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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打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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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古领域·蓝羽大陆·伽蓝学院】赤历47118年
星籍与灰籍从伽蓝学院成立之初就纷争不断,久而久之,无论哪一届的星籍和灰籍都会打一架,而学院禁止暗中私斗,一旦被发现,轻则关紧闭处分,重则逐出学院,虽然说,目前为止还没有学生因为这个退学,这也算是个所有人默认的潜规则。上面的领导不管,下面的老师就带着学生为所欲为,状况频出,受伤的又何止百人,可乐观的校长认为,年轻的时候受点伤就是值得炫耀的勋章,如果一点点擦伤(在这位身经百战的天才眼里,没死那都算是擦伤)都没办法承受,跟个孩子一样哭哭啼啼,还不如回家钻进妈妈的裙摆里。在这样“和谐”的治学理念下,所见之处皆为倾轧和排挤,一年级的学生刚步入这所将世间之恶浓缩聚集而成的子体仅仅三年,便已经有了同床异梦的意味。
训练营内两队人剑拔弩张,紧张的氛围沉沉地向下压去,屏息的众人一言不发,只待一声令下,随时准备厮杀。
紫发男人名为虞沐,他担任星籍的班主任,出身蛇血脉蓝羽大陆的虞家,看他和史格尔普交头接耳、窃窃私语还不时微笑的样子,似乎两个人私交并没有受到立场影响。
虞沐看了一眼表,皱着眉头,像是对他们历行的比试不耐烦:“到时间了,训练营屏障张开,是时候开始了,速战速决,尽量减少伤者,这只是同学之间的切磋而已,没必要执着于你死我活。”他眉头舒展了些,反而对史格尔普一片笑颜,“走个过场,那么认真倒是伤了情分。”
情分?谁的情分?我们的?不对,你们的?你们能有什么……我去啊。
奇妙的是,学生们不约而同地想到了其中诡秘,面面相觑,不敢相信心中所疑。
“夏顽固,你觉得这两个老师是过去式还是现在进行时?”希尔洛格一改早上起床时死气沉沉的样子,眉飞色舞地八卦。
夏巫饶撇了下嘴,知道他又无聊了,凭自己多年经验推断:“我觉得是虚拟假设,你多想了,应该是他们私交好吧。”
希尔洛格腹诽道:“私交?那他们举止也太亲密了。”
“都快开始了,想什么呢?我和小沐一向要好,他家里这样的人已经不多了。”史格尔普难得正色,还搭理他们的闲话,对这人的上心非比寻常,他看了虞沐一眼,互相颔首,“列队!”
“班长红奇·玫可,副班长鬼行碑,暗,魁,古霍琊,武明行。”
“班长希尔洛格,副班长格洛米奥,姆丽塔尔,里尤马其普里,琪丽,夏巫饶。”
话音刚闭,两行人各退数十米,首先发难的少女脸蒙白纱,深紫长发在空中画出一道淡痕,手背浮现出一团火圈,似要将几人围起。
“不好。”希尔洛格见这个神秘女子出手不凡,几乎将六人圈禁,一时肆涨的火势惊人,幸好几人纷纷向外分散,在火焰余波结束后才看见身边已是焦黑的印痕。
“没想到是她出手,她的防御力应该高于攻击能力才对,是想借此削弱战力吗?”希尔洛格暗忖,“只能用第二套备用方案了,不然单凭她一人就能被夹击的可能。”他向后挥了下手,几人迅速向后退散。
在后方不闻一声、全身被阴影覆盖的人动了,他发动的焰弹仅仅是威力可观,但单在前方留两名战力有些可疑,按道理是不会出现这种程度的错误,倘若刚才的少女接手只是白费力气……
那个人留意到对方想覆住己方,很快就发现凭空出现的黑网的方向是——上方?!
