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花渡口》清泉为心

29、前尘2

　　山上有座小竹楼，是无忧往常进山时歇脚的地方，此时正好用来安置萧瑜。
　　自那日一时冲动救了此人，每天除了熬药和送饭，无忧基本不出现在他跟前儿。
　　如此几日过后，萧瑜也看出这姑娘对他没别的心思，便略放下了心。
　　山中寂寞，养伤期间萧瑜憋闷的不行，便想法子寻无忧说话。但无忧给的回应有限，最多点头或摇头。
　　萧瑜一开始还只当是姑娘性子冷淡。只有一次，无忧因有事第二天不能来，便写了纸条拿给萧瑜看，萧瑜才知道这姑娘是哑的。

　　知道无忧是哑女之后，萧瑜心中待她反而亲近了。而这一来一往，时间长了，两人倒是逐渐熟悉了。

　　对于医术无忧只懂一些皮毛，好在萧瑜只受了些外伤，找来上好的跌打损伤药，暂时倒也没出什么状况。
　　其实萧瑜怎么可能让一个陌生人来诊治他呢，他只是装作配合的接受治疗罢了。
　　若不是这短短几日相处，萧瑜对无忧生了好感，无忧怕是早就被萧瑜的暗卫处理掉了。

　　被无忧救后没几日，萧瑜的亲卫便寻了过来。在重新掌控了局势后，出于麻痹敌人的考虑，萧瑜选择依旧躲在这深山里。
　　当然，这一切无忧毫不知情。萧瑜早看出无忧是习武之人，所以格外小心，每次暗卫来报都要寻她不在的时候。

　　无忧这样的女孩子，萧瑜从未见过。
　　她很静，这种静或许是由于长久以来口不能言形成的，但又绝不是言语的安静这种浅层的感受，萧瑜觉得无忧的静是发自于骨子里的，看着她，偶尔都会觉得时间都慢了下来。
　　而这姑娘敢独身于深山中行走，按理说胆子应该很大，而偶见其扬眉矗立，眉眼间是掩不住的桀骜与潇洒，偏偏与人相处时，她又很生疏与羞涩，矛盾的很。

　　萧瑜自认是婚姻不顺之人。
　　他已二十有一，却仍未娶妻，皆因他的未婚妻还是个未及笄的小娃娃。
　　父皇为了补偿他，倒是给他赐了两个侧妃，母妃也指了几个宫女前来伺候，然，萧瑜总是兴致缺缺。
　　他一度以为自己是不为女色所动的柳下惠呢。
　　可如今，萧瑜从未因女人而加速跳动过的心掀起了波澜。他常常趁无忧不在时细细思量，想找出这姑娘身上那令他着迷的特质，琢磨来去，大概是她亭亭玉立、清雅如兰的气质，或其眼角眉梢不经意间带着的那一丝温柔懒倦？
　　这些似是而非的答案说服不了他自己。
　　但不容置疑的是，心动，就这么突如其来了。

　　而对于无忧来说，喜欢上萧瑜是很顺理成章的事情。在她头十几年的人生里，虽身处红尘俗世，却鲜有能被乱花迷眼的机会，两位师父待她极为严厉，而周围复杂的环境也令她本能的将自己孤立，她没有朋友，她太寂寞了。此时，这么一个容貌俊逸、举止有度、谈吐不凡，且不在意她是个哑巴愿意与她交流的人，太容易获得她的好感了。无忧甚至觉得，萧瑜身上有种魔力，让人忍不住去注视他，继而欣赏他，甚至崇拜他。

　　对萧瑜这样的上位者来说，既然看上了，那自然而然的就将其划归自己所有了。东宫大的很，不过是添个宠妾，事情小的掀不起风浪也惊不起波涛。
　　但是，事情能简单如此的前提，是无忧得身世清白。
　　毕竟不是什么人都有资格进太子的后院的。
　　而很不巧的是，无忧还真就没这个资格。

