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奇怪的际遇 ...
-
那天晚上我照例出门沿街遛弯。
清明假三天,日子过的恍恍惚惚,刷了一整天的手机,眼睛都残了,再不放空放空估计得瞎。
时候不算晚,八九点来钟,路上行人不多,烧纸的人们倒是三三两两,蹲着,半跪着,站着,默默无语,唯有燎燎火光起伏不定,为寂静的街道增加了一点动态。那些随风飘舞的焰尾像极力展开的旗帜,先是狂放地伸张,然后慢慢变低,变低,终于成了小小一撮灰烬,堆放在烧黑的地面上,被白色的粉笔圈入其中,各自割据。
我走得仔细,遇圈尽量绕过,有时候看圈小也就偷懒抬腿迈一下。我外公他老人家不在,不然又可以看到他忧心忡忡的眼神了。外公是佛教徒,对神仙鬼怪敬畏得很,他跟我们讲,有个小孩子放学回家,邻居家办丧事,花圈上的纸落在了地上,那孩子好玩直接踩了过去,晚上就发高烧啦。可是我们不信那套,我们说老师讲了那是封建迷信,和帝国主义一样都是要被打倒的。外公没好气:老师说,老师说,你们老师放的屁都是香的!
外公不知道,其实我也常常对别人讲“我外公说”,那些奇奇怪怪的故事有人喜欢,特别是夜间,几个人瑟瑟发抖环顾四周十分有趣。我当然还是那个无神论者,只是偶尔也会假意构造另一个世界。外公告诉我,一年有三节是属于地下“人们”的,世间人点香念文,召唤各自逝去的亲人,希望他们取走人间寄过去的衣物钱财。我没有问那些看不见的“人们”长什么样,恰好那时手上捏着一只半透明的粉色娃娃,一按,响一响。这个情景深刻地记在我脑袋中,以至于我总觉得那些“人”长得和我的娃娃一样,胖胖虚虚笨笨的,转个弯都老费劲。想到身旁都是这些蠢蠢的非生物,我的脚步都欢快起来,不留神踩到了线上——
“哎呀!”仿佛有人在叫。
“对不起,对不起。”一排字从心上横行而过。他应该能收到我的道歉吧,这是我设定的通讯方式。
春天的风吹得好舒服,我一个人闲哒哒的慢慢晃,脑袋空空如也。此刻的街道分外寂静,偶有人过,相隔几米远便各自岔开,毕竟这种时节,保不准那迎面而过的人是什么身份,万一突然血口大开呢。
往下望是护城河,早凋的花儿落下,随河水缓慢流动汇成悠长的线条,路灯昏黄打在河面上,远远望去像是一张黑色巨幕的油画。
好漂亮啊!
我拿出手机连拍几张,横横斜斜地找角度,还想再拍点,比如来个近景。可是现在时候有些晚了,心里不免忐忑。
四面——无人。我慢慢转动脑袋环顾周围,又朝下打量河边的小道,很好,有人反而要提防了。打定主意后三两步便下了台阶,晚风徐徐,摘落了枝头那些最娇最软的花瓣,油画上的笔触又加重了一层,微波一伏,起了个旋,有几分梵高的星空图样。
我趴在栏杆上,曲着腿望着河面,这么有趣的景色只有晚上才有,好想多待会儿,腿却实在累了。身后的斜坡种着花草,花坛的水泥护栏宽宽的,我掂掂脚尖坐了上去,不巧正好在路灯底下,向左挪挪屁股终于把自己安全地隐在了黑色中。
再来个床吧,再降个壮汉保护我,我要打地铺!
心里的小人展臂呐喊:铺——!!!咳咳,有点缺氧啊,头晕晕的,晃晃的。别叫了别叫了,我甩甩头,身体一软从护栏上跌了下来。
“你没事吧?”一个男声模模糊糊。
我睁开眼,天还没亮呢,再睡一会儿吧,嗯?啊,我怎么睡在地上了?眼前渐渐清晰,我记起刚才似乎想抓住旁边的树枝,没等伸手周围就暗下去了,身体轻飘飘,坠入一个沉默的世界,“砰——”,膝盖触地。
好疼啊。
我想站起来,也不知道刚才倒地的姿势丑不丑,被人围观了多久,心里一阵羞耻,忙忙跌跌起了身,微微弱弱朝声源处道谢。
那人也不扶我,只是蹲在花坛的护栏上双臂环腿看着我。
“谢谢。”我再次道谢,扶着脑袋慢慢寻回去的路。
“喂!”少年在背后叫道,“扶我一下,我的脚麻了,起不来。”
“不好意思。”看来人家照看了我很久,腿都蹲麻了,也怪这小道太窄,倒个人就把路给封了。我伸出手准备扶他,却见他两脚踏在粉笔围住的圆圈里,心里蓦然冒出一个情形:一个圆滚滚的小人儿抻着胳膊正奋力抵御这双硕大的脚。
正想着,一只凉手把在我的胳膊上,瞬间鸡皮疙瘩起了一地。混沌的脑袋随即清晰起来,我突然记起这个地方我刚坐过,边上那树迎春便是证明。
所以……我慢慢扭头朝下看——
一团黑黑的印记十分打眼地随屁股拱成一扇饱满的弧形。
清清白白刚洗的裤子就这样被玷污了。我的忧郁如同林妹妹。
“哎~钱们呐。”少年冷不丁嘀咕了一句。
嗯?我下意识掉过头,速度过快,差点没扭断脖子,却见那厮正看着我屁股上的那团的印记,正正经经的样子仿佛只是在观察一面墙。见我回头十分纯良地说:“过来,容器。”
……
“那么些宝贝钱换这么个瘦瘦弱弱的小容器,算啦,不计较啦。”
什么跟什么?我抽手要走,发现他握得很紧,竟没有收回来。
心跳慢慢加剧。
他还在说:“我的钱很少的,我妈每次寄钱还没等我拿,就被她扫到花坛里了。今天好不容易被风吹回了点,刚要捡又被你大屁股一坐,没了。你应该对我负责。”
大屁股?大屁股!我还是个少女好吗!
我的脸“腾”的红了,只恨此时光线不好,不然我会红成番茄给他看,他会知道,一个具有害羞特质的人是多么的少女!
不过现在这是次要的,他的语言混乱,尽说些奇奇怪怪的话,我还是快点离开才好。
手,暗自下力挣脱,手臂,手腕,手掌,一点点从他的爪下滑出。他也不进攻,只是尽力跩着,像是被人圈定了范围,只能略略小小的左右移动。
“那边好冷的。我就是过来弄点衣服,也不会占用你几天,帮帮忙。”他对着我的手说。
“你先放手。”
“我放手了,你就不会回来了,以前他们也这样对我说。”
“你帮了我,我也会帮你的,只要……”只要再加点力我就挣脱了。突然,他抬眼直射向我,双目如清潭,这潭里飞出不明生物张爪摄人。我心头一惊,赶忙垂下眼睛,只等最后再加把力,可是,可是那只手,他的那只手居然半透明了!
我惊恐地望向他,又望向那只手,身体软趴趴地向下掉。手指,手掌,手腕,手臂,脱离了的又重新归为原位,我感到自己在慢慢被吞噬,救命啊,我要叫,声音呢?声音呢?
“别害怕。”他说,“我还是很讲道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