几张坚韧的黑网强力聚拢将数枚大大小小的焰弹包裹,威力可怕。
那个人却在人眼看不清时将各网瞬息砍断,徒留残火四溅。
史格尔普在旁观战,却有些意外:“这批星籍的学生出身格外怪一些,身怀绝技的隐秘小族还不少。”
果然,如希尔洛格意料到的那样,星籍的阵法换了,以暗和刚才破黑网之人为第一列,红奇·玫可和被点到名的鬼行碑以及另一个体魄出众者为第二列,第三列只有那个防御力极强的女人。
希尔洛格一边只作人数平均的三列,史格尔普也是想了许久才知道他在打什么算盘。
这几年,他带着他们训练,尤其以希尔洛格和夏巫饶训练最勤,他选择压制他们纤术等级的提升,正是因为黑火之后便是芒星,芒星是一个分水岭,一步错步步错,因此便将夏巫饶进阶一事耽搁了下来,倒是里尤马其普里刚入冰彻级。夏巫饶也是怪得很,他似乎在故意不练习幻术,转而去研究其他系的纤术,完全不明白他在想什么,以他的努力和天赋,成为同届学生中的佼佼者唾手可得,他却一反常态,反其道而行之。只能说,天才果然自有与众不同之处,史格尔普竟也随他去了。
夏巫饶最教他惊叹甚至羡慕的就是对纤术的理解力,能将各种纤术组合融捏在一起,最后效果不同凡响,这可是许多“天才”都不具备的能力——创造,假以时日,必为大师。
可希尔洛格如此排兵布阵,分明是让夏巫饶成为主力,可在私斗中,基本禁止用幻术,他的攻击力究竟会在哪?史格尔普也只能搬板凳看戏,拭目以待了。
“拔剑。”“拔刀。”那个人与暗一齐出示武器,一左一右,左边似成千上万的剑花席卷,而右边如田地上轻波旋成龙卷,二者合为一体,在狂风席卷时聚有无数夺命剑花,刀光剑影之间教人胆寒。
这下,连虞沐都对自己学生暗藏的实力感到难以置信,这种杀招,虽是最基础的剑术和纤术的结合,但其中朴素的奥秘让人自叹弗如。
“妙啊!”里尤马其普里叹道,何等毒辣的用心,他也稍展笑颜,“姆丽塔尔,用冰塔!”
听者意会,雪白璀璨的一股雪风把这阵风的外部冻为坚冰,对手中气质非凡的女人扬起手中冰剑将攻势化解,只留拂面清风。
“这阵风反助我。”希尔洛格如今冰彻九级,只能用三个同等级纤术,真难知这种自毁的用意何在,“格洛米奥,里尤马其普里,乘风!”
对方阵营未想到将主将作为第一战力,但原本的第一列已在用完招术之后退为第二列,三人只见扑面而来的是九朵火花,先是一瓣,之后又迅速变为两瓣、三瓣、四瓣直到九瓣,九朵火莲迅速靠拢为一体后开始翻滚,从每个花蕊里吐出黑色的火焰。
“这一招的名字叫鬼狱,你们可记清楚了。”希尔洛格笑得张狂,夏巫饶在动态下仍有余力瞥了他一眼,不过几年,这小子研究出了许多新奇刁钻的新招式,实力与从前已不可相提并论,而且在进入战斗状态时就如同另一人一般。
寥寥几眼便可知晓这招数名为鬼狱的原因,每一个花蕊吐出手掌大小的火球,火力极密,一分钟便会有上百个火球频频攻击。
史格尔普眉尾一挑,似是惊喜却不外露,他眼中戏谑,倒不像是看学生的眼神,反而像极了看戏:“典籍里没有这招式,他竟自创了。”
“你这德行,怎么这么多年都不改,嘴上一套,心里一套,似是端正,似是怪异,常常不知哪一套才是真的,哪时候才可信。如果为学生高兴,就坦白些,这时候偏端着,我都替你累。”虞沐双手交叉在前,用自己的胳膊肘顶他的,打趣道,可那姿态里流露出的都是欢喜的意味。
