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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嫌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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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古领域·蓝羽大陆·伽蓝学院】赤历47115年
“纤术师的确是历史极为悠久的种族,在每个阶段都扮演着重要的角色,即便是现在,纤术师的就业范围也十分广泛。大致可以分为三种,一类是在王室或者部落里担任职位,一类是跟随各种组织,一类是担任研究学者。我以前也有学生在军队,杰瑞里斯曼现在就是无尾人的元帅……”这是无聊的职业指导课程。
“早在四万多年前,自然神共有七个孩子,第一子名为温特,第二子为弗西维尔,意识留于呼龄大陆,第三子为沃菲尼治,意识留于蓝羽大陆,第四子为普萝丝,意识留于米得大陆,第五子为葵恩奇,意识留于北斗大陆,第六子为蕊珀,意识留于亡切大陆,第七子为辛罗特,第八子为谢姆若克,第九子为卡姆。其中有与赤雀神诞下两个孩子,首生子和末子。在诞下末子不久,赤雀神便逝去了,不知又是几万年前,自然神也沉入了睡眠,有传说,在某一天,他会醒来。在自然神不再掌权后,首生子与末子不知所踪,第七子和第八子变为血祭司,其余的皆以死亡告终,唯有意志留于各个大陆。这个时候就要引出关于血祭司的常识,相信大部分人都知道,血祭司每隔一千年就会重新选择神明,成为神明可以说是纤术师追求的顶峰了,不知道下几届神明会不会在你们中诞生……话说回来,成为神明的最后一关就是要被意志承认。”这是无聊的历史课。
“多读读书啊各位,争取把课内指定名著给背下来,占份比例百分之三十,不是开玩笑的。《流浪者》着实是一本好书,介绍了以自然神末子为主角,在远古为背景下的流浪之路,词藻沧桑,意蕴悠长,作者不详,这么多年,约莫是死了。来上学都一个月了,按我布置的要求,各位按道理都看完这本书了,好了,各位开始写读后感,两节课,起码一千字。”这是无聊的文学课。
还有每天都占据了大量时间的痛苦的实战课。
在史格尔普老师的压榨下,已经度过了有一个月的时间,苦难的日子简直遥遥无期。
“我知道你们已经有点累了,可苦日子还在后面,很多人光是要从这个学校毕业就要费尽力气,二年级怕是比现在更加艰难,打起精神来,你们不仅要毕业,而且还要变得优秀。”史格尔普走路时得意地摇摇摆摆,一副小人得志的嘴脸,活叫人想弄死他。
“班长,我让你每个礼拜去看学校的通知,看了吗?”
希尔洛格被点到名了,站起来假笑说道:“看到了啊。”光是那一脸的皮笑肉不笑,也知道这一个月他给人排遣得多惨。
“你这笑得也忒难看了,就看到了啊?找打呢?”史格尔普作势要打他,希尔洛格吓得往旁边躲,这一躲不要紧,脚下一绊,可把史格尔普惊着了,出手迅速,人道没抓着,希尔洛格抓了一把桌子,瘫在地上,不肯起来。
“不行了,我不行了,说不了。”希尔洛格就像黏在地上了,夏巫饶使劲了半天,也没办法把赖在地上的人拉起来。
“行吧,格洛米奥,你说吧,总比他说话省力气。”史格尔普静静地看他表演,“你拖拖拉拉,我都饿了。”
“学校里有个学生组织是和会,最近正好在招收新生,因为我们的教学楼和住宿区离明籍和星籍他们的聚集区太远,消息并没有及时传到。这件事跟五年后,也就是下一个学年开始实施学分制度有关系,学分还是很重要的,等会我再详细讲,反正在和会里有个位置非常重要,大家量力而行。毕竟,我听上一辈的学长说,虽然说起来,统一面试,但……”格洛米奥本来看向下面的同学,一转就瞟着史格尔普,习惯性地观察他的神情,像是要将他看透了。
夏巫饶望了一眼又低下头,他早在这一时就料到了,在他们这几个人还年轻时,个个为人已经初现端倪,而在往后,必定分崩离析。
格洛米奥极善看人,辅以他圆滑的处事风格,魔都对于他而言恐怕还小了点。
真心相交可能吗?他问自己。
希尔洛格与自己性格不合,幼稚、任性、胡作非为,却有他人根本够不上的天分,跟这种人结交,实在太危险了。他与自己的道路截然不同,即便一直持有游戏人生的态度,他在大道上必定走得更远,因此如果要赶上他,甚至在未来超过这个人,只有走上不同的路。既然如此,道不同便不相为谋。
他自从走进这个学院时就明白了,相比起真正的天才,自己不过天生坐拥了一个身份的空名而已。
那格洛米奥呢?
