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品罪姝》横纸一笑

1、合卺酒

　　眼前，一片血红……
　　杜若璃想要摇摇头，只觉得脑袋似乎被重物压着，转都转不动。她记得，前面路中间的那个红衣女子，让自己下意识地转动了方向盘，然后，她看到对面车道上迎面而来的刺眼亮光……啊，原来自己是遇到车祸了！
　　忍住脑门上传来的沉重和疼痛之感，杜若璃努力动了动手脚，还好，身体似乎没有被压住，还是可以勉强挪动的，只是，她感到一阵虚脱和无力，也对，恐怕自己在刚才的车祸中，多少是受了一些伤的。
　　再动一下……杜若璃鼓励自己，再动一下，或许，就能得救了！
　　几次深呼吸之后，肢体的感觉似乎慢慢恢复了一些，杜若璃双手摸索着，开始尝试将自己撑起来。
　　“丁零当啷……”耳边响起金属碰撞的叮当响声。
　　这是什么声音？杜若璃尚有些发懵，这不像是玻璃破碎发出的声音，而在她的记忆中，她的车里也应该没有可以发出这样声响的物品才是。
　　“丁零当啷……”听上去就像是电视剧中，盛装古人簪环碰撞的响声……
　　“唔……”杜若璃憋了一口气，咬着牙将自己撑坐起来。一阵眩晕之后，知觉开始一点点回到她的身上。直到这个时候，杜若璃才渐渐发现，事情似乎和她所想象的不太一样……
　　“这里，是哪儿？！”这是杜若璃掀开蒙在面前的红色织物之后，说的第一句话。
　　眼前的场景，与其说是超乎了杜若璃的想象，不如说，是完全替换掉了她的思维概念，让她整个人都处于蒙圈状态。这根本不是什么车祸现场，完全就是一个房间，而且，还是一个相当不现代的房间。
　　转目望去，屋内所有陈设摆件，清一色紫檀打造，色泽沉稳，大气而华贵。红烛在四处氤氲燃烧，空气中泛着丝丝甜意，却又被厚重而浓烈的熏香缭绕着。除去到处悬挂着的红色帐幔，连桌上盘中果品，都以红丝系蒂，目所能及之处一片火红，只是这一切看似喜气洋洋，却与屋中的静谧氛围形成强烈对比，又显得如此格格不入。
　　“丁零当啷……”转头间，环配叮当，挂着红色流苏的珠串从眼前各处垂下，在杜若璃的眼前晃呀晃，晃得她有些不耐烦。她感觉到头上沉重难忍，就抬手想要将脑袋上那重如小山的冠冕取下来，可惜摆弄了许久，头顶上那一大坨珠翠簪环，简直就和头发长在一起了似的，扯着她的头皮生疼了半天，却就是取不下来。
　　“算了……”杜若璃叹息一声，再不理会那头顶上的烦恼，她如今先要弄清楚，自己所在的，究竟是个什么地方。
　　杜若璃站起身，经过刚才一阵子的恢复，虽然周身仍然疼痛不止，她到底是可以迈着缓慢的步伐，在屋内行走了。此时，她才能借着红烛火光，看清所在屋子的全貌。
　　这是一间相当宽敞的房间，虽因是夜晚，看不清朝向，但从其大气的格局，也能看出是间正屋才具备的规模。杜若璃先前所坐，是一张紫檀螺钿垂花南京拔步床，贝母细嵌的花纹在烛火的照耀下，闪烁有如霓虹彩光，华美异常。大床安置在屋子尽头碧纱橱内，随同还有成套的紫檀螺钿梳妆台，配着紫檀满雕云纹衣架和面盆架，在火光下一片黑金闪耀。此时橱门敞开，可以看见那门一面通着暖阁，另一面隔出一间安置卧榻，对着卧榻是一张天圆地方小桌，桌上覆盖着满绣的百子千孙红绸喜布，倒是看不出那小桌是何纹样，只是从配套的紫檀镶珐琅福字绣墩来看，这小小方寸之桌，定也是个奢华繁复的图案吧。
　　“真奢侈啊……”杜若璃口中喃喃轻语，玉指轻划过小桌的边角，继续往外间走去。
　　略走几步，迈过挂着大红纱罗的落地明罩，就是堂屋了，其中自然条案香几桌椅齐全，也是清一色紫檀打造，铺设着大红色的锦缎。再往前看，对面同样一扇落地明罩，下摆了一面黑檀镶象牙雕刻了图案的大插屏。杜若璃知道，按着屋中规格，对面定是另有房间的，只是此时屏风后头黑洞洞的，并无烛火照明，想来是晚上用不到的屋子，她虽是有些兴趣，如今却还有更重要的事情，便暂且收住了脚步。
　　刚才在卧房里头，杜若璃曾照了照梳妆台上的铜镜，早已确认了自己正是身穿着一身大红色的吉祥喜服，凤冠霞帔一件不落的。加上这一屋子鲜红的陈设，她自然是能够想到，自己大概便是这屋里的新嫁娘了……
　　可是，这里究竟是哪里？她，又为何会来到这里呢？杜若璃越想越觉得头痛，可就是满头雾水没有答案……