史格尔普刻意松了自己的神态表情,转过头靠向他,多年不见,少时,他们曾经互相表过好意,苦于当时二人立场,始终没有真正相交,即便自己桀骜,虞沐也被家族照拂,不得不低头,哪知道虞沐会有朝一日能与自己在一处说话。
他看了一眼训练营的唯一出入口,确定没人,才放心把注意力重新放回场内。
列尾的女人在听到希尔洛格出招时动作迅速换位第一列,使出纤术,她冰彻二阶的实力用这个纤术本就是抱着豁出去的心态,她是这个班天赋最不行的人,仅因为防御能力强才能在班里勉强立足。即便如此,也想用仅有的实力不让星籍名誉受损,随着对方攻击的升级,她喉中渐渐出现血腥的味道,屏障的裂缝越来越明显。
眼前,一高一矮已使出联合术,棕色如土岩的拳法一下子将屏障从顶到底彻底击碎,浅棕的晶石四碎,一片尘土飞杨。危机之间,被强行逼退,她嘴角流下的鲜血格外刺眼。
本是押后的淡然身影瞬间上前,仅凭单手就冲破了里尤马其普里的攻击,一手将无力御敌的古霍琊向后抛,一个人挡在所有人之前,宛如天神一般放出火系招式。
希尔洛格先是顿了一瞬,反应过来之后不可思议地失声大叫:“后撤!全体后撤!”
他……竟然已经进入芒星了。
芒星级是一个分水岭,他与在场的学生同龄,却在刚成年之际已经轻松突破了大多数人一生都无法达成的目标。
熔焰一态为屏,二态为障,三态为噬,之前希尔洛格的招式在三分钟后威力减弱,火莲被即刻吞噬,熔焰聚集起来的球体在上空爆炸成蘑菇云。
红奇·玫可出手迅速且狠辣,他还不等他们反应,面无表情直接送上了下一击,手中蓄势,红色雷光四溅:“什么都不说,还真把自己当回事了。”
血红的雷光传递到脚下成一个阵势,从五角攒成一个雷笼,再分五层穿透人体。
纤术师是个特殊的人群,他们控制纤君,在成长的过程中也会将纤君越来越多地聚集在体内,在到达神灵级之后,身体会全部变为纤君,就连灵魂都会变成纤魂,没了生老病死的恐惧,唯有纤君之间相互吞噬才会将他们带向死亡。在获得漫长的生命之后,这些人的归处变得模糊不清,没有人知晓他们是否有来世,只不过由于同类之间的倾轧,几乎没有纤术师会自然死亡。
他出手便是刁钻阴毒,不致命,却能让人饱受折磨,剧烈的疼痛被夏巫饶悉数挡下,希尔洛格还没反应过来他前面突然出现的人是谁,只有夏巫饶自己知道这么做的动机:“黑龙!”
黑色的纤术出现了!
它像是一条张牙舞爪的龙腾翔于空,将对面的雷光一口吞下,这一瞬的反转出现得太快,在场的学生没人有能力作出反应,外场的老师神情冷漠地作壁上观。
史格尔普看了一眼虞沐,他心领神会,沉着地摇头,这个天才一生顺遂,未来也不会有多少波折,难免会志得意满,没了锤炼,反而成不了大器,受点伤才是最好的。
“结束!”虞沐上前叫停,遏止已经两败俱伤的双方继续造成不必要的损伤,“够了!赶紧收拾现场,时间……”
“时间到了,对吧,虞沐老师?”出声打断的人言笑晏晏,像是一道光照进了血迹斑斑的现场。
“哎,尤多尔。”史格尔普跟这个新任的和会主席打招呼,他知道这回是大祸临头,刚好撞上新官上任三把火的时候,回头这些学生会被关上许久的禁闭吧。
尤多尔抬手止住他们的辩解:“各位,我都看见了。这样吧,老师们这个月禁止授课,扣半年薪水,学生里受伤的人赶紧去养伤,这期间正好还能在医院里探讨一下这次切磋的成果。至于禁闭,在伤养好以后,一个个去领罚。”
“禁闭多久呢?”