他自然不够好,而且工于心计,从头到脚都是神秘感,怎么想都无法信任,可也许能混混日子?咦?好像不大对劲?我是那种喜欢跟别人交朋友的人设吗?
“夏同学,脸色如此难看,怎么了?”里尤马其普里健硕的肌肉猛然出现在夏巫饶眼前,平稳的声线格外沉厚。
夏巫饶刹住了奇怪的想法,思绪还在沿着眼前的肌肉发散,之前还没注意,里尤马其普起码有两米诶,了不起……他看上去像个好人,他丝毫没有觉得因为羡慕身材就发好人卡有什么不对。
“里尤马其普里同学,你为什么到这里读书?”他将暂时的懒散都收入衣襟,直起腰来,端出认真地请教的姿态。
“原本不打算来,可师父说,三十年事小,但在老师手下会受益匪浅,对漫漫修途自有一番好处,因而远离家乡,重回出生地求学。”他缓缓道来,目光宛如好玉,温中透凉,夏巫饶听他一席话,啧啧称奇,这般狰狞的身躯下居然有君子的灵魂。
好家伙,这个班了不得,一个真君子,一个伪君子,偏为好友,世间真是无奇不有。
“夏同学,你又是出于何种缘故?”那张老实巴交的脸在夏巫饶眼里都不一样了,跟塑像都没差了。
“生活如履薄冰,换个地方歇口气而已。”他仅仅透露了一点,说了跟没说没两样。
“的确不易。”他深感赞同,落在夏巫饶眼里,居然没有一丝虚伪,他都觉得难得。
“好了,机会难得,下半天没课,抓紧机会去参加活动,如果不打算参加,回宿舍休息也行。”史格尔普知道自己也休假半天,说完话,慢悠悠在桌上喝茶,显出了些严肃的神色,“我等你们回来报喜,完了继续上课,晚上加课。”
“加课?”琪丽夸张地嘀咕一句,贴着姆丽塔尔提起小碎步,提溜跑了。
“老师,你真的不用去了吗?”希尔洛格看着几个人又特么开始一对一对地虐狗了,表情逐渐狰狞扭曲,强撑微笑,整张好看的脸都垮了。
史格尔普又喝了一口茶,心里还憋着笑,想都知道那孩子期待的眼神得多闪闪发亮,假装没看见也不在乎的样子,慢吞吞地说:“我午饭还没吃上,还在路上,我要在这等吃午饭。”
“等吃午饭?希尔洛格看了一眼钟,脸都黑了,“这才几点?”
“我们习性不同。”史格尔普执意要把他和自己的种族隔开。
“习性?”希尔洛格笑得冒青筋,都被他气到爆炸了,“哦~可不是纤术师和鼹鼠的区别啊。”,他才说完就被揍了头:“疼疼疼,我说错了,我说错了啦,别揪我头发,老师你好歹是老师啊,怎么做出这么丢脸的事……啊啊啊啊,我真的错了,我是鼹鼠还不行吗?呜呜,松手啦,头皮都要给你揪掉了。”
——十分钟后
“夏顽固,我们走吧。”顶着一头乱毛的红狐狸已经被折磨得面无表情,生无可恋地走出门。
夏巫饶见证了这漫长的十分钟,他根本无法理解史格尔普究竟是从哪里掏出来那么多道具的,包括(我的天)鞭子,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竭力说服自己接受刚才非人的一幕,举步靠近讲台,忧伤地问史格尔普:“老师,你是魔鬼吗?”
