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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结怨 ...

  •   褚褐色的石壁集结着水珠,慢慢地汇成小流,欢快地拖出一道道水痕奔向下方的小洼。

      我蹲在湿滑的墨石上,专注地看着这一切发呆。

      一阵轻风掠过枝桠扑面而来。我稍稍抬了脸。

      晶莹的晨露从轻颤的树叶上絮絮而落,溅上我的舌苔,就赶紧闭了眼,用味蕾细细回味甘甜。

      深吸一口气,夹带清香的泥土味瞬间充盈着胸臆间。

      晨晓的时光,总让我感觉惬意。

      村子在这个时候显得特别宁静安逸。了望一片白瓦,心情又开始陷入沉重。

      思绪开始失焦,一串儿想法从脑中滚过,重新惯性地放空。

      不知道过了多久,只是感觉裤脚上的水珠开始蒸腾成渺渺水雾时,婕来找我了。

      一个瞳仁里烙印着纯真的向日葵色的女孩。我最好的朋友。

      也许是因为修习炎术,性格有点冲动,不过很可爱。

      她来找我参加她弟弟呙的御业礼入学仪式。那个只会说“哦……是吗?”傻傻的呙终于要进入郢楚坞学习了吗?

      当我们掠过麦田后,远远地就瞧见郢楚坞里黑麻一样的人头。

      在我们这个尚武的部族,为进入郢楚坞而展现驭术的表演赛是非常重要的大典。表现优劣将直接影响后面的修业。各个术师都会从中挑选自己中意的弟子。术师的能力并无大异,只是因材施教,重要的是驭术天分高的孩子会直接划归七司将军们的麾下,作为精英培养,并被允许修习高深的术学。

      婕在稽忱司的辉烨将军门下,一家人都希望呙也和姐姐一样出色。

      婕和我找到呙时,他正拿着一柄剑迟疑地看着对面站着的男孩,而那男孩正一脸呆滞地揪扯剑带喃喃道“我喜欢这把剑……卖给我吧”

      那把剑是婕的父亲差点用一条命换来的奖赏。

      一件称手的兵器会使驭术的潜力更好地发挥,所以兵器的选择也是一个重点。为了呙的驭术表现,父亲特意借他使用一回。

      大概是男孩痴迷的眼神令呙迷惑,但父亲的剑无论如何不可能让给别人,呙看着这个苍白柔弱得像个女孩的同年少年有些不知所措。

      “多少钱我都出得起,请卖给我弟弟!”娇纵的气势不可一世。突然走出的蓝衣少女,跋扈的样子连说请字也象在下命令。原来她想为弟弟买剑,只是不讲道理。

      “一条命的价钱恐怕你付不起!”婕不屑地从鼻孔里哼出一句,挡在弟弟的身前。

      冰蓝的眸子毫不在意地泄出杀意,盯牢了婕,冷冷地从嘴里一字一字地吐出话来:“只怕你的命不值这个价。”

      婕“唰”地一声抽出背上的乌金棍直指蓝衣少女鼻尖,怒视对手。

      而蓝衣少女只是慢慢地一下一下地抖动身上的链子,抖出链刀的时候,反手甩动,顷刻刀已然在手,右脚侧前摆出了战斗姿势。

      我按上了婕执棍的手,阻止她动手。

      蓝衣少女的身上渗出的干雾,表明她的驭术方式非常奇特,散发出的气势都能令四周的空气冻结成霜。她很强。这样的修为在郢楚坞也是少见的,冷酷的性情只能让我联想到一个人——崆屠将军的女儿湮。

      并不是畏惧崆屠将军的威名,只是我觉得婕动武讨不到便宜。湮是近年最为人所称道的新秀。

      “在这里打斗会受刑罚的……”我劝说婕,“想想呙,别连累了他。”婕听我如是说,才将棍背回身后。

      我们欲带呙远离这是非。而湮的弟弟,那个美少年矽却不肯对名剑漓珞放手。

      通体莹白,玲珑剔透,温润如泉,见月耀华的宝剑,确实使人爱不释手。

      “不肯出让,借予一日把玩便罢,否则人、剑都不许走!”眼见我们转身要走,湮仍不愿止息干戈。看来,又是个溺爱弟弟的姐姐,比婕更甚。为了弟弟,不惜受罚但求一战。

      以婕的性格,怎忍得下这样的挑衅。

      果然湮话一说完,婕的棍风已搅起漫天沙尘,“当”一声,棍身已和链刀架在一起。

      劝架的话没得说,连空气都没有喘息的机会。

      空气中的水气蒸腾,在升华的途中遭遇零度冰雾,瞬间冻结成冰珠掉落。两人缠斗间地上遍布冰粒的半径竟也有百米。避闪不及的人被冰粒打得飞痛,裸露的肌肤又让灼人的热气掠夺水分,顿觉胸闷郁结、目赤口干。身处武斗的劲气下,体内崇暴的因子也受影响而蠢蠢欲动。天性好斗的觉感让一些定力不足的人开始热血沸腾起来。如果没有强压下心头的一口斗气,怕是许多人都要受牵连而动武,继而可能引发大混战。

