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民的名义续集——李达康被坑记》越悦

48、第四十八节

　　李达康最近隐隐有些不安。
　　他像这样内心强硬的高官，当然不会毫无缘由的多愁善感。能令他不安的，确实是外界的环境令他内心产生了危机感。
　　最直接的理由是源于沙瑞金的变化。“沙李配”的传说并不是空穴来风，沙瑞金对李达康的赏识和支持是尽人皆知的。某种程度来说，不亚于当年的丁省长之与叶安风。毕竟，叶安风当年虽然飞扬跳脱，偶尔会有些出格的举止，但仔细追究，却从没有切实的过失。
　　李达康则不然，欧阳菁的问题，他即使不是共犯，可也完全脱不了干系，这样的情况下，沙瑞金依然对他信任有加，公开表态分割李达康与其前妻的关系，足见对他的倚重信任了。
　　可是现在，这样的倚重信任似乎出现了裂缝。最直接的表现就出现在何杰的任职问题上。
　　范轩大半年之后就要转二线了，关于瓜州□□的人选，沙瑞金早两个月其实已经向李达康透露过自己的意思，那时候的安排是由市长何杰接任。李达康对这项安排自然是乐见其成的。所以，最近一次碰头会上，在组织部长林浩提出瓜州的市委人事后续安排这个议题之后，李达康立即表态，何杰任瓜州市长期间，干得有声有色，范轩退下来之后，可以安排何杰顶上。
　　这样的安排么，确实也是属于一种惯常的做法，只是不等与会众人发表意见，沙瑞金却直接出面否决了：“达康省长，何杰最近的表现，还称得上有声有色吗？我看是乌烟瘴气吧。”
　　这话否决了何杰，也捎带着嘲讽了李达康，李达康一惊，随即暗悔自己太心急，这种人事安排，本不该抢在沙瑞金之前开口。只是，两个月前不是沙瑞金亲自提出的这个安排吗？沙瑞金对何杰的印象，怎么会突然一落千丈？
　　沙瑞金此时的表情一如往常的平静儒雅，只是紧抿的嘴角透出一丝冷凝。李达康莫名地心慌，又觉得这种场合自己总应该说点什么，于是他扯扯嘴角，干巴巴地开口：“唉，是有一些疏漏，只是，也是有成绩的。沙书记觉得不合适，那就算了吧。”
　　沙瑞金微微点头：“确实不合适，把他调回京州安置吧，瓜州的班子，另外再慎重安排，老林，你可以找安风同志了解一些情况。”最后一句说完，整个会议室的氛围都有些变了。李达康脸色异常难看，咬肌紧绷，冷硬地不发一言。太窝囊了，整个大院都知道他和叶安风不和，沙瑞金什么意思？半点面子不给他留，却偏偏提起根本不在会场的叶安风，成心和他李达康过不去啊。
　　沙瑞金现在心里也很窝火。看来叶安风百般针对李达康和何杰也不是无理取闹啊。瓜州出了那么多事，李达康居然还敢公然举荐何杰更进一步，这无论怎么说都不正常。
　　瓜州的局面，只怕比想象中严重多了。沙瑞金开始琢磨着尽快把何杰调离瓜州，再另外安排一个可靠的班子把瓜州的事务抓起来。调走了何杰，可以考虑再暗中留意一下利鑫公司的问题，说不定时间久了也会发现一些蛛丝马迹。
　　李达康自然不知道沙瑞金已经考虑到这么长远去了，但他依然敏锐地觉察到了危机的逼近，或许，说是危机还为时过早，但是何杰未能顺利接任范轩一职，这已经足以说明局势已经脱离了他李达康可控的范围了，也许，他应该做一些防范了。
　　这天晚上，李达康一反常态，没有在办公室逗留。一个人呆在自家书房，闷着头抽掉了半包烟。呛人的烟雾中，他下了决心，不能犹豫了，欧阳菁经历的，无论如何不能让佳佳去经历一遍。