史格尔普的笑容绅士得一如既往:“宝贝,这是你认识我的第一天吗?”
空气凝固了几秒钟,夏巫饶夺门而出,虽然很怂,但史格尔普实在太吓人了,更别提他手上还拿着鞭子:“希尔渣渣,你等等我啊。”
“嗯,连他们俩大冤家都处得这么好,大有希望啊,唯一后患就是他们以后可能互相坑,结果就是花式拖后腿……这还是小事,到那个时候往死里打就行了。啊,真是美好的一天。”他摔了摔鞭子,心情相当晴朗,高兴得有些醺醺然,敲门声突然打断了他的思绪,史格尔普知道人来了,时间刚刚好,午饭到了。
“真是麻烦您了,Mad博士,工作时间还要帮我带饭。”他双手接过饭盒,显出了十分尊敬的样子,虽然对方只是个校医,还是个晚辈,但学校里资历稍老的人都多少知道,伽蓝学院是法外之地,许多了不得的人都跑进来躲事,而眼前的男人堪称其中之最,看上去很好相处,甚至乐于助人,但他还是有点怵。
“小事而已,别放在心上。”他挥了挥手,用最平淡无奇的姿态走了出去。
史格尔普吸溜着面条,胃口不佳,脑袋耷拉了半天,琢磨着这碗面和送面来的那个人,嘴里都没了味道,所以说他啊……真的奇怪至极,学院的态度也让人摸不着头脑,都敢让杀人犯在学校里走来走去,这哪里是换了一届领导班子,学院都要成精神病收容院了。
“和会将在办公楼对学生进行面试,确认人选之后会统一安排工作,他们会面试学生,问一些问题,会盘问、嘲弄你们,不要为其所动。毕竟他们是管理者,是监督者,在出现状况时,他们甚至可以有权力下达处罚,而那些处罚严酷并且惨无人道,自己当心嘴巴,切勿口吐狂言,谨言慎行。”格洛米奥的严肃并不常见,夏巫饶笃定他一定听到了什么风声,也许出于对真实性的怀疑才没有透露。
希尔洛格走向那栋被绿茵簇拥的高楼像是奔赴刑场,哆嗦个不停,他苍蝇似的嗡嗡个不停,碎碎念的声音迅速进了所有人的耳朵:“我要是在信里面说漏了嘴,跟老师说了和会的事怎么办?他一定会问我为什么不去把这件简单的小事拿下,要是我去面试了没选上,他又会说我没用,是个废物,可我不是废物啊,啊啊啊,为什么老师要这么为难我……要是被和会的狗东西骂了,我忍不住打人怎么办?那我就会被处分,死了死了,我该怎么办……”
“希尔同学,别这么勉强自己,如果你实在做不了决定,那么……”格洛米奥表情瞬崩,根本无法控制微笑,“我就少了一个竞争对手了。”
希尔洛格不忍直视他扭曲的表情,难以置信自己刚才听到了什么,他居然又开始碎碎念了:“不对,肯定不对,绝对听错了,格洛米奥同学不是这种人,他怎么会说出这种话,我的心已经被穿透了……”
“你的眼睛……”姆丽塔尔站在他面前,冷冰冰地用嘴输出,“你的眼睛跟花瓶一样是摆设吗?格洛米奥明明是披着文儒皮的心机权迷派,还有,你吵,话多,抢镜。要去就去,不去就滚。唧唧歪歪唧唧歪歪唧唧歪歪唧唧歪歪唧唧歪歪,我昨晚都做噩梦了,梦到什么?你问我梦到什么?!”
