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遮天]不过如此》川归

33、我欲成仙（修）

　　遮天33
　　“姬皓月。”
　　小松鼠迷惑地眨眨眼，听不懂眼前这个人在说些什么，但它感受到了这个人身上无比熟悉的气息，让它感到安心。
　　“姬皓月。”
　　他又唤了一声，“你该醒了。”
　　小松鼠歪歪头，蹲在这个人手上摇了摇尾巴。接受传承后它依旧懵懵懂懂，隐约记得是眼前人救了它，在它疼得快无知觉的时候。它不明白为什么天上会降雷劈它，就像它不明白为什么母亲再也不会动了。
　　它潜意识里知道母亲死了，尽管它不明白“死”的意义。而这个让它免于死亡的人，或许就是它的父亲吧。
　　可是他似乎很难过。
　　他说着让自己听不懂的话，一遍又一遍，固执地重复着。
　　“姬皓月……姬皓月……姬皓月……”
　　“你怎么还不醒来？”
　　“你怎么还不回来？”
　　小松鼠赤子之心，它能感受到父亲压抑而沉重的痛苦，像海浪一样绵绵不绝，没有尽头没有归宿。
　　它不过是一只天真的松鼠，理解不了人类复杂的感情，所以它所能做的，也不过是顺着父亲的手爬到他的肩上，然后凑过头去，轻轻地舔了舔他的脸。
　　舔舔就不痛了，像妈妈安慰它那样。
　　咸的。
　　父亲抬起手摸了摸它的头，他低头想对它说什么，可是说再多那个人也听不见。
　　“你是小松……”
　　不是姬皓月。
　　叶凡早就知道了，在姬皓月死的时候就知道了。
　　灵身为执念而生，执念散而灵身灭。
　　当灵身叶凡消散的时候，昏迷的叶凡就疼醒了。
　　骤变的黑暗与星光都是在为逝去的明月而祭奠。
　　叶凡只是不愿相信，拒绝事实。他抱着气息尚存的小松，他祈求奇迹的出现。
　　于是他不顾衣上染血，不顾双眼已盲，不顾仙地凶险，只为寻不死神药。
　　说不定，他还有救。
　　可到最后，这个他，是它。
　　消散的是他，留下的是它。
　　“它无碍，我可化开药力将它唤醒。”不死神药得出和龙马一样的结论，于是沉睡的小松终于醒了。
　　可是姬皓月呢？一个寄居在他人身上的游魂，陨灭在青天白日之下。
　　就像狠人无法复活死去多年的哥哥，不死神药也不能挽回一个消散的灵魂。
　　叶凡，你该明白了。
　　早该明白了。
　　那一刹，叶凡身上的气息突然变得无比骇人，并且毫不遮掩地散开，惊得龙马寒意乍起，不死神药也受惊退回了混沌瀑布。
　　他的平和被锐利所取代，整个人锋芒毕露，尖锐逼人，一身强大的气势毫不收敛，一步一步向中心走去。唯有他肩上的小松毫无感觉，傻乎乎地躲在叶凡的庇佑之下。
　　龙马不敢跟上去，它看着叶凡走远，忽然希望这个瞎子能够从仙地回来。
　　在最后一段路上，叶凡即使手持仙珍图也走得无比艰难，中心区域布满了大帝杀阵和源天禁术，二者完美结合，能够斩尽一切来者。没有信物或者堪比狠人的实力，任何人来此都会落得一个陨落的下场。
　　哪怕你是圣人，甚至准帝！
　　那相隔数里传来的森森杀意，带着准帝不甘而死的怨念，在此地盘桓了千万年也没有散去。
　　叶凡不退不让，以自身的锋锐气机对抗准帝的刺骨杀意，杀意越强他越是锋利，像一把利刃割裂四方，引得杀阵不断颤动，帝威降下，仙珍图主动飞出抵御，而杀意也被迫收敛至准帝破碎的尸身。
　　“那是……”
　　破碎的尸体散落成数百洁白的骨块和晶莹的血肉，边上还溅落了点点刺目的鲜血，而更夺人心魄的是尸体边的一座塔。
　　那是一个半米高的紫色塔体，静静的横陈在那里，像是万古青天沉坠，沧桑而大气，流动莫名气机。
　　“神痕紫金……”
　　叶凡见过的仙料绝对不算少，瑶池仙泪绿金塔、摇光龙纹黑金鼎、姜家凰血赤金恒宇炉、姬家永痕蓝金虚空镜，还有他从青铜仙殿得到的玄黄母气。神痕紫金，他只闻其名不见其形。
