着小红挑选其他配饰。只是想了想到底心情难以平复，便有意无意开口问道：“小红，我那日服了鸩酒之后，可有什么事儿没有？”
　　“哎呀！夫人，那可多了去了！”小红一边麻利地替杜若璃脱换衣裳，这些倒还是她做惯了的事情，“自从您那日饮了那杯毒酒之后，可把婢子们吓坏了！那些公公们分明就是要您死，不但送了酒，还让人把整个院子都给围了，婢子和朱儿姐姐本还想着去请位大夫前来瞧一瞧，竟是不得出门！好在有您先前吩咐，灌了黄汤，倒是将毒物吐了大半，又有您让婢子用那碳灰熬的汤水，喝下之后总算有惊无险。”说道此处，小红心情激动起来，“夫人您可真厉害，主意出的真好！那么毒的东西，您喝了竟还能活！”
　　“我可不厉害，这不过是最基本的洗胃法而已，我也不确定能否成功的。”杜若璃轻声说道，“倒是要谢你和朱儿，若是你们做得不够，我今儿也不能站在这里了。”
　　小红听了心中感动，眼看着说话也带有哭腔来：“夫人，您能活着，婢子比谁都高兴！”
　　“为什么？”杜若璃问道。虽然她也很喜欢这个小红，可是毕竟和她们不过认识数日，真要说感情又岂会有多深？若是这话换了别人说出来，倒还好说是夸大其词，可小红就是个实心眼，她说的必定是真的。那么问题就来了，小红一个小丫头而已，和杜若璃的性命按理没有任何交集，她又何必如此？难道说，她的性命，是和主子绑在一起不成？
　　“这……”小红忽然发现自己一时语快，差点把自己的事儿给说出来了，立刻改口，道：“夫人您没事，婢子自然是高兴的。”
　　“小红，你不必如此。经过这回，你和朱儿于我自是不同了。”杜若璃不想勉强小红，可也不希望小红对她有所隐瞒，便是认真地看着她的眼睛，说道：“我不逼迫你，可若是你有什么事，尽管告诉我便好，权当我报你救命之恩。可好？”
　　“夫人……”小红只觉得喉中哽咽，从来没有人对她如此认真过，“我……”
　　不行！她几乎要说出口来，却是忽然重重摇了摇头，想到：夫人那么好，不能连累了夫人。
　　“夫人，婢子没事儿的。”片刻之后，小红挤出笑容来，对着杜若璃说道。
　　“嗯。”杜若璃淡淡点头，既然小红不愿意说，自己也不能够强迫她，只是小红如此，反倒让人担心，“也罢，只是我这话并无时效，若是以后你有需要之日，我自然是会帮你。”她安慰着小红。
　　说话间小红已为杜若璃换好了家常起居的衣裳，一身颜色清素柔美，头上也只用玉簪银钗固定，不施脂粉，淡雅纯净。杜若璃懒怠照镜子，只大致将身上打量一遍，便是挣扎着起身，往花厅里走去。
　　小红因杜若璃前头的话，心中感动，因此服侍格外殷勤，直扶着她的手不肯松懈。杜若璃由着小红，她还没完全恢复，走路感觉像是踩着棉花一般，倒正是需要有人扶一扶。
　　这一主一仆缓缓走出正屋，沿着穿廊走进西厢的花厅。一路侍女纷纷垂首侍立墙边，仍是没有一点多余的声响。杜若璃也不抬眼，却是已经记下了几个看着地位较高的侍女的面孔，留着以后有用。
　　来到花厅，桌上早已布好了饭菜。因是病重，桌面上皆是汤羹粥品，煞是清淡。小红一边扶着杜若璃落座，一边让随侍的丫头端盘递水，脸上颇为得意。
　　杜若璃不忍打搅小红那点自我实现的小心思，含着笑接受她们的服务。只是原本仅有两个侍女的时候，关上门吃饭倒也没有很多规矩，她甚至邀请过小红和朱儿一起上桌。当时两人虽是推却许久，后来倒也挺乐意站着陪她一起吃饭。可惜如今人多眼杂，又全部都是生面孔，杜若璃也不想节外生枝，便是规规矩矩按照礼数用餐。一时间，只听得屋中杯盘轻碰，再无其他一点声响。
　　杜若璃虽然不讨厌规矩，但如此沉闷的用餐实在让人难受，正巧一个丫头递上一盅小碗，里头汤羹浅淡馨香、碧绿清爽，似如山涧一般，十分诱人。杜若璃便趁机开口打破沉默：“小红，这是什么？”
　　“回夫人，这是碧涧羹。”小红认真回答，“是以湖边水芹入馔而得。水芹虽是粗鄙之物，却也有些解毒之效，婢子想着夫人或许想吃，就让厨房一直备着。”
　　“倒难为你想着。”杜若璃点头，再看桌上，果然每道菜色之中都有些野菜的身影，想来那小红自从自己昏迷之后，就一直准备着这些化解的食物，好让她醒来吃得。杜若璃心中一暖，不免又多用了一碗粥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