　　“爸爸，”清亮欢快的声音，话筒里还传来周围隐隐的谈笑声，却又瞬间静默，李达康觉得自己可能打断了佳佳一段愉快的聚会。
　　“佳佳，你......准备准备，尽快出境。”
　　“什么，爸爸，我最近很忙。我们房产公司的新楼盘刚刚准备立项，一大堆准备工作，走不开啊。”
　　几乎是预料之中的回答，李达康满心疲惫，只觉得嗓子越发烟熏火燎地疼，连发火的力气都没有，“佳佳，别管什么项目了，何杰可能要出问题，你不想受牵连就赶紧出去避一避。”
　　电话里安静了一会，然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应该是避开人群往外边去了，片刻后传来李佳佳惊慌的声音：“什么？爸爸，我刚才就跟他一起吃饭呢，消息可靠吗，要不要我去和他说一声，让他也避一避。”
　　李达康此时真想把欧阳菁揪到自己跟前，问问她是怎么教女儿的。连最基本的判断力都没有，烦躁地点了一支烟，猛吸两口，把心火压下去，“他怎么避？他一避就是满盘皆输。现在其实什么事也没有，只是爸爸有些担心你，你也不要向任何人提起，免得自乱阵脚。你先悄悄出去一阵子，或者念书或者旅游都行。”
　　李佳佳明显不太情愿，嘟嘟囔囔好一阵，“好吧，就听你的吧。我护照都在家里，那我抽空回来一趟。”
　　李达康的耐心彻底告罄：“不是抽空，今天是11月2号，我限你三日内回京州，不然以后都别想我管你的事。”
　　李达康放了狠话，心里却着实忐忑，万一佳佳不买账可怎么办，实在不行只能自己亲自去一趟瓜州，无论如何要把佳佳送出去才能放心。不过，会不会是自己想多了？沙瑞金可能对何杰有诸多不满，但是应该还没有掌握什么实质性的证据，否则就不是这么简单的批评两句了。这么说来，瓜州暂时还是安全的？
　　李达康一贯的自以为的万无一失被打破了，从前的笃定和游刃有余都没有了，心急火燎地想着补救的法子。
　　满腹心事的后果就是辗转反侧彻夜难眠。到黎明时分昏昏睡去，很快又被喧闹声吵醒，头昏脑涨地起来，走到阳台上伸个懒腰，正好看到沙瑞金的车子开出去。沿着平整的水泥路开到大门口，远远可以望见值班岗哨飒爽地抬手敬礼，然后车子拐到门口的湖滨路上开远了。
　　毫无征兆地就回忆起自己刚就任省长的那天，那时候自己和沙瑞金关系很好，回来的时候沙瑞金还硬拉着自己和他同乘一辆车，一直送他到家门口。那时候真是意气风发，浑身都有使不完的劲，虽然有开不完的会议，读不完的文件，却还是乐在其中。
　　李达康知道，自己后悔了，真的只是——一念之间。当初，一念之差走错一步，之后，就不得不用错误去掩盖错误，就这样越走越远，蓦然回首，难觅归途。

　　汉东省政府办公大楼前是设计了停车坪的，不过约定俗成，也就是几位省长的车会直接开到大楼前。省政府其他干部都是在五十米外的岔道口就下车步行的。
　　李达康从车上下来时，依然是一脸的睥睨从容，他举步欲上台阶，迎面看到叶安风带着贺慕白正往这边来了。李达康板下脸，自从上次两人翻脸之后，除非在公众场合，两人见面从来都是冷然而过的。
　　叶安风也已经看到了他，停下脚步，踌躇片刻，拉着小白原路返回，绕道走开了。李达康倒有些纳闷，一边往大厅走一边说：“叶安风，搞什么名堂。”
　　金秘书在旁边接了一句：“说不定他是上次的事后悔了，如今对您退避三舍。”
　　后悔？叶安风光明磊落，就算一时落了下风，又有什么好后悔的。我才是后悔呢。李达康自暴自弃地想，一肚子火气都发作到金秘书头上，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训斥：“你以为退避三舍是什么好事啊？不会说话就少说，多读些书，别乱用成语。”
　　金秘书不知道自己哪里触到领导的霉头了，挨了骂也一声不吭。
　　叶安风的秘书可没有那么好脾气。碎碎念地嘀咕了一路：“叶省长你干什么？干嘛避着他走啊？别人会以为你怕了他，你怕他做什么？”
　　叶安风紧抿嘴唇，心里犹豫着要不要把昨天下午的电话告诉面前的小白秘书。
　　就在昨天下午，远在京城的秦楚桦突然给他打了电话，反馈了他们的最新进展，已经和海关总署联系过了。总署的督查和风控部门都对鑫丰集团及其关联企业的进出口情况做了分析，近期可能会有行动。到时候可能需要他和王必臻的配合。
　　还有重要的一点，秦楚桦再三叮嘱，让他注意保密，不要轻举妄动，以免打草惊蛇。
　　叶安风犹豫片刻，虽然他自己对小白无条件信任，但是此时牵涉甚广，机事不密则害成，他咳嗽一声：“小白，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你啊，还是要多学习。”

