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花渡口》清泉为心

28、前尘1

　　冰冷的水侵入星辰的身体，她很努力的向上游动，但身上的棉衣浸了水，变成了沉重又黏腻的负担。
　　扑腾的动作越来越慢，思维也变得越来越迟钝。
　　尤其此时，各种负面情绪纷至沓来，求生欲已经弱到可以忽略不计。
　　星辰准备平静的迎接死亡了，她突然有种解脱之感，感觉整个身心都放松了下来，面对宿命，没什么比逆来顺受更轻松的了。

　　黑暗降临的瞬间，星辰的眼前却突然出现了一束光。一只温柔的大手自光芒之中穿越而来，她下意识的握住那只手，下一个瞬间，光芒将黑暗彻底击散，冰冷的身体落入了温暖的让人无比安心的怀抱。
　　失去意识之前，看到师父那愤怒又焦急的眼睛，星辰只想到：
　　原来师父也会露出这样的表情啊。

　　…………………………
　　星辰睡得迷迷糊糊的，隐约听到旁边传来女子的哭声。
　　这哭声断断续续，如泣如诉，虽不讨厌，却十分扰人。
　　星辰头痛的狠，感觉脑壳快要裂开了般，眼皮此时有如千金重，怎么都睁不开。就这么浑浑噩噩的不知过了多久，只记得期间被喂了两回很苦的药汁。
　　等她终于醒过来，屋子里早没了哭泣的女子。
　　星辰从床上支起身子，便觉得浑身酸疼。她打量着自己所在的房间，觉得既陌生又好像很熟悉。

　　透过半掩的窗缝，可知现在已是夜里。
　　寝房里只点了一盏小灯，显得有些昏暗。屏风隔出来的另半边客厅里，则灯火明亮，但此时同样安静的很，并无人在。
　　星辰缓缓起身，准备去外间寻杯水喝。偶然瞟见紧闭的房门，不知为何，心里想着门外那两口大缸，里面种着的小巧莲花应该开了。

　　刚喝了口冷茶润了下干疼的嗓子，便见房门被推开了。
　　一个约十五六岁的紫衫少女走了进来，看到桌旁坐着的星辰，先是惊吓，后是惊喜。
　　“大小姐醒啦。奴婢这就去叫人。”
　　小丫头放下手里提着的水壶，又匆匆跑了出去。
　　星辰望着紫衫少女离开的背影，若有所思。
　　这丫头是魏紫吧……
　　可是，魏紫又是谁……
　　还没等星辰想明白，呼呼隆隆屋里就进来了一堆人。
　　“我的儿啊，你可醒啦……”一中年美妇率先朝着星辰冲了过来，便要拉着她再去床上躺着，“别坐这儿，这是风口，先回床上，大夫马上就到。”
　　妇人神情又悲又喜，星辰听出，这是之前在自己旁边哭泣的人。便顺着她，重新又躺回了床上。

　　这美妇人是定远侯府的侯夫人。
　　星辰看着被侯夫人攥在手里的自己的手，一时间觉得有些奇怪，但又似乎并无不妥。

　　大夫很快就来了。
　　仔细的把了脉，大夫的神情也轻松起来，“大小姐已经无碍了，接下来只需静养段时日便好。”

　　一时间，便又是各种欢天喜地的安慰与赏赐。等各无关人员一一散去。
　　侯夫人抱着她哭得肝肠寸断。
　　“我的飘飘啊，没事啦，没事啦……”

　　……
　　镜中的少女约十八九岁的模样。眉眼与侯夫人有六七分的相似。只是清瘦的很，浑身上下简直无二两肉。
　　她叫李飘然，是这定远侯府刚刚找回来的大小姐，听说已经走失了十多年了。

　　星辰，不，李飘然望着镜中的女子，意识依旧是模模糊糊的。她记得一些事情，但似乎也忘了不少事情。

　　“二小姐来了。”魏紫进了屋，帮李飘然把头上的簪子插好。一个活泼愉悦的身影轻快的走了进来。
　　“大姐姐。”进门的少女穿着一身鹅黄，俏丽的很，这便是李明然，李飘然同父同母的亲妹妹，今年不过12岁。
　　李飘然记得，侯府女孩与太子萧瑜的婚约，最终是落到了她的头上。

　　萧瑜……
　　想到这个人，李飘然心便缩紧了，痛的很。
　　“大姐姐，太子哥哥来啦，爹爹要我们过去呢。”