本来他以为姆丽塔尔是个冰块,但没想到,她的冰块在碎成渣渣之后,只剩下一只特有学问的刻薄刺猬,这一开口,格调一个字一个字往下掉,一根刺一根刺往外喷啊。
“不,我没问,我不想知道,冷静,一定要冷静。”他拔起腿跑得连影儿都没了,“我去面试,我去还不行么。”
由于夏巫饶跑的速度和跑的时间远远甚于希尔洛格,他早已坐在教室里接受盘问了。
“请你自我介绍一下,在黑板上写名字。”
“我叫夏巫饶,来自北斗大陆,幻系纤术师,今年220岁,我的兴趣是读书,加入和会是为了提高我的管理能力,所以也希望和会的各位能给我这个机会。”
“我们了解了。”面试官居然不可思议地问了旁边的人,“就是那个夏巫饶?天呢。”感叹了一阵才有些惭愧地转向他,“不好意思,我们并不需要幻系的纤术师。”
“???”他到最后回到教室都没办法理解刚才究竟发生了什么。
他去得快,来得也快,教室里仅有里尤马其普里一个人,他憨憨地打招呼:“或许,夏同学有意与我交流方才悲惨的遭遇?”
“哦~”他对现下的状况兴奋不已,看来被粗鲁对待的人不止自己一个,“一般来说会直截了当地拒绝吗?”
“此等情形比比皆是,暂且不论这个,拒绝缘由极为巧妙,对方因我满身肌肉而将我拒之门外。”他实在无法理解,厚道的脸上满是无奈。
夏巫饶可笑坏了:“我就说了个名字,他们居然说不需要幻术师?”
“着实可笑。”里尤马其普里的睫毛浓密纤长,和他这个人一样,富有特色,如静静停驻的蝴蝶。
“哎……”“哎……”两个人悠长的叹息各有音调,混合起来就是二重奏。
“你们怎么样?”夏巫饶这就有点幸灾乐祸了。
他们也没搭理问话,琪丽整个人都瘫在桌面上,低声抱怨:“人生头一回面试被人从头到脚、从里到外受尽指摘。是我眼睛不好还是现实太残酷,这凭什么……”
姆丽塔尔看着窗外好一会,才感慨万千地呢喃:“从不知道美丽是一种错误。”
夏巫饶和里尤马其普里对视一眼,前者直接裂开嘴笑了,他本就自带一股高高在上的气质,虽人近在眼前,无形中却散发着拒人千里的冷淡气息,按道理,从小是个守着规矩长大的,偏偏一举一动像是明知故犯,比旁人更是骄纵恣肆。后者觑着她,嘴角微翘,一双笑眼似弯非弯,这神情作态比窗前的少女都动人三分。
这一笑,且不说屋里的三个学生一个老师呆住了,连还站在门槛上的两个学生都住了脚,自此以后,“班花”这头衔不声不响地被一众人内定了,而里尤马其普里始终不知众人所云。
“晚上吃饭没?”史格尔普笑眯眯地问。
众人心里打鼓:“没吃~”
“我刚吃过了,晚课前面,班长带着你们去吃饭好不好?”史格尔普面不改色。
讲台下的学生们面露喜色:“好~”
“那吃饭前,我们不如把名著第一篇背一遍,增进食欲啊。”
套路,都特么是套路。
在训练营做完最后一套基础训练的时候,他们几个中身体素质好的满头大汗,但好歹站着,柔弱点的已经软在地上,脸上密密麻麻长滿呆滞二字。
他们各自回到宿舍,夏巫饶上铺的兄弟晃了晃床,零星几块木板咯吱作响:“这个学院和我从前想的不一样……”
“不是,那你脑瓜子里学院是什么样?”夏巫饶曾有过军旅生涯,相比之下,别说落差感,他觉得环境好了许多,对其他娇生惯养的富家子弟也多是嗤之以鼻。
“起码环境好点吧,而且歧视也太严重了,班里的人也奇怪,动不动就见不到人,哎,我睡了。”
难得希尔洛格神经敏感了点,察觉到了变化,也不算傻了。
在这不大不小的风波之后,平淡的学院生活里似有余波,格洛米奥不知使了什么手段,居然进了和会,日后步步高升不在话下,而琪丽除上课外常不见踪影,夏巫饶基本每天都要在训练场死一回,仅有一个无用舍友跟他一同跟傻子似的训练,史格尔普也乐得折磨他们,日积月累,希尔洛格战斗狂的血脉本性竟被激发出来,而夏巫饶的秘密几次险些被发现,这便是后话了。
【远古领域·蓝羽大陆·伽蓝学院】赤历47120年
印入学当晚先是在莫迪拜尔住处挤了一宿,过了几夜,也没见到学校给他安排住宿,前后拖了半个多月,印也不好意思继续在莫迪拜尔那蹭吃蹭喝。
也不知道老师是不是故意的,吃饭在一块儿也就罢了,还顿顿老师掏钱,房间就只有一张床,老师却总要睡在椅子上,偏强求自己睡床,这一夜一夜哪里踏实。
印替他侍弄了一些花草,阳光大好,他闲得发慌:“老师,学院里不上课吗?”