　　太子的亲卫很快就将无忧的资料递到了萧瑜的手里，当他看到繁花坊三个字时沉默了。
　　萧瑜如何都想不到，那么干净美好的无忧竟然出身繁花坊。

　　繁花坊这个地方，是京城有名的销金窟。这儿的姑娘只卖艺不卖身，客人若是看上了谁，也只能经过姑娘同意了，才能把人赎回家。
　　但哪怕姿态摆得再清高，也掩盖不了繁花坊它就是个青楼的事实。

　　对太子殿下来说，娶一个风尘女子，是不光彩的，很容易让他被人攻歼。而养外室这么不着调的事儿，政治风险就更高了。
　　他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安置无忧了。
　　萧瑜只能暂时逼自己收心。
　　但得不到的，才永远是最好的。对无忧那原本只有三分的喜欢，不知不觉间竟变作了七分。

　　在萧瑜对无忧越发的上心，为设法得到佳人绞尽脑汁时，李逸然来了。

　　而李逸然几乎是在见到无忧的瞬间，便被吸引了。这种吸引来的毫无道理，却让人无力反抗。
　　这莫名其妙的好感令李逸然警觉，他甚至一度怀疑无忧是不是习过什么魅术。

　　不知出于什么心理，李逸然劝萧瑜向无忧表露心迹。
　　萧瑜正为相思犯苦，能得到李逸然的支持，这让他大喜过望。而李逸然给出的对于无忧安置的建议，更是让萧瑜几日来的烦闷云开雾散，觉得真是没有比这更好的选择了。

　　萧瑜的表白对于无忧来说，是喜怒掺杂的悲剧。
　　喜欢的人恰好喜欢自己，没有比这更美妙的事了。
　　“我心悦你。”这四个字就这么撞进无忧心里，她觉得自己欢乐的都快要开出花来。
　　但她没想到，快乐会这么短暂，萧瑜接下来的话简直让她如坠冰窟。
　　萧瑜明明白白的说，他心悦她，却不能娶她，哪怕娶来做妾都不行。他树敌太多，甚至不能为她在外置一处宅子……
　　而这些全都是因为她身世低贱。
　　无忧心冷了，她瞧着萧瑜的表演，觉得这人简直就是在欺负她不会说话，这种“我喜欢你，但你连当外室的资格都没有”的表白，不会有哪个姑娘受的了的。
　　然后萧瑜如施恩一般的给出了他的解决办法，他要无忧成为他的暗卫。
　　暗卫这种存在够隐蔽，也不会有人质疑他们的出身。
　　萧瑜觉得，这简直是将无忧藏在他身边的最好的办法了。
　　萧瑜是自信的，尤其是二人身份天差地别，他认为他愿意接纳无忧，无忧就该千恩万谢，欣然答应，不会在意身份。

　　无忧确实不会在意身份，她是有自知之明的人。她甚至也曾幻想过，若有一天，萧瑜肯接纳她，但他的家人不同意她进门该如何。
　　才子佳人的折子戏在脑中过了许多遍，无忧还是没能找到答案。

　　但这答案绝对不会是成为一名暗卫，召之即来挥之即去，永远见不得光。
　　想到这样的未来，无忧便浑身发冷。

　　我心悦你。这四个字确实令人着迷，但可惜后面的潜台词却是：你并不能与我并肩站立，你只配匍匐在我脚下，做一个活在阴暗角落里的人。

　　萧瑜大概并不清楚，他要给她的是一个怎样的未来。但这能怪谁呢，她确实是连给他当丫头的资格都没有的。在萧瑜看来，只要有他的宠爱，无忧便是最幸运的那一个了。至于这宠爱会被何时收回，到时失了宠的无忧又该如何，都不在他的考虑之内。

　　但好在无忧还没有被爱情冲昏头脑。
　　自小，无忧便被教导，不论何时，都万不可为男人赴汤蹈火，因为男人这种生物，最是靠不住。如今，她刚有了奢望，有了孤注一掷飞蛾扑火的勇气，却被爱的人狠狠打了脸。