      这就是我族强大而又悲哀的血继。强大的武斗能力,却有极易受感染的尚武的体质。

      以为她们就此斗下去,无法停歇。十一招后,佐礼司有人赶来阻下两人。

      没有被允许的情况下在郢楚坞私下动武,是大罪,更何况是在御业礼大典期间。

      在村子里打架要合法,一种是在授业中,一种则是佐礼司裁定下的比武,只不过后者是要签生死状的死斗。

      因为特殊的体质关系,为避免村子灭绝,村子里的人一般是不许比武的。然而人与人之间总会产生矛盾,血继又常常令人产生狂战心理,为了解决这个问题,凡是有过节或仇恨需要比武的,佐礼司会下死决的刑罚。接到死决命令的两人,会在知会各自家庭和所有村民后,在一个公开日进行决斗,不论生死,一经死决所有问题一笔勾销,不再追究。

      即便是崆屠将军也阻止不了判决,只得有些愤愤地看着婕和呙。

      呙和矽竟也逃不开死决,裁定太过严厉。

      因为婕的关系,我早把呙当弟弟看待,矽的驭术不如呙,不必担心。倒是婕,那个湮的强,令我无法释怀。

      婕却很乐观,自信满满。反为死决而兴奋。

      往往年少者都不惧死亡,怎知父母在背后都捏了把冷汗。每年都有人因为死决而身亡,牺牲掉的不在少数。尚武的部族就是这样,不在乎死去的弱者有多少,只在乎留下来的强者有多强。

      我们这个族群,最令人不齿的就是对人命的轻贱和残忍的淘汰方式。容易冲动又不懂得抑制斗志的少年们,在正式成为七司一员之前夭折的不计其数。一百个孩子里,有一半以上的人活不过18岁,这全都是部族放纵少年们死决的后果。

      三日后,就是她们死决的日子,婕仍轻松地与呙一起修业,对湮盛名在外的强大不以为意。我却很担心。

      规定决斗以外的人不许插手。但我想去探探湮的实力。

      午后,我找到了崆屠将军府。房子里找不到湮,屋后的树林也不见湮在修习。她的修习场大概不是在家里吧。看来是白跑一趟。

      正想离开,却从她家的花房里传来声响,寻声而去,只见一个俊逸儒雅的男子拥着一位美丽的夫人缓缓步来。男子显得很是亲昵,而夫人的神色却有些不知所措和尴尬。男子似乎在哪里见过,却一时想不起来。

      事并不关己,我正想悄悄走开,一扭头却撞上树后一双阴毒的眼睛,脸上是隐忍的狰狞。崆屠将军,藏身于树后偷偷监视着这对情人。看情形,好象有内情,不知为什么突然想留下来看事情的发展。

      送走男子的美丽夫人大喘了一口气,一脸的庆幸,匆匆赶回屋里,却被崆屠将军在院子前拦住。

      未等夫人回头看清,崆屠将军先吼开了:"我一心向你,你竟然背叛我!"盛怒下的一张脸,有些扭曲。而美丽的夫人被紧抓住的手臂显现青紫,低低地痛苦呻吟着。

      怕是家丑了。竟然在那个以冷血残酷闻名的崆屠将军眼皮底下红杏出墙,不是胆子大说得过去的。

      据闻,崆屠将军是非常疼爱夫人的。

      崆屠将军将夫人带进屋内的密室,暴扫密室内的所有一切,那精刚铸造的半尺厚的墙壁,竟也在至寒而冻结上的厚硬冰霜下,呈现纠结扭曲的龟裂!只有夫人蜷缩的一角,并未有寒气的入侵。想来,还是对夫人颇为怜爱的。

      爱之深,恨亦深。崆屠将军的愤恨如此之强烈地发泄着,几近癫狂的状态,却仍有所忍耐。我奇怪的是既然生气至此,为什么要强忍着发怒,却不干脆一刀杀了那情夫泄愤呢?以他的性格,即使对方也是个将军,他恐怕也早杀过去死决了。怕的是家丑外扬么?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崆屠兀自怒吼,密室内渐渐弥漫阴冷的干雾,湮的驭术方式跟她父亲很像。那怒吼而出的话语,也如同冻结上了的冰雹子一样,一个字一个字地砸上人的心窝。那夫人早已泣不成声了。