莫迪拜尔手里的书翻过一页:“不上。”
“老师,这学院怎么看不见人?”他来几天,竟还没怎么出门。
那人又翻了一页:“你想看见谁?”
印小心翼翼旧事重提:“老师,学生不该住宿舍吗?”
“给你个正经屋子还不高兴了。”他一如既往不搭理印的想法。
他见莫迪拜尔同从前一样没反应,只得更进一步:“老师,我是没地方住吗?”
莫迪拜尔连头都没抬:“你不一直跟我住吗?”
“可这就一张床。”
“我晚上又不睡那,哪里妨碍到你。”
印也不敢往深里说:“可……”
莫迪拜尔被他烦得合上书,丢在桌上:“你个没出息的。”
“老师,不考试吗?”他知道莫迪拜尔不好说话,只好陪着笑脸,问些无关紧要的事。
莫迪拜尔起身站在窗边,抚摸吊兰的长叶,沿着叶根至茎,指甲里还沾染上了泥土:“你都不上课,考什么,不考。”
“老师,这是三不学院吗?”
“什么三不?”
“不上课,不考试,不训练。”
“……”
“我真不知道来这做什么……”一时间的静默使所有发生过的事情都卷土重来,那么多庞杂的东西堵在他的心里,突然之间,他哽咽了一下,却不想显得软弱,那一瞬间的坚持迫使他将喉咙口的泣音吞进肚子,说不出话来。
“你就这么急着摆脱我?”莫迪拜尔虽面无表情,可他那层面皮下的凶狠里竟还存在浓重的怨念,他手稍一用力,就把吊兰叶弄断了,声音颇为清脆,印听到这突兀的声响,惊得浑身毛孔都打开了,冷风像是直接灌进身体里,他估计这就是他突然觉得冷的原因,绝对不是他胆子小,被老师蓄势待发的诡异脾气吓得背上一阵阵凉。
“这不是不方便吗?总不能一直麻烦老师,每天吃您的睡您的,而且,您还不上课,两个人啥都不干,还住在高级公寓里,不对,怎么想都有点奇怪吧。”
“你想学?”莫迪拜尔冷笑了一声。
印有非常不好的预感,每次老师用这个口吻说话,他都得做好心理准备被揭伤疤。
“你的心思在哪?明明三番五次、处心积虑、费尽心机来这个学院不是吗?你在昆琴大陆胡闹,随便就支付了代价,我让你去西游海岸,结果你把自己搞得不像个人。这么多年的苦痛压在你的肩上,而你忍着,背负荆棘走了如此长的路,付出了你的一切,终于到了这里。看看你现在懦弱的样子,难道你忘了之前的种子了吗?”莫迪拜尔握住印的手腕,以他的手劲,轻而易举地在印的手腕上留下一片乌青。
印也没喊疼,任凭莫迪拜尔握住自己的手:“我没有忘。”
莫迪拜尔看了他一会,难以捉摸地笑了:“既然这样,明天就上课,反正这学院几十年都没用的教学楼多得很,至于住的地方,你得自己找。不是我说,这特招生本来就不存在,你还是第一个,学校不提供老师,没住宿,没教室,连食物都没个交代,你的钱不过是买了个出路,可过上三十年形同幽禁的生活,你真的承受得了吗?”