他转身就离开了,被史格尔普问了一句,住了脚步:“不多,一人一个月,正好十二个人一年,这么齐整的数字,可不能讨价还价。”
收拾好场地后,红奇·玫可自然有人心疼,小心翼翼让外头的医生医治,而夏巫饶瘸着脚自己去了校医那里。
“你放心,这学校里的校医技术高明,你只要别死了,哪怕有一口气他都能救你回来。”史格尔普嘴角带笑,似有深意,夏巫饶觉察到了,决定走一步算一步,等见到那人自己就会知道老师的用意。
校医室就在办公楼的一楼,或者说,它就是一楼,他开了门,室内一丝声息都无,与他打照面的是一排不明色调的窗帘,可能里面还会安置着病床,四处无灯,他维持了在军中的习惯,警惕地贴墙走,他左右张望了一下,唯有左手边还有一个区域的灯是亮着的,而左边越往深里走,灯光越亮。
“这里是?”他独特的嗓音像是在室内震荡,却格外集中,夏巫饶也被这声音所警示,这里竟然是隔音间。
在极亮处人的身影反而如同黑暗覆盖了强光,他的举动像是把什么东西从脸上摘了下来,脸庞轮廓比方才更为清晰了。
“校医室,早就听说,这一届星籍和灰籍又要开打了,没想到伤员已经到了。”
夏巫饶听到了他的笑音,心放下了一半。
“可惜,不巧,还没收拾,下次来,可不能不预约,这是我唯一的规矩了。”他收敛了笑意,连声音都逐渐严肃,而夏巫饶则听到了威胁的弦外之音,“请往后坐吧,那边有病床。”
他点了头,遵从医生的指示,刚一抬脚就感觉到了不对劲,脚下像是有水……他暗暗摇头,心中警钟敲响,不,那种声音和几乎不存在的触感唤醒了他许久年前的记忆,他还在神宫岛上参战时,对此无比熟悉,没错了,这地上有大滩血迹,空气里的血腥味厚重得呛人。
夏巫饶表面上波澜不惊,可实际这个念头带给他瞬间的震惊无以言表。
蓝羽大陆长期出于和平年代,且土地辽阔,财力雄厚,是世界的政治中心。既有富含各色矿物的奇宝地,也有多个纤术区,各色纤术师纷纷而来,魔都是这些纤术区中最特殊的一个,因为聚集在那的基本是魔人,他们实力强劲,而且使用的纤术相当独特,名为魔系,他们也是世界上最重视财产和诚实正直的种族,因此血祭司将所有的银行交给他们管理。绝对航线中的目濑区也驻扎在此,皆为军人,维持整个大陆的治安,这片土地已经有多少年没有暴力冲突了。
伽蓝学院身为最有名的法外之地,就在象征救人的校医室里,他却见到了他最熟悉的血迹。
夏巫饶坐在病床上,听到了校医洗手的声音,他闭了眼睛,推断那人必定满手血腥。
不久,灯开了,他顶上的光却十分暗淡,他看见了大面积的血迹,也许是灯光的原因,像是极黑的窟窿,那人将极亮的手术灯关了,走向夏巫饶:“裤子撩得起来吗?”
“应该不行。”
“把裤子脱了吧。”那人收拾了一下用具,放在旁边,见他不动,还卷起了袖子,“上身也动不了吗?”
“有点困难。”
“那我帮你脱,失礼了。”
眼见他是认真的,夏巫饶急忙挡了他的手:“这点困难我还能克服。”这人的手可真冷……
“嗯。”这时,那人蹲了下来,夏巫饶看见了他前倾的头部,看得出一头黑发经过精心打理,衬着他肤色白皙,看久了竟觉得他有陶瓷一般无可挑剔的曲线,从额头到下巴,毫无滞怠,一对眉峰微蹙,干净利落的眉尾过眼,冰冷质地的面庞上竟架上了极为斯文的眼镜,镜片极厚,看不清他的眼睛,鼻下唇色浅淡,细看才看出他薄唇像是一把沾血的刀。
倒不是说他长相不好,也勉强和俊朗能沾上边,可看上去未免太过无情,就连背影都诉不尽他一生孤寡。
“你们打得如何?”