　　她倒是想过这是不是一个整人节目，可是眼前所见之物皆是真正的精工细作，国内可没有哪个剧组有钱能够置办出如此阵仗的道具出来。如此，就只剩下一个可能了，杜若璃叹了一口气，不知究竟该哭还是该笑，恐怕，这就是所谓的穿越了吧。
　　“其实……这样也不错……”杜若璃也算是见识过风浪的人，很快便接受了现实，毕竟从屋内陈设看起来，这里的主人绝非富贵那么简单，紫檀向来是历代皇家爱用之物，那么，这个屋子的主人，很有可能是个皇亲国戚。而她如今所穿的喜服，是正经的大红色，也就是说，自己应该是个正妻，而不是什么妾室。如此想来，即便回不去，接下去的日子也不会太难过。而且……
　　杜若璃的脸上隐隐泛出一丝红晕来，前世的她一生辛劳，虽然也算事业有成，却终究没有尝过恋爱的甜蜜，如今刚来，老天就塞给她一个有权又多金的老公，也算能弥补她的遗憾了。她倒是毫不担心这个老公自己从未见过，自古男婚女嫁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又有几个能够婚前见到夫君？既然她们那些古人可以接受这样的安排，她倒也不是不能接受。她杜若璃可是现代公关界响当当的人物，沟通交流对她而言，简直和呼吸一样自然，她能一手将自己的公关公司发展上市，一场婚姻于她，又能有多难？不就是个没见过面的男人吗？反正很快就要见到了，杜若璃向来笃信婚姻须靠着潜心经营，感情也总能慢慢培养出来，在她看来，婚姻不过是和她所经手的诸多项目一样罢了。
　　只是，大婚之夜就要圆房这一点稍稍有点尴尬，杜若璃红着脸儿想着，算了，到时候总能够见招拆招的，况且，她实在好奇这位夫君长什么样子，还是安安静静在屋子中等着吧。
　　想到此处，杜若璃心中微微有些悸动，那是她好几年都没有体味过的感觉了。为了减轻些心中的焦躁，她在屋子里来回走了几步，又在小圆桌前坐了下来。
　　桌上大红喜布上，绣满了吉祥的纹案，一个个可爱敦实的小人在通红的底色上嬉戏玩耍，煞是喜庆而有趣。喜布之上，摆着一圆一方两个托盘。方形湘妃竹制托盘内一把鎏金银镶掐丝珐琅嵌宝长颈酒壶，用细金丝盘踞出龙凤呈祥的图案，即便是壶盖紧闭，却仍有一丝馥郁酒香从壶口轻轻飘荡出来。边上一对小小的錾金酒杯，各是刻上一龙一凤，显然这就是盛放那合卺之酒的容器了。
　　“真可爱！”杜若璃饶有兴致地拿起酒杯欣赏，染得鲜红的指尖衬着杯上栩栩如生的精致纹样，在烛火温暖的光亮下，金光闪动。
　　放下酒杯，杜若璃的视线转向桌上另一个纯银刻双龙喜相逢图案的圆盘内，规规矩矩摆放一册万年红描金龙凤熟宣纸，自是婚帖。上书：
　　两族联姻，一堂缔约，良缘永结　，匹配同称。看此日桃花灼灼，宜室宜家；卜他年瓜瓞绵绵，尔昌尔炽。谨以白头之约，书向鸿笺，好将红叶一盟，载明鸳谱。
　　杜若璃将上头的语句反复诵读了几遍，心情不自觉地雀跃起来，她的脸上挂起微笑，用手指轻轻摩挲着纸上字迹，似乎在猜想着对方的形象。只是再往下看，新人署名却是着实奇怪，新郎署名之处，只画了一个圈圈，新娘署名处，则是画了一个叉叉……与之前的恭谨良言相比，这样的署名实在显得草率得很。
　　“难道对方不识字？”杜若璃感到有些惊讶，可转念一想，这样的高门大户，其主人，又怎会目不识丁？即便不会写字，婚帖之重，总该有手下代笔吧？这其中，一定还有些其他原故！
　　好奇终究如一盆冷水，浇灭了杜若璃雀跃的心情，让她冷静下来。此时此刻，她忽然发现整个屋子的不自然处－－安静。
　　太过安静了，别说屋内，即使屋外，从她醒来开始，便没有半点人声。这哪像是一个新婚喜房该有的样子？！即便是王侯深宅规矩森严，没有市井平民那些闹洞房的习俗，可婚礼毕竟就该是个热闹愉快的场景，如此这般的安静氛围，实在不像是新婚之夜该有的样子。
　　“这实在太奇怪了……”杜若璃侧耳倾听片刻，门窗之外仅有那风声隐隐，再无其他响动，她不得不安慰自己，“或许是天晚了，众人都散了吧？这样也好，想来这个未曾谋面的夫君，也很快就会来了吧。”
　　思及此处，杜若璃伸手将桌上各物归为原位，便起身回到床边坐好。她盖上之前随手丢在床上的红盖头，就像电影里常演的那样，端坐着等着见一见那个许她一生的人。
　　只是等啊等啊，屋中仍然一片寂静，直到伴着忽明忽暗恍恍惚惚的烛光渐渐暗淡下去，直到杜若璃睡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