印看他恢复了正常的语气,悬着的心终于落了下来:“莫迪拜尔,我足够坚强,三十年,不过一个熬字而已。”他心里清楚,如果老师不是担心自己,也不会放下工作来这种地方。
“寂寞是这个世界上最可怕的东西,它会驱使你忠实于欲望,催生出本性里的不甘寂寞,长此以往只会让你自取灭亡。”莫迪拜尔揉着他的淤青,满怀担忧,“如果没有人在你身边,你会觉得,你所拥有的唯一只有过去的执念,为此,你会忘我,最后白白送了性命。”
莫迪拜尔一看他就知道他没把自己的忠告听进去,气的眼睛发红,连声音都发颤,他对印的心痛一字难言,半是委婉的哀求:“你用点耳朵行吗?”
“你说过的话,我没有不记在心里的。”印张了张嘴,几般犹豫,怕多说落泪,反而更显软弱,他说了一半就往外面跑,任由刚刚千斤重的话遗留在风里,“我去宿管科看看有没有空宿舍。”
他过了一段路,搭上火线,过了许多时候才到宿管科站,他腿直打哆嗦,想加速又怕自个儿掉下去。
还没走几步路,他就被潮水一样的人群推推搡搡到呼吸困难,印瞧着外头火热的太阳,身上的汗一层黏着一层往裤腰子里窜,他揩了头上的汗,沿着路往上走,各处都没个指示牌,除了树木就是灌木丛了,他从一排排香樟走过,印着迷于它的绿意与香味,实在好闻。
他盯着这厚重层叠的叶层,偶然间竟然看见了几缕红发,他的视线下意识地追寻那片鲜艳的颜色,竟然跟不上,没几个瞬间,他起了好胜心,甚至于追逐起来。
印伸出手,或是想触及她的发丝或衣襟,就在面临形势变化的顷刻,那女人忽然转过身,他看见了那张脸。
诡异的是,他似乎认识,可他记不得。
他走了不知道多久,从天亮走到了天黑,腿都没用了,仍然没找到地方,他几乎确信自己迷了路。
每过一段时间,他又会回到之前的岔路口,他觉得怕是撞了邪。
正当他心里慌得了不得的时候,那边岔路口的树跟之前不一样了。
印还以为找到突破口,就凑了前面去,他慢慢靠近,月光下的树张牙舞爪的暗影自树叶蔓延到树根,而树根下的阴影却没能与树融为一体。
树下的人的眼睛像是一口幽井,只有因积年而干枯的苔藓,可那口井里如同残存着许多水,泛着没颜色的透明的光。
那人稚嫩的手突然摸上来,贴着他稳定的心跳,口里叫他的名字:“印。”
他听见了那个熟悉的声音,顿时,困扰他多天内心的躁动被这声呼唤压了下去,这股突如其来的风暴扼住了他的咽喉,教他脊骨酥麻,一时间收不住悲伤的冲动。
印的脑子里有一个消失已久的名字,可他想再次确认,靠得更近,却被一把拉了过去,他叹息,世事变化,这人身上高级香料的味道倒是这么多年都没变过。
“斯坎利维格?”他靠在树干上,头上顶着树盖,夜风吹得沙沙作响,而醉人的香樟花味则如浓浆,沿着树木的纹理留下来,缓缓有些声响,淹没了他们的身体,涌进身体里,没了声息,随后就是一片安静的旷野,而他们毫无察觉地肩并着肩,诉说彼此间的思念。
他以为自己会在更遥远的未来见到斯坎利维格,但他从来没有设想过两个人将永不相见,他的想法是对的,只是,他们的重逢来得这么快,如此教人措手不及。
“你收到我的信了?”斯坎利维格黑暗里的手似乎在把玩草根。
印想象到他与年龄不符的幼稚举动,不由得笑了:“收到了,不然也不会到这边来,远渡重洋,哪里好玩的?”