夏巫饶疼得咬牙,知道他是在替自己分心,强迫自己不露怯:“两败俱伤。”
那人托着夏巫饶颤抖的小腿,知道他疼得厉害,却没用止疼的药,面上也看不出什么怜悯,只是淡淡的,下手也慢条斯理:“灰籍的学生?”
“嗯。”也是怪了,这人居然猜到了。
“夏巫饶?”那人嘴角微弯,知道他必会惊讶。
“诶?你知道?你……啊!”果然,他趁夏巫饶惊讶,把骨头安上了。
那人也没立刻回话,把伤口处理好了才直起身,用力揉了一把夏巫饶的头发:“头发黑得就怕人想不到。”
他低下头,觉得自己刚才好像被当成小孩了。
“叫我Mad博士。”他重新披上白大褂,一副整装待发的样子,夏巫饶发现地上的血迹不知不觉就不见了,“你这几天都不能走了,我去帮你拿衣物,还要帮你带什么吗?”
“洗漱的,还有床头的书,麻烦您了。”夏巫饶了解到现在的状况是自己一条小命握在医生手上,态度格外端正,何况,他已经领教到这人的厉害之处了。
Mad博士意味深长地打量他,脸上笑容不显温和,反而深不见底:“聪明,识时务,真是讨人喜欢的学生。”他慢慢将门关上,一丝动静都不起,正因普通而教人心惊,他声音平平地钻进了门缝里,“你以后会是我这的常客。”
夏巫饶头靠上枕头,一腿跷在床边上,脚着了地,睡意倾袭,便被四处的宁静捂上了理智,任由这难得清净将自己的意识带进黑暗。【远古领域·蓝羽大陆·伽蓝学院】赤历47126年
印的新房立于伽蓝学院的边缘,仅有几步便到海岸,一开窗往外眺望,便是无穷无尽的海洋,远方的深蓝借着海风万里破浪而来,可到脚丫下像是褪了颜色,清澈见底,他站在沙滩上,涨潮的海水时而覆盖住他的脚,时而毅然退去,沙砾进了他的指甲,痒痒的,没处抓挠。
“我让你在外面等,没让你自己玩起来。”莫迪拜尔不平地钻出屋子,大声叫唤,“你个死小子,不习水性还玩水,找死还不如栽进海里给鱼哇啦一口吞得干净。”
“我们那里也没有海,你又不让我帮忙,无聊哦。”印瘪着嘴,孩子气地踢着沙子,阳光暖暖得诱使他把脚埋入沙子里,凉快的感觉又和别处不同,自然的湿气馥郁,像是夏天乡下的深井,像是森林背光的一处突然起了大风,像是犁兹靠窗时思念故乡而红的眼眶。
他倏然间有些忧伤了。
印躺倒在沙滩上,耳朵里似乎还进了沙子,他却没多加关注,阳光不猛烈,甚至散发着暖日里的寒气,可还是能透过眼皮灼得他难受,他隐约能听到大海即将袭来时一阵阵轰鸣的暗嚎,便起了兴趣,连沙子的声音都能听得一清二楚,大海逐渐平静了,他的躁动也被抚平,困倦潜入他的意识,而印最后的一个想法是,莫迪拜尔应该不会那么早就好吧,我睡会……就一会,估计会醒的。
等他陡然惊醒的时候,他一个鲤鱼打挺就站在了床上。
莫迪拜尔被他弄出来的动静给吓了一跳,手上的报纸都掉到地上,他无奈地弯身捡报纸:“一惊一乍的,又怎么了。”
“我……我怎么到床上来的?”
