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生》魅锦戏

5、得

　　苏祈霂看着床榻之上酣睡的女孩儿，与记忆之中的一模一样，即便六年过去了，她还是曾经的模样。
　　边上的御医细细地诊完了脉，转头匍匐倒地，“王上。”声音里带着颤音。
　　“如何？”他问，声音不轻不重，事不关己地口吻。
　　“这位姑娘，活不过三月。”
　　这样的结果，让年轻的帝王笑出了三声，三声过后，男人开口，“这样么？那秦御医，您肩膀上的脑袋，也无须留着了。”
　　“臣惶恐！”御医一副受惊的模样，让他那张本就满脸褶子的老脸更加沧桑，“姑娘中的毒乃是南越的西阙子，西阙子之毒，无药可解。即便是大罗神仙来了，他，也还是无能为力啊！”
　　这一日，太医院的御医全数被请到了苏祈霂的寝宫之中，而后一个接着一个被赶了出来。
　　黄昏时分，闭着眼睛的女孩儿终于睁开了眼睛，嘴唇动了动，喊出了一句“阿木”来。可浑身上下没有什么力气，软软的，过了会儿，她才知道自己是真的不能动。
　　见着女孩儿醒过来，苏祈霂很是高兴，问她，“可是渴了？”
　　女孩儿点头，虽说眼前的这个人她并不喜欢，可自己此刻是真的渴了，也就顾不上那么多了，点头，而后任由男人一勺接着一勺地喂水。
　　水之后，便是饭食。
　　吃过了饭，似乎力气回来了一些，女孩可以自己撑起来坐着。对于这点，苏祈霂没有办法阻拦，如今对于女孩的一切，他都无法拒绝。
　　两人之间的沟通几乎为零，女孩睡了一日，眼下似乎睡不着，于是睁着眼睛打量着四周。
　　这是个大大的，华美的屋子，比之将军府的卧室还要大上许多。内室里装饰繁多，透着奢华的气息。
　　女孩儿打量这屋子许久，最后视线定格在一幅画上面。
　　画中，是个穿着碧色衣裳的姑娘，手里拿着一枝火红的杜鹃花，笑得花枝烂漫。
　　不知道为何，她觉得那姑娘，似乎在哪里见过。
　　她盯着那画许久，身前的男人解释给她听，“那便是你，从前的你，从前你很爱笑，爱对着我笑。”苏祈霂特意了最后那一句话，可女孩儿却是无动于衷，听着这话，转过头看他，眼睛里带着迷茫。
　　她不记得他，一点一丝也记不得了。
　　不知道是安慰她还是安慰自己，苏祈霂笑着说，“没事，你总会记起来的。”声音很低，从喉咙深处发出，可到了嘴边，却是喃喃了。
　　女孩儿盯着眼前的人瞧了一会儿，眼珠子转了转，“阿木，阿木。”
　　她一连叫了两声，意思很是明显，她要阿木了。
　　可苏祈霂给不了她要的，男人只是笑道，“我就是阿霂，从前你就是这么喊我的。”
　　这话显然是假话，女孩正想要反驳的时候，只觉得一阵睡意袭来，再醒来的时候，或许就是天明了。
　　苏祈霂在灯里用了迷香，这样的手段，这样卑劣的手段，又一次用在了这女孩儿身上。
　　真是罪孽！有时候苏祈霂甚至会这样想，或许真如许一诺所说，他就是她的劫，这辈子她注定要跟她纠缠不清了。
　　如果说慕旬之是许一诺的青梅竹马，那他苏祈霂，说起来应该算是横生出来的一株断肠草。
　　因为那一张人皮面具，许一诺喜欢上了他。听起来像是无稽之谈，但却是真真实实的事情。
　　许一诺不止一次地与他说过这样的话，“苏琪哥哥你长得真是好看，就像梦里救我的那个大侠一样，威风得很。只不过他眉间还有一道刀疤，可是，你为何没有呢？”
　　喜欢这东西是个奇妙的物什，轻者伤心伤意，重则丢人性命。
　　苏祈霂成为苏琪，为的是那一张王宫一万守卫的布阵图。那时候的苏祈霂已经成为许仲的弟子一年的时间，却迟迟未得到身为当时丞相许仲的信任，反而随着时间的推移，越发地不受重视。就在准备抽身离开的时候，机会来了。
　　第一次的，苏琪利用女人来实现目的。
　　因为许一诺的原因，苏祈霂成功地破了宫，夺了位。许仲也因此自刎谢罪。至于剩下的那些个该存在的，不该存在的，则由事先布置的人手，一把火烧了。
　　一切都是那么干脆利落，唯一一个变数，便是眼前的许一诺，那个厚脸皮说自己喜欢他的姑娘。这样的姑娘是第一次见，那场大火之后他以为此生再不会见，可老天爷或许看他太过寂寞了，又将她还给了他。
　　苏祈霂就这么躺在了女孩儿身边，隔着一层厚实的被子，紧紧抱着。
　　即便这样，也是满足的。
　　翌日的早朝，没发生啥大事，唯一的大事就是，请辞回家的慕将军，穿着一身粗布衣裳，又入了宫。
　　毕竟是昔日的将军，守宫的兵士大多都曾在他手底下做过事情，自然而然地要给上几分面子。于是乎，如今即便是一介布衣，慕旬之还是这么轻而易举地入了宫，见到九五之尊。
　　不过这次，高高在上的帝王，对于他的态度，转变得似乎不是一点两点。一句话都没有多说，便是直接地以犯上将人关进了天牢。
