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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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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夏时节,山中的气候很是凉爽适宜。
正午,溪边立着一个光着上半身的高大男人,皮肤黝黑,肌肉紧实,似乎是个农家汉子。男人一手拿着鱼叉,令一手拎着竹篓,立在那处许久,眼光灼灼看着某处,不知在想着什么。
过了许久,男人终于开口,“一一,我们要回去了。”
不仔细瞧还真是发现不了,远处的溪水之中竟还立着一个小人儿,其实小人不小,似乎是听到了男人的声音,那人儿慢慢地朝着岸边走来,终于走近了,这才看得清,原来是个小丫头。
不同于男人的黝黑,这个丫头白的出奇,就像是剥了壳儿的鸡蛋一般。
小丫头冲着男人呵呵一笑,将手里的东西拿给男人看。
那是一只小螃蟹,溪水里的这些个小鱼小虾小螃蟹,多半不怕人的,这是女孩儿玩了半个月的水,得出的结论。
男人笑着点头,顺了顺女孩儿额边的碎发,“一一真棒!”语气像是哄小孩子一样的,“那今天奖励一一喝鱼汤怎么样?”
女孩又是点头。
一大一小牵着手慢慢地往回走。
到村里的时候,邻居阿婆还是不忘记酸上一句,“这小夫妻又是甜甜蜜蜜地去捉鱼呢!”
男人不置可否地笑笑,女孩则是挥着手里的螃蟹冲着阿婆笑着,那笑里带着满满的自豪。
院子里,女孩看着螃蟹在小缸里面挥动着小钳子逞威风的时候,堂屋里传来声音,“一一吃饭啦!”
她不想吃饭,可紧接着下一句又来了,“不按时吃饭今晚我就把一一的螃蟹扔到太阳底下去!”
螃蟹扔到大太阳底下去,那还不得死翘翘!听着这话,女孩利索地起身跑回堂屋,乖巧地坐下等着男人将最后一道鱼汤端上来。
最后一道菜上来,男人首先做的是用早已经准备好的手巾将女孩的玩的脏兮兮的小手擦干净,然后是添饭,端汤,夹菜。
一切做的是自然而然,女孩吃得也是自然而然,这一切似乎没有什么不对。
吃过了饭,男人收拾着碗筷,女孩则是又跑到自己的小缸之前看螃蟹。听见男人喊她的名字,有些不乐意动弹。
“一一,不午睡的话,我下午就让你的螃蟹晒太阳的。”
又是一句威胁的话,女孩儿撇了撇嘴,不乐意地戳了戳螃蟹,嘴巴无声地动了动。而后三步一回头地进了屋子。
院子里有一株不知道岁数的老槐树,树上歇了不知道多少只知了,正是它们唱歌的好时节,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全都扯开嗓子乱叫着。
不过这并不能影响床上女孩的好梦,许是顺着窗户进来的清风吹得太舒服,吹着吹着就不自觉地着了迷,入了梦。
女孩身边的男人,安静地看着身边的人,那眼里有化不开的宠溺。
五年了,即便五年了,他还是不愿意放手。一刻也不愿意放手。
想着这五年的时光,男人的俩上不自觉地带了笑意,手情不自禁地抚上女孩的脸颊。
似乎是感受到他的触碰,女孩的身子自然地往他这边凑了凑,然后伸手抱住了男人。这下意识的动作显然取悦了男人,脸上的笑意更大了。
“一一,你不热么?我好热的。”
话是这么说不错,可不会儿主动伸手抱住女孩的,也是这个说热的男人。
这样的日子真是再惬意不过了。
醒来已是黄昏,晚饭男人用中午事先腌好的鱼做了炸鱼,就着老嫂子送的开胃凉菜美美地吃了一顿。
夜里,星辰满天,多的都快要从天边溢出来了。
男人和女孩就在院子里用木头桩子做的小板凳上坐着,一起看星星。
“一一,叫一句阿木试试?”