“我整理好的时候,你就快被海给淹了,还傻乎乎地流口水。”莫迪拜尔拒绝回忆当时的场景,“你可别再在海边睡着了,就这蠢事,我跟潋滟阁那帮人能笑一年。”他还没说完就已经开始笑了。
印看着他笑得简直可以说是花枝乱颤,就知道莫迪拜尔阴晴不定的性格又冒头了,他开始像个疯子一样笑得停不下来。
他从地上爬起来,笑颜未褪:“到外面去吧,你不是之前斩钉截铁地说想学吗,我教你点好东西。”
“好东西?听上去就不大好。”印使劲勉强拉了他一把,“所以你想教什么?”
“你想学什么?”莫迪拜尔双手插袋悠闲地仰起头。
“我也不知道,你是老师,不应该你教我吗?”印很是惊异,这人是在耍我吗?
莫迪拜尔踩着草地,上看下看,也不知道在看什么:“你这吵着闹着要学习,我还以为你有了相当多的想法。”
印使劲翻了个白眼:“没有。”
“既然没有,不如我们先去做别的事情,直到你有新的想法。”莫迪拜尔爽快地转了方向,“我们出去玩吧,顺便买点东西。”
“你是早就打好了这个算盘吧……”印拖沓着步子,心有不满却只能控制到不至于惹毛莫迪拜尔的程度。
莫迪拜尔充耳不闻,难得俏皮地给印抛了眼色,印一步落后于他,神游天外,心里自有一番想头,也就这个时候,印觉得他像是个年轻人。按年纪,也不过是个刚成年没多久的毛头小子,可却鲜少让人觉得如此,他的举动神情时常让印觉得,他曾经孤身一人跨过了万年岁月,如此苍老,如此疲倦。
上街的时候,他们和平常一样时不时说一句话,可即便不说话,也没必要特地找话说,他们认识许多年,相处过上百年,彼此之间早就没有了疏离。
他们进了一家裁缝店,印选好了衣服,他刚才突如其来地有了一个想法要跟莫迪拜尔说,可他含笑回头去找,那人手里却摩挲着一块红丝绸,出了神,不知道在想什么。
印站在他旁边许久,也没见他醒转过来,出声问:“你在想什么?”
莫迪拜尔眨了眨眼,歪了下头,像是如梦初醒,他低头又看了看手中的绸缎,攥了一下才放手:“方才,想起一位故人来了。”他的笑容里比多了几分真心,感慨的口吻里有说不清的怀念,“他喜欢这种颜色的布料,钟爱有加。有的时候好面子,不愿意当着孩子们的面穿,便穿给我看,这世上也只有我一个人看过他穿这色时的模样。”
“大红?”印瞅了半晌,从自己认识的几种颜色里选出一个问道,可他刚出口就感觉到了其中浅薄。
莫迪拜尔面上无奈,像是在笑他俗气:“这差得可远了,这色是殷红,他常说,殷红似残阳,残阳如血。”他的笑逐渐隐去,似是忧虑,“可如今,真不知道他身在何方。”
“你是在说你的妻子?”
“从哪里听来的?”莫迪拜尔皱了眉头,刚才的柔软一扫而空,扑面而来的只有凌厉的杀意。
“之前听人讲过……”印注意到他不悦,不敢说话了,岔开话题,“先走吧,我刚才突然有灵感了。”
“哦?说来听听。”莫迪拜尔跟从前一样阴晴不定,顷刻被勾起了兴趣,神色如云销雨霁一般。
“之前在自由海岸的时候,我打了场擂台赛,不知怎的,最后我的血竟然把对手烧死了。”印至今想起仍然心有余悸,“这能不能做什么发挥?”
他俩凑在一起,抓耳挠腮了半天,莫迪拜尔面露喜色:“有了!”
“什么有了?”
“我想到一个办法能给你保命。”莫迪拜尔怕一会就抓不住突如其来的灵感,一边跑一边说,竟气不喘一下,三言两语把想法和盘托出,“你的血功力强大,甚至可以说阴险诡僻,若是要在短时间内杀人于无形,只能剑走偏锋,出奇制胜,趁敌人不备,杀人于无形!”