斯坎利维格听到他话语间的苦涩:“你不是说想来的吗?怎么了?”
“我自己都忘了以前跟你说过这个。”印考虑到他信件里的坦白,自然觉得不自在,“发生了一点事情,我以为你什么都知道,怎么问起我来了?”
他自责地看向印:“你怪我吗?”
“怪你疑心,还是怪你不辞而别?”印苦笑了,“我就是奇怪,我一个逃亡奴隶,你这样的人是为什么对我这么上心,还让我过来,真是难为你。”
斯坎利维格笑了,听出他并没有多少真心挖苦,自己背地里与埃珀尔的反复争执,虽然最后还是办下来了,但印的学校生活可能比不上普通学生了:“有什么难做的,你能得到你想要的就再好不过了。”
他们沉默了一会,印想到从前一个人习惯了也好,自从认识了斯坎利维格,反而软弱了,没有他时常常觉得熬不过去:“这么久,你不在,发生了很多事,我头一回真切体会到活着的难处,为什么你不在呢?至少我就不会那么难了。”
斯坎利维格倚靠在树干上,四周漆黑,恰好掩盖他的情绪:“我知道你难过,只能祈祷你会坚强。”
“一个人就只能扛着,死撑着,想着总能过去,哪里有什么好办法。”印只能这样自我排解。
“我以为你的老师在你身边,你会好过些,他那么想要过来照顾你,我也就同意了,可这地方毕竟不是我一个人的,如果实在日子不好过,你要告诉我,哪怕你跟着我……”斯坎利维格在心里叹息,如果他身边带着别人,无疑,那个人会变成一块靶子,会堕入可怕的地狱,这个孩子的灵魂如此年轻美好,他不愿意让他陨落至自己所在的无间道。他见过印的老师,那个名为莫迪拜尔的男人,十分可疑,像是凭空出现在这世上,对印相当偏爱,为他做尽毛骨悚然之事,虽然如此,他也没办法,冒险将他设为印的屏障。
印知道自己的抱怨又让他为难了,便一让再让,故作开心道:“什么都好,只有一点,没有住的地方。”
“好,我找到地方就让人带你过去,你来,也没必要考什么试了,潜心学就是最好的了。”平心而论,斯坎利维格尊重印的意愿甚于他的生命,因为他极为清楚,印黑暗的过去只会让他妄自菲薄,驱使他为别人而活,“还有她呢?你打算怎么办?需要我去看看吗?”
“我也不知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斯坎利维格。”印转过身子,为了忍受眼眶里的泪水,他整张脸都皱成一团,“我连自己是不是爱她都不清楚,所有人都在指责我是个麻烦,我不应该存在于世界上,她……她那时候看见我了,这是爱吗?斯坎利维格,我一想到她身染鲜血就心如刀绞,这和从前不同,以前的我远比现在坚强,起码我不会一想到她就想落泪。哪怕在白天,明明一切都很正常,可我就是听不得,想不得。我是不是有哪里有问题,怎么会这样……”
斯坎利维格沉默不语,他双唇紧抿,失声痛哭的印让他心恸,他根本无法想象,印的这场大哭在他心里憋了多久。
“我实在想你,如果再迟一点……”印努力擦拭眼睛,可眼泪总是往外涌,他的嘴唇颤抖着,连话都说不清了。
“……我也时时刻刻牵挂着你,没事了,现在,我在了。”此情之难解,连一贯善于辞令、杀人如麻的血祭司都不知所措,他拍着膝上的少年,喃喃道,“没事的,今天你到我那里去,暂时不能去想它,好好睡一觉,明天又是新的一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