　　无忧并不爱钻牛角尖，且有着看淡一切的天赋。
　　强求这种事情，怎么想都是不美好的。既然前路不通，那便掉头回去吧。

　　于是，爱情的种子只刚刚萌了芽，就被她悄悄掩埋了。
　　她不晓得他的身份，却明了他的不凡。她既不愿意卑微的去爱他，就只能放弃这喜欢。

　　自那天起，无忧便再没出现过。
　　萧瑜竟是在几日后，才后知后觉，他被拒绝了。

　　这之后，萧瑜跟李逸然都曾差人去繁花坊打听过，得知哑姑无忧随她的老师南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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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无忧这个匆匆过客，李逸然本以为彼此再无相见的机会，没想到一年以后，会在西北的军营相遇。
　　是夜，月光晦暗，凌冽的风吹的营帐呼哧作响。李逸然正于帐中观看舆图，忽听得帐外一阵喧闹，出帐询问才知，竟有刺客刺杀督军。
　　李逸然心里啧啧两声，对这位不干人事的督军可没有半分同情，见没他什么事，便回营帐继续看舆图去了。没想到此时，这位被追杀的刺客却躲进了他的帐中。
　　冰寒的刀刃抵在他的脖颈之上，“不许出声！”这人如此威胁他。
　　但他可是李逸然啊，太子幕僚团中最多智如妖的存在。岂能被如此宵小胁迫。何况，他早就从他的动作和声音中判断出，此人怕是身受重伤，已是外强中干。
　　并没费什么力，李逸然就把刺客拿下。只是他没想到，蒙面的布被扯下后，竟是个熟人。

　　他当时便决定要救下无忧。
　　对于无忧他的感情有些复杂，当初他让萧瑜收了她，不过是想看看这人到底存的什么心罢了，没想到这姑娘不按常理出牌，竟然一声不吭的就走了。
　　他起初还以为无忧是欲擒故纵呢，但事实却说明，无忧姑娘是真的抽身离去，走的毫不留恋。
　　萧瑜为此还消沉了一段时间。

　　无忧也没想到随便劫了个人就碰上个高手，这个高手自己还见过。
　　刚默默感慨这世界之小，却发觉李逸然竟然在解自己的衣裳。
　　无忧怒极，她是出身不好，可也不代表着就能被人肆意轻贱。无忧拼死反抗，奈何身体因失血过多十分虚弱，最终还是被李逸然反绑了双手摁在了床上。
　　李逸然只是想检查她的伤势，没想到这姑娘反应这么强烈，后面就来了兴致想要逗逗她。

　　在无忧悲愤的怒视中，李逸然吊儿郎当的挑起她的下巴。
　　“啧啧，你倒是叫啊。”说完才觉不对，“哦，我忘了，你是个哑巴。”
　　无忧双手被缚，没法打人，口不能言，也骂不了他。情急之下竟朝着李逸然的脖子咬了过去。

　　李逸然也没想到这姑娘竟然这么野，他慌忙躲开却被早有准备的无忧拿腿绊倒了在了床上，一时间两人体位颠倒。好在李逸然也算是躲开了，无忧只咬到了他的衣服。
　　他拿手去推无忧，两人拉扯之间，无忧的领口被挣开了一些。
　　不经意间瞥到的李逸然立时愣住了。不顾无忧发疯般咬着他的手臂不撒口，他就这么呆愣的看着无忧锁骨上的印记。
　　那是一枚婴儿巴掌大的新月形胎记，这胎记极为特别，在月弧中还环绕着一颗星。
　　这样独特的印记，不可能有任何其他相似的可能。
　　这次，换李逸然感慨世界之小了，如果他还能保持冷静的话。

　　这一瞬间，那莫名奇妙的在意似乎有了解释，他之所以为她吸引，是因为二人之间根本就是有血缘关系，她竟是他丢失多年的亲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