　　这种仙料通体晶莹，宛如紫钻，光华流转间闪烁着神秘的色彩。其上有道道晦涩难解的印记，据传是神留下的痕迹，也是道的有形体现，因此被称为神痕紫金。
　　神痕紫金非常罕见，难觅踪迹，几乎是传说中的神物了，没想到这里竟然有这么大一块，高足半米，没有任何杂质。
　　叶凡曾因万物母气鼎遭到天下追杀，也因一块拳头大小的凰血赤金引来生死大敌，可见人们对它们有多疯狂。而这样一块无主的，或者说前任主人已经死去的仙料却静静地立在原地，万年来不为人所知。
　　得到它的人该要有多大的气运，注定是造化一身，天地主角，谁能想却惨死于此。
　　相比于叶凡的震撼，小松反而单纯多了，它只是觉得这座紫塔很漂亮，和它一样紫光粲然，二者相映成趣。
　　小松吱吱叫着提醒叶凡，要带上这个大宝贝。
　　叶凡只能凭神识感觉到周围的一切，他不清楚神痕紫金究竟是什么模样。从小松激动的吱吱声中，应当是光华璀璨，贵气迫人。那抹神秘内敛的紫色，就像那个人的身影。初见时，紫衣猎猎，衬着皎皎月华，涛涛碧海，恍悟何谓天人之姿。
　　叶凡身上的锋锐转为柔和，他小心翼翼地收起那座紫色的塔，或许有一天……
　　终于，他们来到了龙首峰间，登上一条山路，上万座龙首山峰并立，合围成一座仙谷，灵气氤氲，霞光亿万缕，让这个地方格外神圣。
　　他们真正进入了成仙地，这是一处举世无双的妙土，有逆夺古今天地造化的奥秘，可以孕仙。
　　万座龙首峰垂落下瀑布一样的仙光，浓的都化成了液体，聚向山谷中心，那里有一个丈许大的仙池，仙气氤氲蒸腾，光霞亿万缕，璀璨夺目，淹没了大半个山谷。
　　山谷中各种奇珍遍地，宝药横生，一代又一代，此地的仙藤神兰也不知多少代了，而今的药王都是药籽重新发芽生根所成，万代兴衰更迭，枯萎又新生。
　　守护山谷的是帝级人物布下的阵法，可以清晰地见到，虚空中有一条条的纹路，细密而繁奥，交织成一片星域般的轨迹，遍布每一个角落，可以想象一旦触发必然会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如此玄妙的法阵却被人为阻断了，在接近仙池的地方有一座坟墓。
　　不知何人以通天的手段在诞生出神灵意志的大帝杀阵中肆无忌惮的破坏，造出一座坟墓来。
　　叶凡睁开天目，一眼望进坟墓中，见到数十块碎片，拼凑成一个鬼脸面具，相伴在一片血衣前，让他神色震动。
　　充满裂痕的鬼脸面具，似哭非哭，似笑非笑，笑中有忧伤，伤中亦有微笑，与吞天魔罐上的痕迹一模一样！
　　狠人的哥哥死在了这里！
　　“我只是放心不下妹妹……”
　　坟墓中，自那碎掉的鬼脸面具上，竟有这样一缕微弱的声音传出，带着遗憾，带着不甘，带着哀求，像是跨越千古而来。
　　和之前的混沌瀑布一样，这座坟，这面具，乃至万年不散的声音都是狠人以逆天禁术还原而来的。
　　“不为成仙，只为在这红尘中等你回来。”
　　一个女子的声音像是自那九天之上传来，让诸神都忍不住颤抖，天上地下，唯她独尊，选择了一条世人不可理解的路。
　　“不为成仙么……”叶凡喃喃自语。
　　忽然，叶凡手中的仙珍图似是触动了狠人布下的逆天禁术，一道光华从墓中牵引而来笼罩在叶凡和小松身上。
　　接着墓上浮现了一连串画面，画面的主角正是叶凡。
　　不得不说禁术的玄妙，可观前尘，知旧事。昔者狠人凭借此术回顾了哥哥遥远的一生，如今叶凡又会看到什么呢？
　　画面毫无遗漏地展现了叶凡所经历的一切，很多早已遗忘的事，很多未曾注意的事，很多他不知道的事，原以为是轻若鸿毛，现在却重重落下，溅起圈圈涟漪。
　　就像在伤痕累累的心上又刻上了一刀。
　　他看到离开北斗时，深渊下的荒向姬皓月伸出了手；他看到濒临化道时，受姬皓月神魂之力激荡的万物母气鼎；他看到荧惑古星上与老爷子相交的姬皓月；他看到“共情”里唤醒他的那个人的模样——
　　还是姬皓月。