莫迪拜尔字字滴血,环环相扣,印知道,话已至此,就没有挽回余地了,可他还是觉得在被什么东西步步紧逼,不只是莫迪拜尔,他这一刻才醒悟,这便是他走的路,险象环生,若是往后失了这几人的庇护,他独自一人,到那一步,他再不喜欢也已经由不得他了。
“你不是不喜我杀人吗?”印已经想开了,可他只疑惑这一点,“为什么突然教我杀人?”
“孩子,你自己选的路,没人想你去趟、去扛、去撑,可你改不了,我管不了,我还能怎么劝你?”他按住印的手,像是在故意折磨他,竟用指甲深深划开了他的腕动脉,鲜血溅到莫迪拜尔脸上,显得他越发可怖,“谁叫你天生心软,我教不会你无情,可你记得一句话,杀不了也得杀!你更要记得现在有多痛,有人死在你面前,不能临阵退缩,一定不能闭上双眼,告诉自己,若不这样做,痛得倒在那的人就是自己了,死也没个痛快,宁可死的是别人罢。”
他的血沿着胳膊淌得止不住,淅淅沥沥地掉入草丛,时间长了,便绵延成线,所过之处,寸草不生,倒像是在生机旺盛的地方开出死亡的花来。
这是第一回,印清清楚楚地看到了自己的血。
“看到没?殷红似残阳,残阳如血。”莫迪拜尔满脸干涸的血渍,如同一个刽子手,那双手就是屠刀,用最残酷的方式为徒弟身体力行地上最后一课。
“在你的血里注入纤君,多次反复练习,招式逐渐丰富,取人性命便一日比一日简单,就凭这个温度和破坏能力,你也能靠自己行走江湖了。”莫迪拜尔欣慰地想拍他的头,可中途转了弯,拍上了肩膀,“你不是孩子了,我却时时忘了这个,管得你喘不过气来,你肯定早就想离我而去,我也觉得是时候了。”
“你在说什么?”印意会到他的意思,却难以置信,“老师,我在这刚刚步入正轨,没有你的指导,我有什么可学的?”
“你已经二年级了,会知道该怎么生活,况且也不是头一回了,跟我待了六年,人长大了,反而孩子气了许多,这就是不好。”莫迪拜尔敛着眉,虽然别处很是僵硬,可不舍之意光看他的双眉就一清二楚,“正巧,我的内人很快便不再是我的了,她想同我分开,回去要办的事务冗长繁琐,许有数十年才能办妥。偏偏这件事闹了太多年,我不能再拖了,她既然难得亲口提出来,我也不能假手他人。”
“你身边不还有个牵挂你的人吗?位高权重,连海景别墅都帮你平地砌了起来,实在不好过,也有他为你撑腰,每日同他玩在一道,日子岂不是快活似神仙?”莫迪拜尔的笑多少有点假,印知道他在逗自己,抹了抹眼睛笑了。
莫迪拜尔的笑容戛然而止,他的脸上出现了一种印无比熟悉的表情,他慢慢抹去了嬉笑,眼睛里的焦距不知从哪里回来了,带着他独有的目光,像是将人看透了,口中若有若无地念叨了一句:“斯坎利维格对你的确是无可挑剔。”听上去,甚至有些伤怀,他语焉不详,可神情逐渐坚定,即便没有诉诸于口,印也明白他做了一个决定。
“一会我就要动身去了”他唐突地说。
“后会有期。”印看着他,无话可说,唯有送别,临到他要走了,这送别也显得欲说还休,苍白的四个字搁在他们中间,教人如鲠在喉,“今日的天适宜远行,这大陆每年的一月一日,大量宿鸟飞来,是为长生鹧,身披蓝羽,行如流水,蓝羽大陆因此得名。”他轻笑一声,像是想开了,“你也要回去和别人团聚了。”
可我呢?
莫迪拜尔看着他,隐约觉得他问了那句话,又或者,他什么都没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