　　……
　　皇上虽然并没有下过明旨，但几乎所有人都知道定远侯府家的二小姐是未来的太子妃。
　　萧瑜前来探望自己的小妻子这很正常，见她做什么。
　　李飘然不情不愿的跟着李明然去了前堂，眼观鼻鼻观心的行了礼。只听着明然叽叽喳喳，在侯爷和太子间各种讨巧。
　　可话题还是落在了她这里。
　　“飘然今年快十九了吧。”萧瑜倒是丝毫不避嫌，竟然直呼她的名字。
　　飘然呆呆的坐着，似是没有听到。而实际上，她其实并不记得自己的确切年龄。
　　“可不，再过一个月就是飘飘的生日了。”定远侯对自己的这个失而复得的大女儿还是上心的，一副慈父的样子，至少，在外人面前是这样。
　　萧瑜又不咸不淡的问了几句话，多是明然和侯爷在旁答了，在外人看来，这位刚找回来的大小姐也太呆了些，有点上不得台面了。可这里，在场的众人，有谁不知道她是个哑巴呢，本来也就没有人期待她的回应的。

　　而李飘然也实在不愿意搭理这些人。
　　她和他们之间的恩怨，很是一言难尽。

　　当年王皇后太子一脉兵变，李家护送着还是三皇子的萧瑜出了京，半路遇上太子他舅王焕的兵，自己这位当年不过还是个翰林的爹当机立断，来了个亲闺女换皇子，把李飘然扮成男孩交了出去。
　　后来王家事败，皇后太子先后被赐死。萧瑜成了新太子。

　　于这件事有功的人自此一路青云直上风光无限。
　　惟独李飘然。她刚被送进叛军大帐就被识破是假的了，王焕自然气急。
　　在与李翰林再次协商无果后，王焕将怒气全都撒到了李飘然身上，各种酷刑对小孩用了个遍，最后还当着李家家臣的面断了李飘然的手脚，将其扔进了饿狼谷。
　　王焕手下的一名伙夫，听说小孩要被丢到狼窝里去，还特地找兵士给她灌了毒药。
　　这可不是怕她受苦，按那伙夫的说法，这叫物尽其用。反正小丫头都要喂狼了，索性把这片的狼都毒了。他老家就在饿狼谷附近，跟狼群仇大的很。
　　李飘然被喂的毒药叫烟霞，这药没能要了她的命，却把嗓子烧坏了。

　　后来李家前往饿狼谷象征性的找了找，除了一块衣服的碎片和一些血迹外一无所获。
　　李飘然就成了死人。

　　皇后太子一脉最终兵败，贵妃和萧瑜成了最大赢家。贵妃虽未能封后，她的儿子萧瑜却被封了太子。
　　贵妃与李夫人是表亲，两人又自小是闺蜜，京城兵变之前，两人就商量过一对小儿女的婚事，在大人的默许下，萧瑜与李飘然私下里也一直以表哥表妹相称。
　　如今李飘然没了，还是为了萧瑜没的，贵妃心里既感激又过意不去，便寻了皇帝求了一道旨意。
　　于是就有了那个太子妃必出自李家的旨。
　　李家当时并没有合适的女儿了，庶出的肯定不行，待李夫人再生一位千金还不知哪年哪月，这怕是要把太子熬老了。如此，贵妃都肯拿太子的婚事报答李家，一时间得了不少贤名。
　　可惜的是，名声再响，贵妃依旧还是贵妃，终还是没能成皇后。

　　李夫人倒是争气的很，在飘然失踪两年后，便再为李家添了一位千金。定远侯府上下自然喜气洋洋，一时间张灯结彩，奔走相贺，简直比过年都热闹。
　　宫里也都有赏，贵妃更是做足了姿态，给够了未来儿媳脸面。
　　因这位千金的降临，定远侯府又在京城高调了一把，出尽了风头。
　　此时，又还有谁能记起李飘然呢。
　　…………

　　李飘然是在半月前被大哥李逸然找回来的。
　　这事说来也巧，李逸然随太子萧瑜去明州办事，回程路上遇到了刺杀，两人走散，萧瑜只身躲进了山里。
　　深受重伤的萧瑜在林子里迷了路。兜兜转转的竟然越走越深。就在他如强弩之末，快要动弹不得时，遇上了出来采药的女子。

　　这女子逆光而来，远看并看不清脸部，却见其步履轻盈，周身像是发着光。待她走近，便见眉如黛眼含星，微微上扬的嘴角带着些许的冷漠和慵懒，是个气质独特的令人过目难忘的美人儿。

　　这女子便是飘然，她当时的名字叫无忧。
　　萧瑜虽只伤了手臂，却因失血过多虚弱的不行，但好歹意识清醒。

　　他对这深山老林里出现的女子戒备很深，这布衣荆钗也难遮好颜色的姑娘，如何就出现在了此时此地。
　　要不是不怀好意的有心之人，怕就是此处的精魅了吧。

　　无忧姑娘看出了他的戒备，却并不晓得自己被当成了妖怪。
　　她不爱管闲事，正要当做没看见此人从旁绕道，却在经过此人身旁时发觉他屁股底下压了一株金线草，正是她在山里转了两个时辰要寻的草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