　　在他如愿以偿进入星空踏上回家之路时，有人为了他对抗至上存在；在他迷失黑暗本心动摇时，有人耗费本源唤醒了他；在他无法承受双亲逝去之痛将要化道时，有人不顾己身带他走出悲伤。
　　他终于知道姬皓月为何只余一道神魂，知道鼎中那个突然出现的器灵是谁，知道神魔老爷子奇怪举动的深意，知道父母温柔的呢喃与感谢。
　　知道那个陪着他的小松鼠为何像极了故人。
　　原来都是他，一直都是他。
　　自始至终，不曾变过。
　　“啊……”
　　叶凡发出一声悲吼，肝胆欲绝，哀伤至极。他猛地跪在了地上，一手撑地，一手死死地压在胸口，心脏传来的尖锐绞痛让他几近晕厥。
　　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咬牙缓解窒息带来的苦楚，仿佛这样就能让自己好过一点。呼入的空气却让他感觉身体发颤，手脚冰冷，一个斩道的王者居然会因为忍受不了寒冷而缩成一团。
　　谁能想到这个狼狈的、哭得像个孩子的人是那个意气风发、无所畏惧的圣体叶凡？
　　叶凡不在乎修行，不在乎至宝，他这一生别无所求，不过找一个人，无欲无求、不计得失地爱他而已。
　　当他好不容易找到了，可那个人却不在了。
　　叶凡不是不珍惜，不是不真诚。
　　他只是知道的太晚了。
　　可惜，太晚了。
　　“嗡——”
　　坟墓在不断地震颤，里面的鬼脸面具也上下浮动着好像要从墓中飞出来。它本承载着狠人的不甘与悲愤，那种对至亲至爱的思念，对自己晚来一步的痛恨，那种无可奈何，求而不得。如今它和叶凡的情感一起共鸣，跨越了时光的执念引动整个成仙地一齐低鸣。
　　鬼脸面具飞到叶凡身前，叶凡接过面具戴在脸上，露出一个似哭非哭，似笑非笑的表情。
　　他恍惚间看到了一个小女孩不过两三岁，身影很模糊，梳着是一对羊角辫，脸看不真切，唯见一双大眼纯净，蕴着泪光，在可怜的哭泣，小衣服打着补丁，穿着露出脚趾头的小鞋子，无助的伸着小手，努力想抓住什么。
　　虽然知道这个小女孩就是后来的狠人大帝，但叶凡感到的却是深深的悲哀。
　　到底要多深的执念才能让一个小女孩成为震古烁今的大帝，而那执念看起来不过是一场没有尽头的等待。
　　叶凡当初不懂，现在他想着那个人，懂了。
　　从那个人离开后，他就开始了漫长的等待。
　　而他要做的，就是让自己等得起。
　　孕仙池内霞光灿灿，乳白色的液体充盈其中，池壁上附有丝状的网，仙光流转，连接着池底一个破碎的铜鼎。
　　“原来是它……成仙的契机……”
　　叶凡从轮海取出他得到的两块神秘老铜，没想到竟是遗落的成仙的希望。
　　绿铜鼎在二十多万年前被打碎了，被羽化神朝送回地球修复。然而仙池里的绿铜鼎亦残缺不全，只有原来的三分之一左右。
　　绿铜鼎是谁所铸，又是被谁打碎的，它蕴含的秘密是什么，叶凡已经不愿深究了。
　　他挽袖弯腰捞起绿铜鼎，而在绿铜鼎被取出的那一刻，万座山峰龙首昂起，龙吟阵阵，千万瑞华流光溢彩，仙芝灵药绽蕊吐芳，虚空中的阵纹不断亮起，演化出一片仙域。孕仙池内的神液全部倒流回去，没入山体内，山峰的石鳞慢慢张开，龙目微睁，神光四射。
　　成仙地彻底复活了！
　　这是复活，也是终结。
　　取走这座仙鼎后，上万龙首峰便不会再汲取地球上的灵气继续滋养成仙地，甚至会反哺地球的河山。
　　地球在枯竭几十万年后终于迎来了新的生机。
　　叶凡立在仙谷内，心里惶惶空空，无所适从。
　　狠人的鬼脸面具在他手上，成仙契机绿铜鼎也在他手上，仿佛一条注定好的路铺在他面前。
　　无论怎样，这是他的归宿。
　　叶凡最后看了一眼那座空空的坟，然后决然地转身。
　　不为成仙，只为在红尘中等你回来。
　　我欲成仙，为了在红尘中等你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