　　慕旬之自然是不肯从的，临走之前还嚷着，还他妻子。
　　这妻子是什么？朝中大臣怎么会明白，而唯一明白的苏祈霂，自然不会解释。
　　帝王似笑非笑地离开，谁也不敢多问一句多说一句，倒是早朝之后不过两个时辰，求情的奏本是一本接着一本过来了。
　　苏祈霂翻开一本，求情的，不留情地扔了。
　　再翻开一本，又是求情，不留情地扔了。
　　······
　　一本接着一本，七成都是求情的。
　　苏祈霂也懒得看，只问一边的宫人，“慕丞相可来了折子？”
　　宫人规矩地答，“今日丞相大人并未有折子呈上来。”
　　果然是一只老狐狸，不动声色地竟然收买了大半的朝臣。看来，自己是太过大意了。
　　苏祈霂点了点头，“给丞相府稍上一句话，我不会给他苦头吃，时辰到了我自然会放人。”
　　这是苏祈霂所能做出的最大退步，而作为老狐狸一只，慕丞相也自然听得懂。
　　苏祈霂继续看折子，直等到宫人提醒该用膳了，这才发觉过了时辰。
　　也不耽误，起身就往一处走，一边走一边吩咐，今日就在初云殿里用膳。
　　初云殿，是许一诺住的地方。
　　苏祈霂到的时候，许一诺已经醒过来，看着什么发呆。直等到苏祈霂走近了，才发现她又在看那幅画，那副她自己的画像。
　　似乎是听见他的步子声，看画的女孩儿将视线从画上抽离，落在他身上。眼睛里的光，似乎不一样了，可这一点，苏祈霂并未注意到。
　　“阿霂。”许一诺看着眼前的这个男人，如从前一样喊他。
　　这边的苏祈霂却还当她是念着慕旬之，带着笑如同劝孩子一样与她道，“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了，不必再念着什么阿木。我从前虽喜欢你叫这个名字，但如今不喜欢了。”
　　现实回忆交相重叠，许一诺看着面前这个熟悉而又陌生的男人，再一次地出口，“阿霂，”可这一次，不止这两个字，“我都记起来了。”
　　一句话，让苏祈霂接下来的动作活生生地僵在原处，他原本是想带着女孩去前厅吃饭的。
　　“你，，，，”一个你字后，其余的话再也说不出口。
　　“我知道苏琪是谁，我也晓得苏祈霂是谁，见到你的第一日起，我就知道你的身份。”许一诺说着说着笑了，笑中带泪，“爹爹也知道，可他喜欢你，如我一样喜欢你。”
　　龙生九子，九子各不同。
　　先皇有五个儿子三个女儿，许仲唯一瞧得上的，不过一个苏祈霂而已。
　　不是嫡子如何，不是长子又如何？为君者，在于智谋，在于敢做敢为敢当，先为君子而后为君王。
　　只可惜，心思毒辣了些。
　　许仲原本是想好好地将这棵歪了的苗儿扶正一下，万万想不到最后竟因此失了性命，也万万想不到，自家的女儿也会因此失了心。
　　初见时候，许一诺说自己喜欢苏琪的脸，其实不然。
　　她喜欢的只是那张脸皮之上的那双唯一真实的眼睛而已。爹爹说一双眼百样人。她却不这么觉得，她觉得一双眼该是一个人。
　　于是即便苏琪摘了自己的人皮面具，成了苏祈霂，这不，她还不是一眼瞧出了，那人是她的苏琪哥哥？
　　曾经的许一诺暗地里猜测了许多次那张脸皮之后的人是个什么模样，也万想不到是如今这个样子。
　　那个男人很好看，如她设想的一般，面皮也白净，远远看着真像个教书先生。
　　可万没有哪个教书先生会不眨眼地弃了一条人命，也万没有哪个教书先生有着这样大的权力能够一句话左右一个人的生死。
　　许一诺叹息了一声，“总归，是我错了！阿霂，你知道么，大家都死了，就我一个人活着，爹爹死了，大姐走了，那个人应该也死了。”她抬起头来看着面前的男人，话里已经辨不出什么喜乐来，“我不该活着，你也不该活着，你说，要是我们从未见过，该有多好？”
　　可做了就是做了，昨日已成历史，再也不会改变。
　　许一诺唯一能够做的，不过是像她的爹爹那样，杀了自己而已。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是懦夫的行为，但那又如何，她许一诺不过是个小女子而已，平生所愿不过是嫁一教书先生好生地过日子而已，既然今生这个梦不能实现，那便等来日吧！
　　银晃晃的刀子落下的时候，许一诺觉得自己从未这样勇敢过。
　　许一诺自然没有挨上那一刀，因为被苏祈霂拦下了，不过在抢刀的过程中，男人受了点伤。
　　不重，不过是肩膀被划了一道而已，不过是血流多了一些而已。
　　刺伤君王，其罪当诛。
　　不过若是君王乐意，那便谁也拦不住。
　　苏祈霂被送到太医院去处理伤势了，临走之前交代了一句话，“好生照顾姑娘，切勿让她伤着自己，且记着，午饭一定要吃。”
　　不过这些，又有什么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