      尽管害怕得瑟瑟发抖,但仍抬起泪眼婆娑的眸子,怯怯地嚅喏道:“因为你那么想要个儿子,可是巫菩说你命里无子,我,我……”话未说完,又哽咽着哭了起来。

      我脑子里,突然浮现出巫菩咂巴着满嘴的唾沫星子,吊眼邪邪看过去,似笑非笑,从黑黄的稀疏的牙缝里挤出几个蔑笑的字来:“这位夫人,你家将军命里无子的呦,想要儿子,怕是得向别人命里借去的呦,嘿嘿嘿……”

      看过了好几次,巫菩有些幸灾乐祸的样子在解下命,那种神情非常地令人厌恶。若是好的命理,他的眼里总有些怨怼或媚笑。尽管敬畏他的占卜精准,从未出错,村子里多数人还是不喜欢他。

      我记得八岁那年,苦于一直无法再怀上孩子的母亲带着我去巫菩那里占命。巫菩告诉我母亲十年之后,会有个智武超群的儿子出世,将是襄王佑主的奇才。而我,只是个庸碌之人,无须太过费心。虽不见长进,倒也平平安安过活一生。拜他赐言,我从小就很轻松,不用被迫做修行,一直放任自由地过活。这些快乐,我应该感谢他的。只是他占命时,看我的那种轻蔑眼光,至今仍令我不快。偷偷探了他几次,发现他也不过是个据命理好坏而趋炎附势的小人。越发轻视他。

      “那为什么是我王?!!你告诉我呀,为什么是他!”一顿暴喝把我吼回了现实。

      我王?……是了,那位俊雅不羁、风采非凡的男子不正是我们花名在外的国主大人么?!

      国主大人啊……崆屠将军当然是动他半分不得的,只是和国主扯上这层关系……唉,这位夫人也真是迷糊啊。

      权衡了一下,虽然我对自己的隐身术有信心,可是知道了不该知道的秘密,还是我不能插手管的闲事,未免意外被将军发现造成不必要的纠纷,我还是趁将军没发现先溜走。

      得了个空隙,闪身至门口,轻轻拉开那未曾上锁的已经扭曲得有些半耸拉的精钢门,崆屠将军立即有了知觉,精目一闪已盯牢了门口。

      显然不可能有风能把这门给吹开,再不逃出去恐怕真的会被发现了,干脆我就……

      “嘭!”的一声重响,精钢门应声而倒。这门本来就扭曲龟裂得半废材的样子了,只不过让我再悄悄地卸了它几根掾铁干脆放倒,让它就象个不堪摧残轰然倒塌的废铁吧。拔腿而逃也不易暴露了,剩下就是将军的事了。

      没打探到湮的行踪,却听到了不得了的秘密。为了婕,还是赶紧去别处看看,兴许日落前还能找得到湮。

      刚越过中庭要掠出院墙,眼角却瞥到一扇窗里的人影。湮?

      立住脚走近窗口,午后的阳光从玻璃上折射的光影罩住了这个人,分辨了许久朝边上走了几步避开折射的光线,才看清楚原来是矽……

      虽然一头短发,但那继承自母亲过于柔和的五官,加上瘦小的身板和一种游离世外的气质,令他看起来更象个清丽的少女。

      恩,跟呙很不一样呢。比呙在那些杀气腾腾的同年里面更象个异类。强大的湮却有个这样柔弱如女孩的弟弟。

      对了,他不是崆屠将军的儿子,他是那个人的儿子呢。

      刚出神想到这里,突然心脏一下紧缩,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心脏这里被抓住,兀地又突然放开,将我的心神一震。心扑扑一阵狂跳,我能感觉到血管里的血在暴走。

      怎么突然有这种奇妙的感觉?

      据说遇见命中注定的爱人,心脏是会这样咚咚咚地槌鼓。可是现在,我没有任何会爱上矽的理由,我怎么会对矽动心。可为什么会这样子???…………

      另一种说法是,遇见跟你一生大有关联的人。例如失散已久偶遇的亲人、一生的知己好友、将来可能杀掉你的仇人……这是种不需要依靠巫菩,只因彼此纠缠交织太深的命运而突然透露出来的身体知觉。

      不知道这感觉到底意味着什么?

      再看了矽一眼,他站在那里正挥手练习一个很简单的术,一个玩乐的小法术。似乎明日的死决跟他毫无关系,他只不过是一个无聊得在自家庭院玩玩小法术解闷的恬静的孩子。

      他的气很弱,而呙是个善良的孩子,明天他们的死决不会出现尸体。而婕……

      握紧了拳头,我想我不该在这里发呆下去,赶紧找出湮的行踪打探她的虚实才是要紧。

      起身掠上墙头,我再回头看了一眼矽。至于矽么,是否因为我知晓了他的身世,所以看见他会有一种怜惜?

      摇摇头,我转回身向这墙外的树林掠去……

      落日了,那橙黄的半圆扯着漫天的红纱往地底沉下去了。

      我跑遍了村里各个树林、角场,倒是找到了婕的密训地,却没找到湮密训的地方。
      这个湮……

      我只知道,我不能没有婕。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结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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