女孩听见这话,回头头看了男人一眼,张嘴,似乎想说些什么。可什么也没有说出来,那双即便在夜里也灵动闪烁如这星辰一样的眼睛,也在这一刻蒙了尘。
女孩的失落,男人看在眼里。
他笑了笑,将女孩儿拥进怀里,“没事,我们有时间,慢慢来。”
这一夜女孩睡得并不安稳,似乎是做了噩梦,身子不停地抖动着,双手紧握成拳,整个身子最后蜷缩成虾米一样的一团。
这样的情况,发生的频率越来越高,男人不知道这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于是女孩是一夜的噩梦,而男人则是一夜无眠。
第二日醒来的时候,女孩显然是忘记了昨日的梦,又乐呵呵的,拉着男人的手要去溪边继续抓小螃蟹。
对于女孩的请求,男人自然不会拒绝。回来的时候,不止抓到了小螃蟹,还抓到了两只金色的小鱼。
鱼用装着水的荷叶小心翼翼地带了回来,而后养在了另外一个破瓦罐做的“鱼缸”里。
这样子过了不知道多少日,忽地有一日,男人对着女孩说,“一一,要是我不在了,你怎么办?”说这话的时候,女孩正在和破瓦罐里面的小鱼“说话”,当然,所谓的说话不过是嘴唇一张一翕,没有任何的声音发出。听见男人的话,女孩儿停了,转过头看他,并不言语。
只是过了好一会儿,忽地噘起嘴来,又偏过头去,不再看男人。
这一系列的动作说明的不过一句话,女孩生气了。
“生气”过后的女孩这一日的行为举止并未有何异常,一直到夜晚的来临。
本是夏日,许是因为要下雷雨的缘故,雨水之前是无比的闷热。可“熟睡中的”女孩一翻身,忽地抱住了身旁的男人,死死地抱住,不肯撒手。
男人忽地记起来身边丫头刚刚醒来时候的光景来,那时候她的脑子同样地不清醒,不记得从前了,唯一埋在骨子的倔强和性格倒是没有变,对人设防的厉害。想想从前,再想想五年后的今夜,男人不知道自己是该感谢老天爷终于让自己等到了这一日,还是该怪老天爷,为何在自己终于等到一日的时候,让自己生生地放弃掉身旁的这个丫头。
一切都是报应吧,或许。报应这个词,还是身旁的这个人告诉自己的。命定,报应,时辰。这三个词是女孩经常挂在嘴边的,那时候他是不信什么命数劫数的,只道是事在人为,人定胜天,如今想来,是自己错了。
自己的报应终于来了,手上沾染的鲜血凝固在了自己的骨血里,成了黑色的毒药,一点一点将他侵蚀。他早就已经是病入膏肓无药可救的了,从杀第一个人开始,就注定了如今的结局。对于自己的命,他认了,认了这报应。
可丫头,丫头的命又该如何?他死了,她如何活?
男人开始有意识地培养女孩的自立能力。他不在为她做饭,相反地,越来越多的时候,他会将女孩喊到厨房里和他一起做饭。去河边,定是会喊上女孩,却也不只是让她在岸边远远地看着,他教她捕鱼,杀鱼。若是在菜园子里,他则是会指着各式的菜蔬教女孩认,告诉女孩该吃的是茎还是叶。这样的变化女孩也注意到了,起初对于男人做的一切,她是排斥的,可慢慢的,她自己也能够感觉到某些变化来,便是跟着男人一点一点学起来了。
日子转瞬就到了第二年的夏日,女孩似乎长高了一些,跟着男人到处跑肌肤的颜色倒是没有什么变化来,依旧白的像雪一样。
午后,男人和女孩吃完了饭照旧午睡,临睡前,男人问女孩,“试一试,能不能喊一句我的名字?”
近日,男人问这个问题的频率有些高,女孩心里知道男人想听的是什么,男人希望她喊一句“阿木”,阿木是男人的名字。可张嘴,努力地想要喉咙发出声音来,似乎就可以喊出那个名字来了,却在最后一刻被什么阻挡了,一切都是无用功,她还是说不出话来。
男人的眼睛里,有了失落,她看得清楚,可也只是一瞬而已。下一刻,男人温柔地对着她笑,摸着她的头道,“没事,一一不喜欢就不说,以后我们还有很多时间可以说。”
那时候女孩并不知道,男人说的话是谎话,他们之间根本就没有很多时间。
没有那么多的时间纠正男人,她并不是不喜欢说话,只是说不出。也没有那么多的时间让她向男人表明心迹,她喜欢他的名字,阿木阿木,一棵大树,她喜欢大树,也喜欢男人。
是的,一一喜欢阿木。
时间从来不会等人,没有容得她喊出阿木这个名字的时候,男人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男人将她托付给了邻居阿婆,那个会时不时酸上他们两句的老婆子。
阿婆没有跟她解释许多,见着她失魂落魄的模样,不过是向着天际说了一句,“各人有各人的路要走,且男儿志在四方,他的路是在远处,这样的人是留不住的。”
女孩的脑子不笨,她知道阿婆的意思,男人不要她了,离开了她。他有他自己的志向要去实现。
道理这样的清楚明白,女孩也明白。
可是,阿木为何这样突然地不要她了?
是不是因为她喊不出名字,阿木生气了?
这样的一个念头从脑子里冒出来的时候,就再也无法收住。
谁也不知道哑巴一一想的是什么,邻居婆子也不知道。只道是女孩依旧如从前一样乖巧,甚至比从前更乖巧,大多数时候,她喜欢看着破瓦罐里面的小鱼儿发呆,嘴巴一张一翕的,似乎在说话。
可一个哑巴怎么会说话?婆子觉得是自己看花了眼。
“阿木!”转身离开走了没有几步的婆子忽地听见这么两个字来,转过头去看了看身后的蹲在破瓦罐前面的小人,无奈地摇了摇头,果然,自己年纪大了,不止眼睛花了,耳朵也不好使了!
便是仰头笑着离开,笑得无奈怆然。