　　李达康这天下午依旧没有在办公室多做逗留，下班时间一到就乘车回家了，一进自家大门就看到鞋架上多出来一双女式休闲鞋，不由一阵高兴，小声问保姆刘杏枝：“佳佳回来了吗？”
　　“回来了，刚到不久，回自己房间去了。”
　　李达康沉郁了一天的心情突然又开朗起来，茶也顾不上喝就往楼上走。
　　李佳佳站在房间，床上已经被一套套时装占满，旁边放着两个精巧的行李箱，看来是在收拾行李。这副场景令李达康深感欣慰，自己说话还是挺管用的嘛。
　　“佳佳，这么快就赶回来了。先去吃饭吧，晚上再慢慢收拾。”李达康和颜悦色地开口。
　　佳佳正在几套衣服之间犹豫不决，听到声音抬起头，立刻叫了一声：“爸爸。”手上的衣服也扔回去，跑过来拉着老爸的胳膊撒娇：“不敢不快呀，不然怕你不管我。”
　　李达康会心一笑：“你肯回来就好，爸爸都是为了你，小心无大错，当初你妈妈就是晚了一步......”话到一半猛地停住 ，这么听起来好像他和欧阳菁合谋外跑似的。
　　他换了个话题,“佳佳，你护照找到了吗？”
　　“找到了，我一直放在家里的呀。”
　　李达康仍然不放心，“拿来让我看看。”
　　佳佳不明所以地翻出护照递过来，李达康反复检查了有效期和出入境记录，确认无误才还给她，又追问道：“你账户上现在有多少资金。”
　　佳佳有点得意：“有四百万现金，另外有一笔好几百万的分红，到年底时一起发。”
　　“钱不够，马上给蒋英杰打电话，就说你在京州看中一套内部房源，急等钱用，让他立刻转八百万给你。”李达康一口气说完，看到李佳佳站着不动，又催促了一句：“快点，现在就打，我听着。”
　　“哦，”李佳佳立刻把号码拨了出去，照着李达康的原话说了一遍。
　　她很快就挂了电话，抬头望着李达康：“他答应了，说马上安排财务汇款。爸爸，会不会多了点，我上班也没多久。”
　　李达康心头冷笑，蒋英杰从何杰手上拿的好处，只怕十倍于这个数字也不止。他牵着佳佳的手往楼下走：“先去吃饭吧，待会钱到账了立刻全部转出去，就转到你上学时用的那个账户里。衣服不必多带，拿两套换洗的就行，把旅行箱换成旅行书包，尽量别引人注意，缺什么到外面再买。”他语气沉着，一件件交代安排，可话里话外却透露出溃败的风声鹤唳。李佳佳神经再大条也感觉出不对了，脸色隐隐发白：“爸爸，出什么事了？要不，我们一起走吧。”
　　李达康强打精神笑了笑：“没那么糟，至少到现在为止，一切正常，爸爸只是——放心不下你。”他牵着女儿的手紧了紧，“佳佳，无论如何，这次要听话，明天——就启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